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子的落去與重生,都發生在同一個春天。無論命運給予多大的創傷,樹木只是安靜地愈合,從不喧嘩。
——題記
2019年3月2日
我的小區里有一棵老樹。它的葉子已經掉了好多,但它還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哪怕是寒風刺骨,它也像哨兵一樣站在那里。
2019年4月4日
從前,我看見小區的一棵大樹,葉子掉光了,我以為它枯萎了。但是很快葉子又重新長出來了,還是那么生機盎然。一開始我太小看它了。它已經長得很高,葉子落下來時,像是在哭;葉子長出來時,像是在笑。它的堅強讓我很難忘。
兩篇字跡歪歪扭扭的日記,寫著同一棵樹。
這棵樹可以算是我的鄰居,就長在我家的窗外。寫日記的是我那九歲的孩子,因為學校布置的命題作文要寫植物,于是特別討厭寫作文的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寫下了以上日記。
作為一棵樹的鄰居,一個孩子的媽媽,我想我虧欠了他們太多。
已經很久沒有輔導過孩子的作業,而在看這些日記之前,我壓根就沒留意過窗外的樹是什么樣,盡管在這屋子里已住了近十年。
我想我很有必要跟隨孩子的眼睛,鄭重地重新認識一下我的鄰居,并且感謝它,以如此安靜的姿勢從窗外走進了孩子的筆下,也觸動了我那遲鈍無比的視覺神經細胞。
同時還要感謝現代強大的網絡,手機小程序識花君告訴我,這位多年的老鄰居叫黃葛榕,桑科、榕屬落葉喬木,是優良的觀葉植物。
從此,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時不時會趴在窗臺上,用好奇的目光觀察我們的鄰居。
“媽媽,為什么這棵樹春天才落葉?”
“媽媽,那些新長出來的是葉子還是花朵?掉了好多在地上。”
“那個,哎,我也不懂,等等,我再用手機查一下。”
南方的黃葛榕,對于季節的感應是遲了好幾拍的,披著一身綠葉無憂無慮地從夏天站到秋天,又站到冬天,直至第二年春天才想起該換裝了,于是在料峭的春風中,慢吞吞地抖落那些轉為金黃的葉子,并且從容喚醒新芽出場。那些老葉,是最盡職的,像守著鄉土的老人,眷戀著枝頭,在秋冬里舍不得離開,一直站崗到春天。等感應到新芽已經有萌動的跡象時,它們才放心地、高高興興地落去。
葉落葉生,謝幕與登場,兩場不同意義的生命儀式,都發生在春天。
黃葛榕的新芽長開時,有片片鵝黃從樹梢輕盈地飄落,似葉非葉、似花非花,驚鴻一瞥。原來黃葛榕的新葉有鵝黃的托葉細心包圍呵護著,新葉長大時,細長的托葉完成使命,隨風片片落下,如飛花鋪滿樹底。
每天帶著一身疲憊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必定會路過一棵黃葛榕,卻總是錯過它春天的詩意、夏天的深綠、秋天的果實、冬天的堅強。
樓上退休的大姐坐在樹旁的石椅上乘涼,每每看到我就熱情地打招呼,上班了?回來啦?去哪?我總是禮貌地應一聲又匆匆而過。我在熟悉的朋友面前是外向的,但對于不熟絡的小區居民,并不擅長找話題。一天,大姐特地下樓送她自己做的瓜花釀給我,我有點訝異,局促地說了“謝謝”,還有點不知所措。第二天我拎著一袋手工腐竹上樓送到大姐家,樓梯一上一下間,我覺得樓梯開始有了人情味。
2020年1月9日
我們小區和附近小區的樹突然都被修理了,所有樹木被攔腰鋸斷,只余下光禿禿的樹干。
城市里的樹,不可以隨心所欲地生長,必須有一定規矩。根太深了會影響地下管道,枝葉太密了會擋住樓房的采光,還帶來安全隱患。
所以樹冠太大的樹,總是要被定期修理的。
黃葛榕依然安靜,只是失去了所有的羽翼。
這個春天,它沒有機會慢吞吞地落葉了。積攢了三秋的葉子,甚至還來不及優雅地老去,就被快節奏的鋸子收割而去。
我問鋸樹的工人,這些木頭和葉子會被送去哪里,工人說可能會送到一些工廠去當作燃料。
黃葛榕余下的主干,在離地面約一米處有一個巨大的隆起的結。以前我總覺得它的形狀怪怪的,所有的分枝都是從那個結上斜斜橫出,姿勢不太自然,也不夠筆直。現在我終于知道了這其中的原因,它不是第一次被砍伐。那個結,是以前被砍時留下的傷疤,這次沒鋸那么多,保留了主干上邊的幾個分杈,但每一個分杈又各添了一個傷疤。
新傷舊傷,層層疊疊,一棵老樹究竟要經歷多少次磨難。
在樹的面前,不可輕易談滄桑。
你有沒有試過一次兩次或無數次被鋸開肉身,再默默等待傷口愈合,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窗外的黃葛榕,它從來就不是一棵完好如初的大樹,但它從來也沒有因此而倒下。
樹干與地面相連接的部分,可以看到部分隆起的板狀根,像不羈的血管,又像虬曲的龍爪緊緊地抓住大地,支撐著殘缺的樹干默然屹立,給人一種疼痛感。
2020年1月25日
過年了,我們又回到了久違的鄉村。
終于告別了一年的忙碌,過年,是無論多忙,但大部分人都會停一停腳步、投入家的懷抱的時候了。
大年初一,看著先生和孩子在寧靜的小院子里掛紅燈籠,過年的氛圍溫暖而美好。
突然,微信傳來一條辦公室的消息:“今天下午三點召開全市新冠肺炎防控會議!請按時參會!”
我匆匆收拾背包,親了一下孩子的臉:“媽媽要回去加班。你在這兒要聽奶奶的話,知道嗎?”
先生開車送我,一路飛奔回到城區。
會場里,每個人都戴著口罩,氣氛前所未有地凝重。
廣西已經緊急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I級響應。我們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戰爭由此拉開序幕。
工作節奏像打仗一樣,每個人都繃緊了發條。我悄悄發了條消息給先生:“我回不去了,你自己回去吧,這個春節你和阿嬸得辛苦點了,看好彬仔。”
過了一個多小時,他才回復:“我也回不去了。村里已經封路了。我也去加班了。”
2020年2月2日
窗外的黃葛榕失去了葉子,人類失去了自由。2020年的春天注定是個不同尋常的春天。看不見的空氣中隱藏著致命的敵人,它的名字叫新冠肺炎病毒。
路邊的紅燈籠兀自高高地掛著,前所未有地寂寞,它們不習慣沒有喧嘩的人群的陪伴。
這個春節,匆匆趕在路上的只有醫生、護士和防疫工作者。每個小區、單位、各大路口,都進入管制范圍,市民們只能派家里最年輕力壯的成員去買生活必需品。宣傳車的喇叭反復告訴大家“不要出門”。
每個人都像樹一樣,停留在原地修行,不輕易踏出一步。這是一場戰爭,生與死的搏斗。不知道狡猾而致命的病毒隱藏在哪,不知道這種封閉的狀態會持續多久,但是我們必須堅守。在家的人要堅守,在崗位上的人也要堅守。
街道冷冷清清,像一座空城,時間仿佛停滯了,只有日月依時每天升沉輪回。
港北區行政中心大樓三樓,防疫指揮部。電話鈴聲不斷地響起。
“喂,高速路口值守人員過少,當班醫生一天一夜沒有休息了,能否增派人手?”
“收到!醫療組會盡快調派人員,請堅持住,辛苦了!”
“上蓮村蓮南屯有人申請外出,能否放行?”
“再次強調!自2020年2月2日起,上蓮村蓮南屯實行封閉式管理,進出村屯通道暫時關閉,恢復時間另行通告。事關群眾生命安全,請務必遵守!我們會全力確保物資配送!”
“在大橋下發現一名外地流浪漢,如何安置?”
“請發放口罩,測量體溫,如無異常將其護送至救助站,如有癥狀立即就醫。”
“凌晨1點到站的動車上有密切接觸者兩名,請接應他們入住集中隔離點并做好核酸檢測。”
“明白,之前已經從大數據篩查中獲得反饋信息,聯防聯控組已經安排人手,出發趕往車站!”
“我要投訴!為什么市場只開一個出入口?我的店鋪是離這個進出口最遠的一家,生意做不下去,我要求恢復另一個出入口!”
“非常理解您的心情,現在是防疫時期,這是一場生命戰爭,如果沒有健康又談何生意?為了保護好您自己,請務必配合防疫工作!”
“我想去湖北探望男朋友,可以嗎?我好擔心他。”
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嘆了口氣,年輕的妹子啊,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可知道,在這段時間,城市與城市之間不再來往,城市與鄉村之間也不來往,親人、朋友都不來往。
因為相愛,所以不見。
彼此安好,便是晴天。
放下電話,我看見對面的同事披著一件外套趴在幾大沓厚厚的材料邊睡過去了,我知道他已經疲憊到了極點。我躡手躡腳地走出辦公室,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不經意地望見隔壁辦公室的幾個年輕女孩正在分享泡面和辣椒醬。這個春節,每天都涌現大量全新陌生并且十萬火急的事務,層出不窮,一波緊接著一波。作為指揮部辦公室,八大防疫工作組的協調中心樞紐,我們這一支隊伍,必須連續作戰,一刻也不能耽誤。
從初一到現在,我沒有見過孩子。他在村里,我在城區,隔著一條江,所有道路已經管制。唯一的聯系是手機短信,他在鄉下用奶奶的黑白屏手機給我發消息。
2020年2月5日
媽媽,我在幫奶奶拔草。
媽媽,今天我不小心撞到墻了。
疼嗎?好久不見我們家小彬彬了,爸爸媽媽想你了。
2020年2月8日
早上,我和奶奶玩猜時間。嗚嗚,我輸了……
我今天把明天的作業做了一半。
真的?好能干啊!我在加班,挺累的。希望人類快點打敗病毒,然后我就可以請你吃螺螄粉了。
2020年2月11日
媽媽,我收到信息了,以后就去吃螺螄粉。
今天有沒有做手工?想到什么好玩的點子?前一陣子街上的商店都是關門的,路上很少行人。今天有些小店可以開門了,有水果店、蔬菜店和小百貨店。我在小區門前的小店買了一包牛奶餅。傍晚有太陽和晚霞,你看到嗎?
2020年2月12日
媽媽,我發信息的時候,奶奶總是以為我在玩手機。
我又做了兩個手工,一個是面具,一個是牛。
2020年2月15日
媽媽,為什么這幾天都沒有發信息?
深夜,加班回來,我在路燈下反復翻看手機信息。
對不起,此刻只能給江那邊的你,一個隔空的擁抱。你是我的牽掛,也是我的力量。這城市的萬家燈火,都令我牽掛,都給我力量。
2020年2月17日
常常走在路上認不出熟人,口罩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容。不過大家很快適應了,有時只要一道含笑的目光,或輕輕點點頭,就是互致問候了。
一連好幾天,看到小區保安亭處多了幾個忙碌的身影。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都是小區各樓棟居民,樓上的大姐也在內。
小區成立了疫情防控臨時黨支部。居民們雖然各自的工作單位不同,職業不同,有些甚至沒有任何交集,但在這段特殊時期,他們都自發組成一支防疫團隊,助力小區物業做好人員測溫和登記,還熱心幫忙做各種事務。有的帶著讀中學的孩子一起幫忙,有的自愿捐款和捐贈口罩等物資,有的積極在微信群里為防疫出點子。
每個人與他人之間,總是理性地保持著一段適當的物理距離,但奇怪的是大家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更默契。
2020年3月6日
醫院門前,人們排隊掃描、測溫,隊伍的前方“發熱門診”四個大字尤其顯眼。
孩子從鄉下回來了,可是沒幾天就感冒發燒了。往常活蹦亂跳的他變得精神不振,出現了頭暈咳嗽的癥狀。
我從辦公室匆匆趕回家,給他戴好口罩,說:“媽媽馬上帶你去醫院,你要堅強,知道嗎?”
“去醫院,會不會有新冠肺炎病毒?”
“醫院有嚴格的消毒,我們要相信專業的醫生,你自己也要加油。”
穿過冷清的街道,我們趕到醫院,護士給孩子測了體溫,38.2度。
“發熱病人請往這邊走,在發熱門診接受檢查。小朋友有去過湖北或其他外地疫區嗎?”
“沒有,過年時在瓦塘香江村,這幾天剛從村里回來,未離開過貴港市。”
“好的,請登記一下。”
疫情期間,醫院和藥店每天都要上報發熱病人名單。我在登記表上認真地填寫了孩子的信息。
一位年輕醫生給孩子作了詳細的檢查,診斷結果為扁桃體發炎,醫生開了中成藥處方并叮囑孩子多喝水。我稍稍地松了口氣。
我第一次體會到疫情下生病的孩子的母親的心情。
醫院里,身穿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們穿梭在人群中。貴港派出了醫療隊伍支援湖北,本地的醫護人手也很緊缺,只能日夜加班。在這個與眾不同的春天里,白衣執甲的他們,都是戰士。
2020年3月8日
木棉花開的時候,黃葛榕的傷口也結疤了。小小的新芽,開始萌發。
小區內外,黃葛榕、玉蘭樹、細葉榕……許多被修剪過的樹,都陸陸續續發新芽了,它們將有一個嶄新的開始。也有極少數沒有發芽的,它們沒能熬過這個寒冷的季節。疫情下的春天,那些寒冷,那些傷痛,無法逃避。
新聞里傳來全國和各地的抗疫信息,鐘南山院士的呼吁、各地醫療精英部隊援鄂、無數不知名的志愿者奮戰在一線……在與病毒作斗爭的過程中,許多患者不幸罹難,一批醫務人員因公殉職。疫情下那些不幸停止呼吸的生命, 有的是因為生了病,有的是因為拼了命。他們都盡力了。
港北區已由中風險區調為低風險區,原有的四例確診病例全部治愈出院。城鄉秩序已經基本恢復,商店陸續開張,工廠有序開工,道路慢慢恢復了往日的交通。
城市里還是很安靜。除了必要的上下班,大家都盡量減少出門次數。
一天夜里,孩子在燈下做作業,我在寫工作總結。家里也很安靜。
突然,孩子停下手中的筆,對我說:“媽媽,你聽,外邊有人吹笛子。”
對面樓上傳來一陣笛聲,清清亮亮、悠悠揚揚,劃破了無邊的黑夜,仿佛在叩動心門。
我們都停下手上的事情,凝神側耳,聆聽那縷天籟之音。
在這一刻,我們都若有所思,仿佛在等待什么。
2020年3月30日
黃葛榕飄落的細細的托葉,像一地的落花。它們代替那些未曾自然落下的葉子,向春天致意。
從小區大門出去,向右走,會遇見一排桂花樹;向左走,會遇到一排黃葛榕。
其實我不是第一次遇見它們,只是過去的我來去匆匆,在我的腦子里也從未想過,這些樹叫什么名字,它們有什么性格特點,它們在這兒已經站了多少年,它們過得好不好。
無論走在城市的哪條路線,總是有這樣那樣的行道樹,默默地陪伴著人們。
大部分城市居民都無暇關注它們,只是在夏天太陽最毒辣的時候,人們會下意識地靠著有樹蔭的一旁趕路。
這條路上的黃葛榕是近年新種的,還沒有經歷過修剪。它們筆直的身軀沒有傷痕,舒展的枝條是自然蓬勃向上的。此時正是黃葛榕最美的時節。落葉如禪,新葉如花,黃葛榕在清風中輕輕揮灑,將一片片深黃、淺黃的信箋投寄給大地。
每棵黃葛榕長芽的時間都不同,這棵光禿禿的,那棵剛冒芽苞,還有的已經長滿新綠的葉。一排黃葛榕,可以看得到昨天、今天和明天。
而我經常在離十字路口最近的那一棵黃葛榕下,等候下一個綠燈。
2020年6月9日
抬頭仰望,滿樹綠葉遮擋了炎熱刺眼的陽光,給我一片清涼。再望向前方,紅燈變為綠燈,我輕輕地邁出腳步。
黃葛榕的板根,在城市的人行道旁,蜿蜒虬曲,在根部的縫隙中,有小小的酢漿草在生長,被大樹的根溫柔地擁抱著,它們在鋼筋水泥的世界里互相依偎、彼此溫暖。
聽專家分析說,病毒可能會長期存在,這是一場持久戰。但是,我們慶幸,我們生活在一個強大的國家。
戴著口罩行走在大貴港的街道上,腳步很穩,心很踏實。
有那么一群逆行者,在守護著這方土地。當普通居民還在禁足時,他們沖向未知的危險的一線;如今人們恢復正常出行了,他們依然警惕著,時刻關注著疫情動態。為了這場還未真正落下帷幕的戰爭,他們可以二十四小時待命,隨叫隨到。
我的腦海里常常出現一些畫面。那些持續奔跑的日日夜夜,那些流著淚的眼,那些嘶啞的焦慮的聲音,那些向上托舉的臂膀。那些信念與力量,交織成一張張天羅地網,將病毒牢牢鎖定,無處藏身。
2020年6月12日
粵東會館前,有一棵巨大無比的黃葛榕。一扇古老的青磚墻門,如小小樹洞般蜷縮在它的樹干中。
大安鎮,廣西的三大古鎮之一,舊稱大烏圩,圩設于明朝,距今已有四百多年歷史。大安古建筑群由大王廟、粵東會館、大安橋、大碼頭等組成。道光《平南縣志》 有關于大安的記載:“自清康熙以來,粵商陸續到此開設商行,經營棉紗布匹、海味雜貨,收購肉桂,遠銷海外。”
粵東會館現存建筑二進三開間,屋頂脊飾上的山水、人物及二龍戲珠造型巧奪天工。大王廟建筑則為硬山頂、鑊耳風火墻、琉璃脊飾,極盡工匠之能事。大安橋橫跨于上寺河和白沙江交匯處,是昔日大安往西江武林港口必經之道,相傳是根據“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理數來建造,石橋上深深的車轍印痕見證了古鎮的繁榮。
我在大安古建筑群之間流連忘返,以至于差點忽略了會館門前那幾棵巨大的奇異的古樹。它們的樹干上掛著的木牌上邊寫著“黃葛榕”,樹齡都在二百二十年至二百七十年間不等。
其中最奇異的是一棵樹干中空的黃葛榕。兩百多年前,它所站立的地方曾是一棟青磚房,后來破敗了,而黃葛榕卻在墻頭萌芽,修成了一番氣候。這棵樹沿著宅子的門慢慢生長,其板根竟然完整地包圍住一扇中空之門。大樹的板根從門的兩旁兵分兩路,深扎于泥土,像一只鹿的身軀。而這匹鹿的上方,是巨大的鹿角狀的濃密樹冠,給人的視覺沖擊十分震撼。
除了這扇古老的門和一些青磚,宅子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原主人已經無從考證。大樹的年輪,一年年增加,破敗的青磚,一節節被吞噬。門四周的青磚被大樹的板狀根層層包圍,變成了樹干的一部分。
百年來,黃葛榕清涼的樹蔭,古碼頭清涼的河風,吸引著附近的居民在樹蔭里納涼下棋、談天說地。大安鎮有一項古老而隆重的習俗,春節時群眾習慣到大王廟祈求平安多福,還有民間表演,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規模巨大的春游活動。
由于新冠肺炎疫情,今年年初各鄉鎮村屯取消文體活動和春節探親訪友,暫停圩日。今年春節的大王廟很安靜,直到夏季才慢慢恢復人氣。
黃葛榕默默站立,兩百多年,它目睹的歷史太多,繁華、饑荒、疫情、戰亂、和平……過去的悲歡離合,像這些青磚一樣,都藏進了時間的年輪中。
從平南回到家,我再看看窗外的黃葛榕,它的枝葉重新長出后,遠看像一團綠絨球。新生的葉子有點蜷曲,它的狀態還不太好,需要較長的時間來療傷。
我想告訴它,關于平南的黃葛榕古樹的故事,那應該算是它的前輩吧。
小區內的黃葛榕、十字路口的黃葛榕、大安的黃葛榕……這一年來,我沿著生活的軌跡行走了一圈,兜兜轉轉總會遇見它們。
樹木不像人類,四處行走。樹木從不尋親訪友,也從不訴說。倘若這些黃葛榕能夠相逢,也許它們會彼此交換一些生存的智慧。不是每一粒種子都能長成大樹,而一旦變成大樹,在漫長的歲月中就會見證很多美好,也會經歷很多苦厄。一棵二百七十歲的樹,會告訴一棵四十歲的樹,現在所遇到的還不算什么,前方的考驗還有很多、很多。
黃葛榕扎根的地方,風景如此獨特。
我只是偶爾拾起它們的落葉,從中領略到很多關于風雨、陽光、生命、苦難、堅忍、成長……諸如此類的啟發。
【鄧卉,廣西貴港木格云垌村人,現在貴港市港北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工作,系貴港市詩詞學會副會長、貴港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港北區作家協會主席,擔任貴港市首部大型原創文旅劇目《荷城情韻》文學統籌、首部規范性村志《云垌村志》編輯。曾在《廣西文學》《潯郁詩詞》等刊物發表作品,近年在創作《植物心情故事》、“布山文化”系列散文。】
責任編輯? ?韋 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