山高水長 休戚與共
——來自帕米爾高原的助學記錄

文 / 白 雪

“雪路助學”是“福建省古道公益救助服務中心”在新疆的助學子項目。帕米爾高原的慕士塔格被稱為“冰山之父”，巍峨地默立在這片雪域高原上。這里生活著善良淳樸的塔吉克人，許多人家，居住在偏遠的河谷山村里。一年中的秋冬時分，這里大雪封山。“雪路助學”，沿著中國最西境的古道，尋訪資助貧困學子。“雪路”代表著塔吉克人艱苦樸素的堅韌精神，也代表義工們純凈如雪的公益精神。從東南到西北，從閩越鄉村古道，到西域皚皚雪路，公益將各民族的心拉得更近。

達塔爾鄉，位于遙遠的帕米爾高原塔什庫爾干河谷深處。在那里，人們依然遵循著從前的生活方式，以放牧、種地為生，人均年收入不足5000 元。那里的孩子有著大自然賦予的純真笑臉，他們在艱苦的環境中簡單地生長，渴望讀書，盼望長大。

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古道公益·雪路助學的義工，來回行程3 萬多公里，只為將助學款百分百交到達塔爾鄉的孩子們手上，同時制作圖文回訪記錄，形成一份份關于孩子們的成長檔案。

如今，越來越多的孩子外出求學，離開了故地，他們將背負著自己的命運，為帕米爾帶來新的時間尺度。雪路助學正好處在這樣一個時間尺度中：一個古老村莊從遵循傳統到融入現代的轉型期，那些照片和文字成了孩子們關于故鄉生活的可靠物證。

帕米爾高原的笑臉

2014 年初夏，我在帕米爾高原上偶遇了小寧姐，一見如故。她當時在阿克陶縣做公益，長年通過各種途徑收集人們閑置的棉被衣物書籍等物資，分發給大山里的牧民。遇見她之后，她的話語、故事總是能牽動我的心。無論她走到哪里，我們的心一直彼此相連。也因她，世界為我打開了一扇窗，讓我認識了許多有故事、有靈魂、有生趣的朋友，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溫暖善良并深愛著新疆。

在喀什工作的小沈姑娘是其中的一位。八〇后的她聰明熱情率真，每次跟她說話都會感到濃濃的熱情撲面而來，讓你不覺打開心扉，真情回應。因為工作關系，她經常要上帕米爾高原上的塔縣（塔什庫爾干縣）、上各個口岸，一待就是十天半月。盡管高原貧瘠、生活艱苦，她總能在那里找到樂趣。她的照片和文字中，都是對帕米爾滿滿的熱愛和美不勝收的景色。一張照片中，她穿著厚厚的迷彩棉衣，蹲在河邊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笑容浮現在臉上，卻美在心里，這是帕米爾高原上的美麗。心中有大愛的姑娘才會在高原荒涼處，把工作一絲不茍地完成，把生活過得像花一樣美。

也因為小沈姑娘，讓我有幸成為一對塔吉克族小姐妹的“媽媽”。

這對姐妹太漂亮可愛了，她們都有一雙典型的塔吉克人的眼睛。姐姐叫組拉汗·HZ，今年7 歲，妹妹叫阿米爾汗·HZ，今年5 歲。她們的家住在塔什庫爾干縣塔干鄉薩熱吉勒尕村，遠離縣城，偏遠閉塞，交通極不便利。在那個貧瘠苦寒之地，一般人家沒有固定的收入來源，只能靠政府的各種救助生活，孩子要想有保障地一直上學受教育是件很困難的事。姐妹倆在村里的幼兒園，那里條件很簡陋，沒有玩具、沒有書籍，生存環境和住宿條件都很有限。姐姐組拉汗·HZ 今年很快就要上學了，可是家附近沒有學校，要到很遠的地方上寄宿學校。記得第一次通過小沈姑娘的微信看到她們照片時，那稚氣的小臉上忽閃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就那么對著你羞澀地笑，帕米爾的陽光照在她們臉上映出金色的光。看到她們眼睛的那一瞬,心里的某個角落被深深觸動到了，從此我開始做了她們的助養媽媽。只要孩子們肯上進努力,我會一直資助她們上學、生活，直到姐妹倆長大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

“塔什庫爾干縣塔干鄉薩熱吉勒尕村”太遙遠、太偏僻了，在帕米爾高原深處的中巴邊境，遠得只成為了一串文字地址印在腦海，難以抵達。只有小姐妹陽光下的笑臉一直真切地洋溢在心里，常常想念。小沈姑娘經常從喀什長途輾轉奔波去塔縣替我看她們，給小姐妹和她們家人帶去清油、茶葉、面粉、方塊糖等生活用品，每次去都會給姐妹倆拍很多照片、視頻發給我，甚至拍孩子們學習成果展示，有時是孩子們用并不純正的漢語背誦古詩，有時是跳一段新學的舞蹈，每次孩子們的變化和努力的樣子都深深牽動著我的心。小姐妹的父母都是善良淳樸的塔吉克族人，聽說她們的爸爸最近做了光榮的護邊員，在邊境保護國家領土盡職守則。這真是個好消息，希望孩子們在成長的道路上也能夠漸漸成為對國家有用的人。

塔爾地區的很多孩子，身上都有一種樂觀、強韌的性子，掛著笑容的臉上閃著靈動的光，讓人看到了生命本來的樣子。

5 月11 日塔什庫爾干縣遭遇5.5 級地震，大量房屋、羊圈倒塌，有人員傷亡、牲畜失蹤死亡，一條條新聞消息牽動著人們的心。孩子們的安危和她們的家庭成了我最大的牽掛。又是天使般的小沈姑娘在災后盡快帶著物資趕去看孩子們。當地政府和部隊、公安及時出動人力物力竭力開展排查、救援、安置和一系列的災后重建工作。小沈姑娘去時，小姐妹一家和許許多多受災群眾一樣都住進了政府集中安置點，吃穿生活都有保障。孩子們喜歡那里，有許多小伙伴在一起玩耍，小沈姑娘發來了一張一群孩子們玩耍時微笑的合影，每張臉上都洋溢著滿足和幸福。這就是災后高原上孩子們的笑臉，在那個物質匱乏、生存條件惡劣的地方，孩子們的笑容總是動人地讓你落淚，每一張笑臉都是一個清澈天真的靈魂，就像一個個小天使，在高原上簡單地生長。

小路是小寧姐為我打開了那扇窗后，認識的另一位可愛的姑娘。當看到對方文字的一剎那,我們都意識到對面那個人就是遠方的另一個自己，于是總能心意相通，仿佛已認識許久。她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間去做那一刻我最想做的事情,而且我們從未事先商量過。

塔什庫爾干縣發生地震后,不斷有受災新情況和新數字刷新新聞報道,我們都焦慮且深深地關注著。除了托小沈姑娘去看看我的兩個“女兒”，我什么都不能做，無力感一天天增強，小路卻從單位請了年假，在幾天后毅然決然地說走就走，開始了一段南疆助學之行。

5 月14 日夜間零點，小路從福州飛行7 個小時降落在了烏魯木齊機場，那天正好是“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在北京開幕的日子，就在那天習總書記發表題為《攜手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的主旨演講，也就在那天之后新疆及周邊沿線地帶將迎來新的機遇、新的發展、新的希望。

小路和幾個朋友一路顛簸，一到塔爾鄉，就被它的“古樸美麗、寧靜動人”打動了。

塔爾塔吉克民族鄉居住著塔吉克族人，位于帕米爾高原塔什庫爾干河谷，隸屬于阿克陶縣，人均年收入不足2000 元，人們過著半耕半牧的生活，大部分人只能維持溫飽。塔爾鄉有5 個村，兩所小學，一所在阿勒瑪勒克村（1村），有學生128 名，一所在巴格孜村（3 村），有學生124 名。學校設有住宿間，但床位有限。許多路途遙遠的孩子依然步行上學。通向學校的路，一半是巖石，一半是湍急的塔什庫爾干河。在龐大的昆侖山脈間隙中，這么小的孩子們一走就是一個多小時。路是土路，摩托車經過時，塵土飛揚。有時，要過獨木橋，要過石子路。日復一日地來回走，孩子們的鞋子就在這樣一天2 次、長達三四個小時的步行中磨掉了，不少學生腳上穿著“開天窗”的鞋子。生活很不易，學習更不易，在塔爾鄉只要500 元就能資助一個孩子一年學習生活的費用。

當晚小路在朋友圈發了孩子們的消息，沒想到接下來的幾天來自祖國各地、各民族朋友的善款源源不斷地匯聚過來，讓她代為派發給塔爾鄉需要幫助的孩子們。在一家家走訪的過程中，小路遇到了許多優秀懂事的孩子，每個孩子、每個家庭都有一個艱難的故事，故事雖各不相同，但都是相同的貧窮和心酸，孩子們需要幫助，那里需要改變。

其NH 的父親雙目失明，喪失勞動力，一家四口全靠母親放羊為生。她和弟弟學習成績特別好，非常乖巧懂事，臉上總是掛著安靜靦腆的笑容。

蘇比NR 學習成績優異，常年位于班級第一。她的父親因病英年早逝，生前曾是一名教師，為人淳樸善良。蘇比NR 跟隨爺爺、奶奶和叔叔一家生活。全家8 口人，僅靠叔叔當護邊員一個月2600 元的工資養活，蘇比NR 比其他孩子學習更努力，墻上貼著許多獎狀。

吐爾DH 的家尤其偏遠，在一面陡峭的山崖下面，要經過群山中狹窄的小道，滿目蒼涼，上學單程要花費將近2 個小時。吐爾DH 的父母都有些精神問題而喪失勞動力。她沒有受父母影響，眼睛極有靈氣，學習成績也很好。小路發放助學款時，吐爾DH 的父母都默默地哭了，即使家里貧困得只剩下兩只羊，她的父親也想宰一只羊招待大家。被婉拒后，她父親又拿出杏仁硬塞給大家帶在路上。塔吉克人古道熱腸，在這里有一個風俗，如果客人來家里做客，一定要拿出好東西招待客人，客人臨走時，也要贈送禮物。

阿布地SM 和聾啞弟弟很懂事，從小就幫父母干活兒。家中還有一個腦癱、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姑姑，以及聾啞的4 歲左右的小表弟。全家9 口人有3 個殘疾，僅靠放羊、每月200 多元的低保生活。他們只有兩雙鞋子，一雙用來上學，一雙用來干活。哥哥干農活的鞋子，已經破舊得大拇指都露出來了。弟弟的鞋子，更是十個腳趾全部開了天窗，但他們舍不得換，沒有錢換。鞋子還能穿，就繼續穿下去。

還有很多苦孩子不能一一列舉。塔爾地區的很多孩子，身上都有一種樂觀、強韌的性子，掛著笑容的臉上閃著靈動的光，讓人看到了生命本來的樣子，從自然中來，又映照在大自然中。雪山、草原、田野、牧場、奔流的河水……大自然給予孩子們的真摯和勇氣，純真與善良，也許是他們最珍貴的財富。

每個孩子、每個家庭都有一個艱難的故事，故事雖各不相同，但都是相同的貧窮和心酸，孩子們需要幫助，那里需要改變。

溫暖又一年

腳步匆匆,轉眼又是一年。

這一年里，腦海中時時浮現去年在帕米爾回訪的情景，總想起那些碰觸心靈的瞬間。

這一年里，有太多的朋友不斷加入進來給孩子們關愛，給雪路助學信心和勇氣。

記得那天我們跋涉走進村子，沿著村里的小路在樹林和土屋間穿梭，遠遠看見買買提RZP83 歲的奶奶坐在屋外的小床上，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點點灑落在她的臉上。看到我們她開心地笑著，張開雙臂和我們擁抱。她是一名塔吉克老共產黨員，曾經是村里的婦女主任，奶奶無論何時胸前總佩戴著黨徽。她臉上布滿刀刻一般的皺紋，經歷了喪夫、喪子之痛后，家里只剩下三個女人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生活極度貧困，她仍然培養了三個成績優異的孫兒，其中一個孩子還考到了北京的內高班。我們要離開的時候，她腿腳不好走路不方便，卻堅持送我們，慢慢走出一程又一程，她兒媳含著眼淚捧著家里僅有的核桃追出很遠要給我們帶走……

阿榮只有10 歲，懂事乖巧，她的哥哥在紅柳中學讀初一，成績優秀。我們走進她家時，小姑娘默默地爬到床上用盤子從一個麻袋里裝核桃招待我們，那是家里僅有的“好東西”。

帕米爾孩子們的故事也牽動著越來越多的人心，他們通過各種方式表達愛意，奉獻愛心。

我們在吐RH 家查訪結束要離開時，吐RH 的奶奶追出來挽留我們，一定要殺一只家里為數不多的羊招待大家，說什么也不肯讓我們走。我們再三婉拒，最終奶奶只能和我們擁抱，揮淚告別。在那個家徒四壁的家庭里，一只羊對他們來說就是生活的依靠。

我們走進的每一個被查訪的家庭都是遭逢家庭變故而貧困，物質生活極度匱乏，可是家家都會捧出家里僅有的、最好的吃食招待大家，也許是后山樹上結的瘦果子，也許是家里平時舍不得吃的核桃，離開時還一定要給客人帶走最好的。離開時，每一家的主人都會追出很遠，一定要把這最好的東西塞給我們帶上。我們怎么忍心收下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食物，可看見他們期待的眼神，甚至如果不接受會馬上流出淚來的眼睛，只好象征性地抓兩個帶上。即使這樣，結束查訪時我們仍然收到一大袋核桃和果子。看著這一大袋沉甸甸的食物，我們直想落淚。

在塔爾鄉，被回訪的孩子們大多家庭遭遇變故，有父親弱視母親不慎掉入河中去世的，有父親精神不正常只靠母親操持家庭的，有父親生病或掉入山崖去世的，有父親或母親生重病的……，聽到太多不幸的故事和許多讓人流淚的孩子，可是這些孩子們每一個都仍然善良、友好、內向，每雙眼睛望著你時都是帶著怯怯的笑，那是發自心底不含一絲雜質的笑。

這一年里，孩子們的消息不斷通過學校老師傳過來，經常會看到一些學校和孩子們的照片。時間在行走，那里的一切都在細微地發生變化。去年我們查訪結束離開新疆不到一個月，得知蘇比NR 的奶奶突然去世了，走得安詳毫無征兆。我腦海一下子浮現出她奶奶那張美麗慈祥安靜的面容，我知道這對失去父親不久的蘇比NR 將又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小小的她只有11 歲！還得知我們資助的孩子中，派孜MMT 和艾山BK 的家因為特別貧困，被政府統一安置搬遷至距離阿克陶縣城三十公里的地方，統一送80 平方米的安置房、2 畝溫室，并且仍然享受村莊的補助，補助金額不變。

這一年里，帕米爾孩子們的故事也牽動著周圍許多朋友的心，他們通過各種方式表達愛意，奉獻愛心，并且溫暖和感動著越來越多的人。

無論是物質上的捐助還是精神上的鼓勵，來自遠方的饋贈溫暖著這里每個人的心。

2017 年秋末，秦皇島的志愿者劉寧用義賣水果所得，為學校的孩子們定做漂亮實用的過冬棉服和棉鞋，為了選定好看的樣式和耐寒的面料、為了選擇孩子們合適的鞋子尺碼，他費盡心思反復和我溝通，那嚴謹和一絲不茍讓人深深折服。2018 年5 月，劉寧又專程跋山涉水到高原，進入塔爾鄉去學校看老師和孩子們，在塔爾鄉停留的短短的一天半時間內，他和孩子們玩耍，和老師們攀談，到集市買羊肉和水果給學校的孩子們做抓飯，改善伙食。是什么樣的情懷能夠讓一位遠方的陌生人為那里的孩子做到如此!

每一次回訪，義工們都會被孩子們的純真打動。陽光照耀塔什庫爾干河谷，這是一片遼闊的高原，它獨特、豐富而純粹。孩子們的質樸與野性，就在山谷、河流、麥田、樹林間養成。在孩子們提早面對種種生活的無常時，一年一次的助學款就是一份可靠、堅實的力量，是來自于遠方的溫暖和鼓勵。

在2018 年六一兒童節前夕，由秦皇島市志愿服務基金會發起、秦皇島開發區第二小學開展“牽手帕米爾高原的愛”志愿服務活動，與塔爾鄉中心小學和阿勒馬勒克幼兒園兩所學校結成了“民族團結一家親”幫扶對子。開發區第二小學的所有師生紛紛為塔爾鄉的孩子們捐款、捐衣、捐書，并用捐贈的善款為那里的孩子們購置了書包和手表。開發區二小專門成立了由老師、家長和學生共同組成的管理委員會，共同管理所捐贈的錢物，并后續列計劃開展一系列具體幫扶活動，重點將幫扶塔爾鄉學校的教育教學水平。這對于助學者來說是最欣慰的事情，經濟和物質的資助永遠都是權宜之計，只有真正改善和提高教育教學水平才是那些孩子們生命中最根本的希望。

同樣在2018 年六一兒童節前夕的上海，我的同事劉劼組織她女兒班級的孩子們開展“助愛福娃夢，六一公益行”的活動。她在祖國的地圖上告訴孩子們帕米爾的位置，給孩子們講塔吉克族、講鷹圖騰，把了解到的塔爾鄉的孩子們學習和生活現狀告訴給這些生長在上海的孩子們。她組織女兒和她的同學們每人給塔爾鄉的孩子們寫一封信，并且寄去許多書籍、字典和衣服。塔爾鄉中心小學的孩子們在收到書籍和信件后迫不及待打開來閱讀的照片也通過老師一張張傳來，傳到上海的這些孩子們面前，我相信此刻無論在新疆還是在上海，兩邊的孩子們都深深體會到了什么是分享和珍惜，并在幼小的心里種下了愛的種子。

一年來，雪路助學行動漸漸感染和匯聚了越來越多的社會力量，越來越多的朋友加入其中默默奉獻、默默付出，捐錢、捐物、組織各類互助活動。我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或遠或近、或陌生或熟悉的朋友們感動和溫暖著，也因此使我們更有信心在這條路上堅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