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會林 黃偲迪 黃宇晟
“中國電影國際傳播”調查研究,是以外國觀眾為調研對象、以中國電影國際傳播為核心指向的數據調研項目。項目自2011年啟動以來,已連續開展九屆,形成了九篇調研報告和九本論著(《銀皮書:中國電影國際傳播年度報告》),為中國電影國際傳播的相關研究提供了大量分析數據和研究依據。該調研項目覆蓋區域廣泛、年度主題明確、對中國電影的國際傳播現狀進行著不斷的調研和探索,在國內外電影學界和業界引發了持續而廣泛的關注。
2020年,團隊在歷屆調研基礎之上,啟動了第十屆“中國電影國際傳播”調研工作。本次調研選取東南亞受訪者作為樣本進行問卷調研,從問卷發放、數據采集到形成分析報告,共歷時六個月。本次調研考察了受訪者對中國文化的認知情況、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情況、對中國電影的觀看期望以及觀看中國電影的數量,引入態度與行為理論,探討外國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如何通過電影文本對其觀看中國電影期望與行為產生影響。
東南亞地區是中國電影最早的海外市場,雖然在新加坡的一些文獻中曾記載《孤兒救祖記》是第一部在南洋放映的中國電影,但實際上,中國電影在此之前就已經在南洋上映了。東南亞市場與中國電影的發展曾有密切關聯,在20世紀20年代,南洋市場的銷售情況能夠影響當時電影公司的成敗,因此為了迎合南洋觀眾的觀影喜好,電影公司制作了大量符合當地觀眾口味的電影,“武俠神怪片”“黃梅調電影”“粵語片”等的發展均與此相關,早期東南亞市場為中國電影的海外傳播帶來了經驗。①
在當前“一帶一路”倡議的背景下,我國與東南亞各國的往來不僅僅是政治與經濟上的,文化交流更是國際關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電影作為其中一種兼具經濟屬性與文化屬性的交流手段,在跨文化傳播中地位顯著。近年來,多部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地區上映,如《神探蒲松齡》、《哪吒之魔童降世》、《葉問》系列、《唐人街探案》系列、《捉妖記》系列、《西游記女兒國》、《功夫瑜伽》、《長城》等。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的影視合作也蓬勃發展,如2017年,中泰成立CIBN Film公司以合作開發影視資源;自2016年以來,中國組織電影放映隊深入到柬埔寨14個省區,為4萬多名當地民眾流動放映了24場次近10部中國優秀影片②。除此之外,中國與東南亞各國還開展了多種類別的電影交流活動,如電影節、電影推介會、電影展映、論壇等,可以說這些活動為中國與東南亞的電影發展提供了新的契機。
鑒于東南亞各國與中國悠久的電影傳播歷史與日益密切的電影產業合作,本研究認為對“東南亞觀眾中國文化認知對其觀看中國電影期望與行為”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東南亞地理位置特殊,與中國往來頻繁,文化環境與其它海外地區差異較大,受此影響,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具有特殊性。首先,東南亞作為地緣與中國十分相近的地區,與中國的文化交流開始較早,也更加頻繁,因此在文化上東南亞地區與中國有更多的共通性。據中國史籍記載,在公元前3世紀前后,中國就開始與東南亞地區進行交往,到明、清兩朝關系更加密切。③據研究,漢字早在西漢時期就已傳入越南,中國的四大名著在越南十分暢銷,近現代文學也同樣備受推崇。不僅在越南,對中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同樣受到了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國的重視。④文字與文學作品對文化有著巨大的包容性,它不僅是一種文化的象征符號,更是文化交流的介質。借助漢字與文學作品的傳播,中國的儒家思想在東南亞地區開枝散葉,成為兩地文化共通的橋梁。其次,東南亞是中國十分重要的移民地區,移民活動帶來的文化融合使得東南亞文化與中國文化更為緊密。明清時期是客家人移居東南亞的重要時期,他們將語言文化、儒家文化連同技術、物種都帶到了東南亞。不僅如此,大量華人華僑還在東南亞開展了中國文化傳播活動,使得文化的人際傳播在東南亞尤為突出。由此可見,東南亞各國與中國的文化交流與文化融合使得東南亞地區形成了特殊的社會歷史文化環境,在此影響下,東南亞觀眾與其它地區的觀眾在中國文化認知上必然有所區別。
本研究結合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文化認知的特殊性與電影創作的特點,突出研究東南亞觀眾中國文化認知的四個方面。首先,由于東南亞地區對中國文學作品的重視,筆者將測量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程度;其次,由于漢字與方言的傳播較早,且方言在電影中的應用突出,筆者將測量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方言的了解程度;再次,由于儒家學說對東南亞地區影響較深,鑒于儒家思想與我國價值觀的密切關系,筆者將觀測東南亞觀眾對中國價值觀的認知;最后,由于東南亞地區擁有豐富的中國文化活動類型,筆者也將觀測東南亞觀眾參與該類文化活動的情況。
對于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傳播的現狀,學者們認為需要對中國電影內容加以重視。有學者提出“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傳播過程中由于文化差異、語言環境、宗教信仰等造成傳播障礙與傳播隔閡,接受效果不佳。”⑤還有學者指出“中國電影人需要運用兩國受眾能夠共同理解的視聽語言及敘述方式,講好中國故事,建立更好的文化交流”⑥。由此可見,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地區的傳播很大程度上依賴于電影內容能否被當地民眾理解。在中國電影對外傳播的過程中,學者們常常提到“講好中國故事”的愿望,而“講好中國故事”的首要前提就是中國故事能夠被外國觀眾理解。海德格爾的“先在結構理論”為研究文化認知與電影內容理解的關系提供了思路。海德格爾認為文本的意義是由先在結構決定的,而先在結構由“先有”“先見”“先識”組成。其中“先見”是指闡釋主體理解文本效果的基礎性因素——如在理解行為發生之前所擁有的歷史、社會、文化、身份、道德、價值觀念等。⑦由于東南亞觀眾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十分特殊,因此其“先見”必然也是特殊的,那么東南亞觀眾對于電影文本的理解也會有別于其它地區觀眾。
眾所周知,影響受眾觀影期待、觀影行為的因素具有龐雜性,通過簡單的影響模型無法系統分析所有的影響因素。基于上述調研背景,本次調研不考慮商業宣傳、政策引導等其他因素,將中國電影看作是一種文化文本,引入理性行為理論,著重關注外國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情況,探究東南亞觀眾形成觀看中國電影期望的重要因素。
理性行為理論是美國學者菲什拜因和阿耶茲提出的經典社會心理學理論之一,后被應用于消費市場。該理論認為一個人的行為是由其行為意圖決定的,其行為意圖受到個人態度與主觀規范的影響,而主觀規范與個人態度之間也會發生關聯。行為意圖是指人決定實施某種行為的量度;個人態度是人們對實施某種行為的感受,它也是對行為結果的一種評估;主觀規范是指是否與他人保持一致的意愿。行為就是基于這些因素的一種表現(見圖1)。

圖1 理性行為理論模型
該模型關注的是行為主體的意圖,并且認為人的行動建立在理性思維之上,即人在行動前會對自身的行動結果進行評估。此外,該模型不考慮理性思維以外的因素。本研究認為相較于其他的行為活動,人們在觀看跨國電影的行為決策中更容易進行理性思考,這是因為由于文化差異,人們很難直接地通過簡單的經驗判斷自己對電影的興趣,而是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了解電影的相關信息才能進行判斷,正是由于這樣特殊的決策過程,觀看外國電影的觀眾在決策前要思考得更多。因此提出:
假設1:東南亞觀眾觀看中國電影的行為顯著受到其觀看中國電影期望的影響。
假設一是本次研究的基礎,只有驗證了在觀影行為中,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能夠影響觀影行為,才有理由針對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培養繼續研究。由于學者們一再提出,在中國電影對外傳播過程中,外國觀眾對電影本身的理解才是提升中國電影傳播水平的要素,因此本研究將“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納入到研究模型中來,著重研究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在其觀影期望上發揮的作用,并通過對東南亞觀眾中國文化認知現狀的調研,分析當前東南亞觀眾通過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形成觀影期望的機制,報告將從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的角度為跨文化電影制作提供操作建議。
在整合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情況時,本研究參考了理性行為理論中對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的考量,并根據以往學者的研究列舉了六個方面。筆者注意到,在理性行為理論的發展中,最為著名的批判是對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的區分。盡管菲什拜因和Trafimow在他們的研究中證實了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有所區別,但對于被試者來說很難比較自己的行為意圖是由哪方面主導的。因此本次研究不打算將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割裂開來,首先,本次調研的重點并不在于區分外國觀眾在形成觀影期望時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的主導性;其次,本次研究不認為外國觀眾在形成觀影期望時會區分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本研究將個人態度和主觀規范整合到“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中,理解程度既是東南亞觀眾觀看中國電影的一種感受,同時這也是東南亞觀眾對自己能否在觀影中看懂電影內容的一種評估,符合理論對個人態度的闡釋。在主觀規范的維度,筆者用價值觀這一宏觀指標觀測個人與群體之間的一致性。
本文根據上述思路,提出了圍繞著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展開的觀影期望與觀影行為的研究模型(見圖2)。

圖2 研究模型
筆者不認為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文化的認知能夠完全直接影響其觀影期望,其觀影期望需要通過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形成。因此提出:
假設2: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顯著影響其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與理解程度。
2.1: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影響其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與理解程度。
2.2: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方言的了解影響其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與理解程度。
2.3:兩國價值觀越相似的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與理解程度越高。
2.4:東南亞觀眾接觸集體文化活動的頻率影響其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與理解程度。
東南亞地區是海外華人華僑的重要遷居地,華人華僑移居東南亞歷史悠久且人數較多,占海外華人華僑總數的73%左右。⑧在中國文化對東南亞地區的跨文化傳播中,華人華僑一直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首先,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地區傳播初期便由當地華人華僑推動;其次,中國電影在東南亞地區的發展也依賴于華人華僑群體在不同歷史時期做出的努力;再次,由于華人華僑群體與中國文化的關系較為密切,在跨文化傳播中造成的“文化折扣”也會相應降低;最后,華人華僑作為中國文化傳播的一種載體,是國外本土民眾了解中國的一扇窗口,因此對華人華僑群體的關注顯得尤為重要。以往有關中國電影對外傳播的定量研究大多將對象設定為純粹的海外觀眾群體,對華人華僑的關注尚且不足。有研究者認為,不同結構的社會和不同的文化群體對訊息的“解讀”和“解碼”是多種多樣、彼此互異的。⑨那么相反,華人華僑在文化認知上可能與中國本土受眾更為相近。雖然本次研究在研究中不把族裔作為變量衡量,但卻不排斥對其的觀測。因此提出:
假設3:東南亞華裔與非華裔觀眾在觀影期望方面具有顯著差異性。
本年度的中國電影國際傳播調研項目繼續采用問卷調研的方法,圍繞“中國文化認知對觀看中國電影期望與行為的影響”這一主題,探究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情況產生的影響。本次研究引入態度行為理論,重點觀測兩方面內容:一是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能否影響其觀影行為;二是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如何通過其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作用于其觀影期望。
本次研究首先以“觀影期望”為自變量,觀測其與“觀影行為”的相關關系;其次以“中國文化認知”為自變量,以“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為中介變量,探究其對東南亞觀眾觀看中國電影期望的作用機制。其中,本次研究以“對中國電影的期待程度”考察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用“近三年的觀影數量”考察東南亞觀眾的觀影行為。在測量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時,本次研究綜合考慮了東南亞觀眾的文化特性與電影的構成特征,著重觀測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方言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以及“參與集體性質中國文化活動”四個方面的情況。電影內容包含多個方面,有學者在研究中將其分為“價值觀”“人物形象”“故事題材”“傳播方式”“觀影體驗”五個角度探討。⑩由于本調研主要研究受眾出于本身文化認知的觀影意向,不考慮市場運作機制對其產生的作用,因此在測量“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 時,剔除“傳播方式”一項。在“觀影體驗”的討論中,學者主要探討了娛樂感染的方面,為了使問卷更加清晰簡潔,本次研究將其表述為“情感表達”和“笑點彩蛋”兩個方面。由于跨文化電影傳播的特性,本次研究又添加了“字幕翻譯”一項。雖然在許多調研和研究中加入了導演、演員等相關指標,但在2017年一項針對東南亞青年的中國電影調研顯示,受訪者并不熟悉中國導演、演員。因此本次調研不設此項。以上程度指標均采用李克特五分量表進行測量。
本次調研問卷以東南亞受眾為研究對象,主要針對越南、老撾、柬埔寨、泰國、緬甸、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度尼西亞、菲律賓等國,委托Paneland市場調查咨詢公司,通過在線調查網站樣本庫參考東南亞各個國家的中國電影市場規模及人口比例進行問卷投放,共回收有效問卷1783份。其中越南271份、老撾18份、柬埔寨99份、泰國269份、緬甸46份、馬來西亞270份、新加坡212份、印度尼西亞315份、菲律賓283份;男性占比50.3%,女性占比49.7%;樣本中華裔有833人,非華裔有950人。
在探討“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時,本次研究采用了六個指標進行測量,以五分量表作為評判標準(1分=非常低,5分=非常高)。從表1中可以看出,受訪者對于“笑點彩蛋”的理解程度較低,而對“價值觀念”的理解程度比較高。
為了探討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的中介效應,本次研究測量了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期望程度(1分=非常低,5分=非常高)。從表2中可以看出,受訪的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期待程度介于一般和比較高之間。
在測量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觀影行為時,本次研究使用“過去三年觀看中國電影數量”檢測其觀影行為的執行力。數據顯示,受訪的東南亞觀眾有72位在過去的三年中未曾觀看過中國電影,占比4.0%;在過去三年中觀看超過20部(不包含20部)中國電影的受訪者有333位,占比18.7%;較多的受訪者在過去三年中觀看過1至5部或6至10部中國電影,分別占比30.3%和22.4%。

表1 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

表2 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期望與觀影情況
為了檢驗模型,本次研究使用皮爾遜相關系數檢測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和觀影行為的相關關系,數據顯示二者相關系數為0.46,表明二者相關性顯著,因此假設一成立。
為了檢驗模型中“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的中介效應,本次研究使用因果逐步回歸分析法與Bootstrap法相結合的分析方法進行驗證(見圖3及表3)。

圖3 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的中介效應模型
首先,對“東南亞觀眾中國文化認知對中國電影觀影期望的影響”做回歸分析。本次研究將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作為因變量,人口學變量(性別、年齡、教育程度、族裔)作為控制變量,對中國文化認知的四個方面作為自變量進行線性回歸分析。分析結果顯示,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和“接觸集體文化活動頻率”三項均與“觀影期望”具有明顯的正向相關關系;而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方言的了解”與“觀影期望”并不存在明顯的相關關系。
然后,在控制了受訪對象的人口學特征后,本次研究將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作為自變量,將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作為因變量,取其六個指標的均值進行回歸分析。分析結果顯示,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中國方言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和“接觸集體文化活動頻率”四項均與“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具有明顯的正向相關關系。

表3 中介效應顯著性的 Bootstrap 檢驗
在檢驗了自變量對因變量、自變量對中介變量的回歸關系之后,接下來本次研究需要檢驗自變量、中介變量對因變量的回歸關系。因此,本次研究在控制了人口學變量和東南亞觀眾對中國文化認知后,將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作為自變量,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作為因變量做回歸分析。分析結果顯示,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對其觀影期望產生了顯著的積極影響。結合上述的回歸分析結果可證明,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和“接觸集體文化活動頻率”三個自變量均能顯著通過“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這一中介變量對其觀影期望產生正向影響。
由于東南亞觀眾 “對中國方言的了解”這一自變量與因變量觀影期望之間并不存在明顯的相關關系,因此本次研究使用SPSS中的Process插件,檢驗采用Bootstrap分析5000次重復抽樣得到中介效應95%的置信區間,因包含0值認為中介效應不顯著,由此可見假設二及其子假設部分成立。
在上述數據分析中,本次研究發現控制變量中東南亞受眾的族裔一項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和“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都具有顯著影響,基于東南亞地區人口學因素的特殊性,本次研究對族裔一項做差異性檢驗分析(見表4)。

表4 族裔的差異性分析
檢驗表明,東南亞受眾的族裔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觀影期望”和“觀影行為”均具有顯著影響,假設三成立。
雖然族裔對此三項有著顯著的差異,但“對中國電影內容理解程度”的差異明顯小于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和“觀影行為”(見表5)。這意味著東南亞的華裔和非華裔受眾雖然在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上差異相對較小,但由此引發的觀影期望和觀影行為卻呈現更大的差異。

表5 族裔的差異性描述
根據數據顯示,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中價值觀念的理解程度較高,或許是由于中國與東南亞各國在價值觀念上有較多的共同點,且中國電影中大多注重對共同價值的闡釋。中國與東南亞各國文化交流歷史悠久,同屬亞洲文化圈,在價值觀的構建上本身比較相似。近年來,中國負責任的大國形象深入人心,因此中國的價值觀被更多的海外人士認可。在電影創作中對共同價值的深入挖掘一直以來都是學界的共識,這也促使電影制作者在制作跨文化電影時尤為注意。
在以前的一些研究中認為字幕翻譯是影響外國觀眾理解中國電影的主要因素,例如2017年一項針對東南亞青年群體的中國電影傳播研究指出,“在考察受訪者觀看中國電影時的最大障礙時,字幕翻譯是受訪者遇到的最大困難”。但數據顯示,受訪的東南亞觀眾對字幕翻譯的理解程度并沒有很低,這可能說明近年來中國電影的翻譯水平有所提高,在協調畫面與字幕方面有所改進。不過需要注意的是,由于東南亞觀眾的漢語水平參差不齊,對字幕的需求僅僅在于幫助理解電影劇情等內容層面,對于翻譯中涉及的文化層面可能感受不深。也就是說如果在翻譯過程中喪失了電影原本的某些文化意象,如果不涉及對劇情的理解,外國觀眾很可能意識不到這種字幕帶來的缺失。
盡管受訪的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中價值觀和字幕翻譯兩方面的理解情況較為樂觀,但他們對中國電影中笑點彩蛋的理解情況明顯不如其他,這說明在制造跨文化電影喜劇效果時創作者尚需要針對文化差異對癥下藥。對笑點彩蛋的解讀可以理解為文本被解碼的過程,雖然中國文化與東南亞文化淵源頗深,但各國社會環境與文化流變仍有自己的特色,中國電影的幽默大多構筑于本身的文化和社會熱點之上,對東南亞各國觀眾來說未必能被廣泛理解,因此在解碼的過程中,信息密碼的缺席必然導致理解障礙。
數據顯示,受訪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對其觀影期望具有部分中介效應,這意味著在東南亞觀眾形成觀影期望的進程中,他們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具有重要地位。對電影內容的重視一直是被學界認可的共識,本次研究提出的電影內容除了一般認為的電影本體內容以外,更重視東南亞觀眾對文本解讀的效果。這是因為受眾對文本的理解程度不僅能夠影響其對該文本的印象或態度,還能對其以后接觸類似的文本產生影響。也就是說,當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較高時,他會對中國電影產生易于理解的感受,這一感受會成為受眾經驗的一部分,從而影響其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
本次研究所說的“觀影行為”是指東南亞觀眾近三年觀看中國電影的數量,這是用東南亞觀眾觀看中國電影的數量判斷他觀看中國電影的執行情況,數據顯示,東南亞觀眾對中國電影的觀影期望顯著影響其觀影行為。雖然有研究指出,電影受眾最終是否觀看電影受到諸多因素影響,例如實施觀看電影行為的難易程度、電影發行的營銷手段等,但受眾的主體意向仍是促使其行為發生的主導因素。本研究將其理解為受眾個體的內在因素,調研數據為本次研究證實了這一點。當然,本次研究雖然強調對受眾觀影內因的重視,但并不意味著會忽視外部因素的作用。不過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當受眾的觀影意愿足夠高時,外部制約因素會被相應抑制。由此,本調研認為在未來的中國電影跨文化傳播中,應尤其注意東南亞觀眾對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以便于培養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
東南亞觀眾的中國文化認知通過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顯著影響其觀影期望,當自變量為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和“接觸集體文化活動頻率”時,對因變量東南亞觀眾的觀影期望有顯著的直接影響。
在探討東南亞觀眾中國文化認知通過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影響其觀影期望時,本次研究將這種文化認知理解為東南亞受眾的“前見”,“前見”具有“歷史性”“經驗性”以及“當下性”。在對文本意義的解讀中,古典主義闡釋學文本理論認為文本的意義是由該文本的生產者賦予的。從電影的角度來說,電影內容的含義確實是電影制作者賦予的,但在電影的傳播過程中,研究者必須重視到“讀者”的身份,海德格爾的“先在結構理論”就證實了這一點。東南亞觀眾對經典中國故事的了解、對中國價值觀的評估以及參與集體中國文化活動的經驗就是其“先在結構”的一部分,必然是東南亞觀眾理解中國電影文本的基礎性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在研究受訪者接觸集體中國文化活動頻率與觀影期望的關系時發現,前者對后者的影響程度明顯高于其他方面,這說明目前東南亞的集體中國文化活動對中國電影的傳播具有積極作用。目前,中國與東南亞各國積極開展電影合作,舉辦了各種各樣的電影節和文化周,內容涉及合作論壇、電影展映、文化參訪等多個方面。例如已舉辦四屆的“中柬優秀電影巡映”活動,能夠讓遠離都市的柬埔寨觀眾在家門口欣賞到不同類型的中柬優秀電影;還有由中國東盟協會、中國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共同主辦的中國—東盟電影節;由中國駐老撾大使館、老撾新聞文化旅游部主辦的“中國優秀電影走進老撾”巡映活動等,都為中國電影在東南亞的傳播提供了平臺。除了直接的電影展映活動外,東南亞各國還舉辦展覽、旅游等多種形式的文化傳播活動。如由亞洲文明博物館與中國四川省文物局聯合主辦的“千古奧秘:中國三星堆特展”;由馬來西亞大使館主辦的中國東盟影視合拍與旅游論壇等。通過文物展出、旅游推介引發東南亞人對中國文化的興趣。這些形式多樣的文化活動為東南亞人提供了更多認知中國文化的機會。
雖然中國方言作為中國語言的一大特色,因其新奇搞怪的特點,經常被應用于電影的內容當中,例如早些年迎合東南亞市場的《泰囧》,近年來在東南亞九國發行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但似乎中國方言對東南亞觀眾的觀影影響并不如本次研究設想的那么明顯,我們可以將這種現象歸結為“文化折扣”。
語言是文化折扣中相對突出的一個方面,語言的折扣,即為符號折扣,由于語言的不同在信息轉換中可能造成意義部分缺失;另外,由于不同語系、語種之間的差異,在語言翻譯的過程中最容易造成語境和背景信息的缺失,從而造成異地受眾在理解程度上的減損。因為中國本土觀眾對漢語的掌握程度較高,對各地方言的了解程度也較高,即便不會說某一個地方的方言,他們也能夠區分方言間的不同。而在跨文化傳播中,受眾的漢語水平往往不高,對于他們來說,普通話的語調和方言并沒有太大的區別,方言并不能引起他們的特殊反應。因此,方言中獨特的語調和表達就在信息轉換中缺失了。此外,在電影的跨文化傳播中不可避免地會使用到語言翻譯,而對方言的翻譯無法涉及其背景。例如,在電影中使用方言,除了制造笑點之外還可能是對人物背景的一種交代,對于中國人來講,大部分人能夠大體判斷講話者所用方言的地理位置,從而概括出當地人的部分主要特征,而這對于一般的東南亞觀眾來說是非常困難的,這就造成了背景信息的缺失。正是由于這些因素,東南亞受眾對中國方言的了解能夠幫助他們更好地感知到中國電影的內容并接納它們,但對于大多數東南亞受眾來說,中國電影中的方言特色并不足以使他們產生觀看中國電影的意向。因此電影創作者在做跨文化傳播的電影時,應當避免使用方言交代影片中除了語言內容本身之外的重要信息。
由于東南亞華裔和非華裔觀眾擁有不同的生活背景,其對中國文化認知本身就具有明顯差異,因此在對中國電影的表現上必然會呈現出不同的情況。從數據中可以看出,受訪的東南亞華裔和非華裔觀眾對中國電影內容的理解程度差異性雖然顯著,但是與對中國電影的期望以及觀影行為相比,后兩者的差異性更為顯著。
雖然東南亞是華裔最多的聚居地之一,但由于遠離故土,其文化認知可能更多來源于家庭培養,而非社會接觸。在個人的文化認知水平上,除了對相應文化的學習以外,更重要的是對文化的感知,這需要一定的文化環境才能得以實現。雖然華裔觀眾因為血統的原因更容易接觸到中國文化,但是這種接觸是十分有限的,他們的主要生活環境與非華裔觀眾并無太大差別。由于電影是一個復雜的文化集合體,它不僅包含著一脈相承的傳統文化,它還包含著伴隨中國社會發展而來的現代社會文化,因此在電影領域中,華裔和非華裔觀眾的差異有限。不過華裔觀眾由于身份的原因,相對于非華裔觀眾可能對故土擁有更多的情懷,這也促使其對中國電影的期待程度提高,進而引發其觀影行為。然而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本研究雖然分析了華裔與非華裔觀眾的差異性,但并不意味著認為對東南亞觀眾的研究應當將二者割裂開來,這是因為雖然二者有身份上的差異,但這種影響更多體現在非電影內容的因素中,對電影內容呈現本身影響不大。
東南亞地區作為與中國在地緣與文化上聯系緊密的地區,應當成為中國電影跨文化傳播研究的重點地區之一。無論是考慮到電影輸出國的文化傳播還是電影進口國的文化接受,都離不開對跨文化傳播受眾主體性的關注。研究者在推進中國電影的對外傳播時,除了要關注電影內容本身之外,還應當關注到受眾的中國文化認知背景。
中國電影對于東南亞觀眾來說并不陌生,中國文化對東南亞觀眾形成的“文化折扣”相較其它地區觀眾而言也要更低,因此在中國電影跨文化傳播的進程中,東南亞地區必將成為最有力的一大市場。從調研分析來看,東南亞受眾的觀影期望與觀影行為存在明顯的相關關系,這說明我們應重視對東南亞受眾觀影期望的培養。從目前來看,東南亞地區作為較早進行中國文化傳播的地區來講,具備較豐富的中國文化認知資源,本次研究證實了這一先天優越環境對中國電影傳播的優勢。通過本次調研,我們有理由相信中國電影將為東南亞受眾提供更豐富的電影文化體驗,東南亞地區也將為中國電影“走出去”提供更多的實踐支持。
注釋:
① 龐艷芳、黃獻文:《〈孤兒救祖記〉之前中國電影在南洋的傳播》,《當代電影》,2018年第9期,第91頁。
②⑥ 龐守貴、趙薇:《中國電影“走近”柬埔寨的策略探究》,《電影文學》,2019年第6期,第16頁。
③ 楊保筠:《中國文化在東南亞》,河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1頁。
④ 張成霞、羅進民:《東南亞國家文化中的中國文化影響》,《東南亞縱橫》,2014年第6期,第60頁。
⑤ 胡朝凱:《“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電影東南亞傳播現狀與策略分析》,《傳播力研究》,2019年第3期,第61頁。
⑦ 李鵬:《文本與理解:闡釋學視野下的電視受眾接受分析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83頁。
⑧ 莊國土:《世界華僑華人數量和分布的歷史變化》,《世界歷史》,2011年第5期,第4頁。
⑨ [英]丹尼斯·麥奎爾:《受眾分析》,劉燕南、李穎、楊振榮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7頁。
⑩ 吳春集:《中國新時代主流電影內容體系建設研究——基于產業發展視角》,《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5期,第116-12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