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
一個小時候夢想當考古學家、國家地理繪圖員的男生,卻因為2000年底和網友的一個賭約,次年完成了長篇處女作《病毒》,后來竟“機緣巧合”地成為“中國懸疑小說家第一人”。這個男生叫蔡駿,他寫作的《病毒》是中文互聯網上的首部長篇懸恐小說,在國內開啟了一種全新文學模式。
為了寫作,蔡駿盡量不應酬,除了參加公司年會,基本不去娛樂場所,生活上可以說極度自律,收獲也十分驚人:20年來,出版了30多部作品,累計銷量突破1400萬冊,連續10余年保持中國懸疑小說最高暢銷紀錄;作品被翻譯為英、法、俄、德、日、韓、泰、越等10余種外國語言;多部作品被改編為影視劇、舞臺劇。
他的《謀殺似水年華》開啟了中國社會派懸疑小說先河,《最漫長的那一夜》嘗試打破虛構和非虛構的界限,《無盡之夏》將青春元素融入推理……2020年的新作《春夜》則是他的首部半自傳體長篇小說,融入最多個人體驗和記憶。他直言:“我想賦予懸疑小說全新的生命力。我一直在不斷追求創新,歸類或者不歸類對創作者而言不重要,創作者必須找到最適合自己的道路,這種表達欲望才能成就優秀的作家。”
記者:您是怎么想到創作《春夜》這部半自傳體長篇小說的?
蔡駿:最早的靈感來自芬蘭大導演阿基·考里斯馬基的電影《升空號》,片中主角獨自駕車疾馳在大雪紛飛的北歐曠野,背景音樂是歌曲《Valot》。我查了一下,“valot”在芬蘭語中意為“燈”。此情此景,如一道電光,點燃了我心內的燈。
我想起少年時,爸爸在上海第三石油機械廠工作,曾有個徒弟,年齡與我相仿。當時我剛買了第一臺電腦,爸爸帶著徒弟上門,裝了一款單機游戲。那一年,我和爸爸一起玩這款游戲。爸爸的工廠在2002年前后被關停,員工們各奔東西。時隔多年,我突然意識到,爸爸那個銷聲匿跡的徒弟,其實已跟我構成了某種變異的兄弟關系。這關系無關于血緣,而是來自于歷史,來自于一個消逝的時代,來自上海與蘇州河畔的記憶。
小說中關于我的經歷、我的父母,大半屬于非虛構,某種程度而言,可以說是我的家庭自傳,可以說模糊了虛構與非虛構的界限。2018年9月,我開始寫《春夜》,隨后因為《生死河》法語版在巴黎出版,我去了一趟法國,然后決定加入海外有關情節。前后寫了一年左右,故事從一個春夜開始,到一個春夜終結,兩個主人公追溯了上海百年歷史,跨越了半個地球,見識了巴黎圣母院的烈火,揭開愛欲交織的秘密。
記者:你的創作越來越“純文學”,以后還會繼續寫懸疑小說嗎?在懸疑小說里加入太多其他元素,會削弱懸疑成分嗎?

蔡駿:我以懸疑小說出道,當然還會繼續寫下去。在懸疑小說中加入青春、文藝、社會、歷史等元素,并不會削弱懸疑的成分。雖然《春夜》是純文學小說,但懸疑元素比比皆是,我會在氣氛的構建方面用巧妙的方式把懸疑嫁接進去。我可以算是國內最早有意識地創作社會派懸疑小說的人,其實,社會派懸疑小說的創作門檻相當高:首先創作者必須是現實主義作家;其次要對生活有深入的洞察力,能把握社會問題的本質;最重要的是,懸疑小說本身就很難寫,要把一個故事寫得圓滿精致又表達出作者的世界觀和信仰、態度。這三者相加,就是難上加難。我會不斷挑戰自我,打破寫作的壁壘,在懸疑小說中結合其他類型與元素,在這座百花綻放的小花園中,不斷開辟曲徑通幽的小道。
記者:評論界說你打破了純文學和懸疑小說的壁壘,這個過程很難吧?
蔡駿:很艱難,有很多挑戰,可能比從無到有更難。因為當你已有一種習慣,有既定的思維方式、套路,要去改變得克服很多東西。寫作其實沒有什么捷徑可走,就像跑一場漫長的馬拉松,要不斷戰勝自我的恐懼,不斷完成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這不僅需要天賦,更需要有意識的訓練、閱讀、思考。
記者:你有很多作品改編為影視劇,怎么看影視圈IP大熱現象?你更喜歡寫劇本還是寫小說?
蔡駿:以前影視圈不是很注重作品的文學基礎,不太看重小說,現在大有改觀,這是好事;但影視圈IP熱得過頭的話,容易讓創作者變得非常浮躁,有人會為了迎合影視改編寫小說,忽視了小說的文學價值。其實小說的影視改編無非看重兩點,一是文本能提供給劇作的價值,二是作品的讀者基礎和影響力。我希望成熟的改編更重視文本的價值,而不是它帶來的流量。我是參與了一些電影劇本創作,但這絕對不會影響到我的小說創作。我肯定永遠都是小說家,寫好小說是第一目標,IP擴展是錦上添花的事。
記者:一首歌、一部電影就可能成為你的創作靈感,是不是你看世界的眼光跟普通人很不同?
蔡駿:我眼里的世界和普通人沒有什么區別,硬要說靈感的話,任何一件事情或一個想法都可能成為我的創作靈感,因為我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對敏感的人來說從來都不會缺乏靈感。寫作是件內在的事,作家不應依靠外在的刺激。
記者:寫了這么多年,最大的感受或者說收獲是什么?
蔡駿:首先寫作是最讓我感到快樂的事,寫作會帶來成就感,這不是說得了什么榮譽、賺了多少錢,而是哪怕寫到一半,只要寫出了自己想要的感覺,就能帶來很多驚喜。我喜歡寫作,在文學世界里我感覺自己無所不能,文學是一種無形而強大的力量,能讓我的內心變得堅不可摧。其次,非常重要的就是堅持。我最早開始寫作時,很多人也在寫,他們都很有才華,但幾年后就銷聲匿跡了,可能他們覺得一直寫很辛苦又沒得到很多認可,就放棄了。我只是很幸運地一直沒放棄,堅持到了現在。寫作非常孤獨,完全依賴作者的意志與超強的自律。如果只是特別感性、特別有才華、特別有想象力,有可能會寫出一部特別好的作品,但可能很難堅持下去。寫作是一門日常手藝活,需要不斷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