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夜明珠

郁林興

1928年夏，時任國民革命軍十二軍軍長的軍閥孫殿英，以軍事演習為名，在地處河北遵化縣境內的清東陵方圓30里內實行戒嚴。他們先用炸藥炸開了慈禧太后的定東陵，又掘開乾隆皇帝的裕陵，將兩個陵墓中無以計數的稀世珍寶洗劫一空，制造了震驚中外的東陵盜墓大案。

在這些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中，有一顆含在慈禧太后嘴巴中的夜明珠，堪稱舉世無雙。這顆夜明珠核桃般大小，能分能合。打開是兩個半圓體，因通體透明，幾乎讓人看不到此物存在;合攏則是一個圓球，竟會發出一股綠色的寒光，在夜間可以把百步之外的頭發絲都能照得一清二楚。

當時，孫殿英的這一行徑引起了全國上下的極大震動，朝野內外一片嘩然。為了息事寧人，他將許多奇珍異寶賄賂給了包括蔣介石在內的達官顯要，并盛傳他將那顆夜明珠轉贈給了宋美齡，其實這不過是以訛傳訛。據說，他是送了一顆夜明珠給了宋美齡，但那是鑲嵌在慈禧頂戴上的一顆夜明珠。那顆慈禧含在口中的夜明珠，他早送給了他最寵愛的三姨太。

那個三姨太可不是個慈善之主，一邊受著孫殿英的恩寵，一邊背地里勾搭了一個風流浪子，倆人常常偷偷幽會，極盡茍且之歡。

那顆夜明珠落到三姨太手中后，也活該她倒霉。一日幽會時，她忍不住顯起寶來，風流浪子一見到這稀世寶物，竟然惡從膽邊生，一刀要了那三姨太的性命，奪了這寶貝就逃之夭夭了。從此，這顆舉世罕見的夜明珠就斷了音信。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在上海霞飛路上有一家名為“仁和”的當鋪，那天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開口就說有件稀世珍寶要當，說只有見到掌柜的才肯示寶。小朝奉一看來人口氣不小，就趕緊向姓錢的掌柜作了通報。經得準許，才引著那不速之客進入了里間。等兩人見上面，錢掌柜就問;“聽說客官有件稀世寶物要當，不知是何寶貝，可否讓錢某先看上一看。”

不料那不速之客舉頭四下打量了一番說：“看你這當鋪也并非豪門旺鋪，看起來實力也一般，估計不一定能容得下我這寶貝。”

錢掌柜一聽心想，我這當鋪雖然不是什么名當，但從祖上傳下來也有好幾代了，雖說不上家纏萬貫，但還從來沒碰到過收不起的當物。所以，笑了笑說：“看來客官的寶貝一定是絕世珍品。但本當雖然算不上富可敵國，幾萬大洋對本當來說還是能夠湊齊的。不知客官能否將寶貝呈給錢某，讓我開開眼界。”

“有你掌柜的這句話，說明你們還有些實力，那我就讓你掌掌眼吧。”不速之客說著從緊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個錦鍛小盒，慢慢打開盒蓋，小心翼翼地呈給了錢掌柜。

錢掌柜未及接到手中，就看到一束綠光從盒子中射了出來，憑他幾十年的經驗，馬上感到這寶貝確實非同一般。當仔細看過，又聽那不速之客一番解釋，再經反復檢驗，終于認定這確是一顆稱得上曠世奇寶的夜明珠。

其實，我不說大家也該知道，這就是孫殿英從慈禧太后的清東陵中盜出來的那顆夜明珠，至于為什么落到了這個不速之客手中，他又是何人，一時都無從知曉。

這時，不速之客問錢掌柜道：“我說掌柜的，這夜明珠可否值10萬大洋，貴當可拿得出這巨額當金么？”

錢掌柜執掌這當鋪已經有三十來年，經手的寶貝少說也有成千上萬件，可說早練就了一雙認寶鑒寶的火眼金睛。現在。當他仔細看了這顆夜明珠后，確準無誤地認定，這確實是一顆絕世珍寶，要說當個10萬8萬大洋的，倒也不算離譜。經過討價還價，最后以5萬大洋成交。兩人最后約定，當期為一年，到期了，要是不來贖當，將按照當鋪的規矩，將視作死當，夜明珠就歸仁和當鋪所有。

開好當票，點好銀元，小朝奉幫不速之客叫了輛黃包車，幫著把成袋的銀元裝上車，不速之客才跟著黃包車離開了當鋪。

當天夜里，錢掌柜又反反復復地對那夜明珠進行了仔仔細細的察看研究，越看越感到這夜明珠絕非等閑之物。當夜，他輾轉難眠，久久不能入睡，心頭竟萌生出了一絲絲的不安。

再說那個不速之客，他其實就是那個殺了孫殿英三姨太的風流浪子。當他奪取了那顆夜明珠后，一路潛逃，最后來到了上海，等抓捕他的風聲逐漸消停，又過了多年，他才將那夜明珠拿到當鋪當了。他本來就是一個吃喝嫖賭抽五毒俱全之徒，現在得了5萬大洋，更是逍遙得無以言表，逛窯子、進賭場、抽大煙，怎么高興怎么玩，沒到一年時間，5萬大洋就揮霍一盡。

此時，日本人已侵占上海，大街上不時看到橫行霸道的日本鬼子。那天，他來到一個小酒館，用最后一點零錢換了點酒菜，正獨自喝著酒，盤算著往后的日子該怎么辦。此時，進來了一個戴著瓜皮帽的中國人和一個日本兵。只見他們進得門來，那瓜皮帽就扯著嗓子讓店家上酒上菜，一看其模樣就知道，他就是一個漢奸。等他們落座，那漢奸掏出一個玉鐲對日本鬼子說：“太君，這鐲子是上等的和田玉料雕琢成的，它是從古墓中挖出來的。聽說山本大佐喜歡珍寶，你把這個獻給大佐，大佐肯定會重重賞你的。”

風流浪子抬眼望去，一看那鐲子，心想這算什么狗屁珍寶，本爺以前那顆夜明珠，那才是真正的稀世寶貝，只可惜已進了當鋪馬上要成死當了。他咕嚕喝了一大口酒，突然眼睛一亮。心想，我現在已經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了，不知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看那瓜皮帽，傍著日本人，竟也過得人模狗樣的，我要是也能跟著日本人混，倒是個不錯的營生。

不久，風流浪子突然來到了仁和當鋪。小朝奉一看是他，不及細問，就馬上通報了錢掌柜，錢掌柜要緊出來，雙手一拱說：“客官好啊，是不是要來贖當了啊，你的當票和銀元可否帶齊了？”

“最后期限還沒到，你急什么急，我是來問問，我那夜明珠還在不在，你不要給我弄沒了。”風流浪子高聲說道。

“對對對，期限沒到。我是想你突然造訪，是要提前來贖當的。那么貴重的稀世寶貝，我們豈敢不好好藏著，哪里敢胡來啊？”錢掌柜回答道。

“既然夜明珠還在，那你現在就給我拿出來，日本皇軍山本大佐要親眼看一看。”

風流浪子話音未落，門外就閃進了一個留著仁丹胡的日本軍官。

原來，那天在小酒館，風流浪子心里生出要投靠日本人的想法后，就與那個漢奸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漢奸把他帶到了山本大佐那里，當風流浪子把夜明珠的事與他一說，山本的眼睛都直了。這山本本來就是個古董狂，到了中國后，到處收羅奇珍異寶，一聽說竟有這樣的寶貝，他就迫不及待地讓風流浪子帶了過來要看個究竟。

錢掌柜想不到這風流浪子會來這一手，現在要想回絕已經不可能，所以，只能把夜明珠拿了出來。

山本見到這么一個寶物，怎么能不饞涎欲滴呢。但是，這個家伙表面裝得很斯文，除了對夜明珠贊嘆不已，竟也沒有什么非分的舉動，只是叮囑錢掌柜要好自保管，他會想辦法來贖這個當。

當天晚上，錢掌柜一夜未眠。他知道，圍繞這顆夜明珠，終于要來事了。

幾天后，風流浪子掛著個盒子槍，耀武揚威地再次來到仁和當鋪。他對錢掌柜說，山本大佐有請，讓錢掌柜馬上去一趟。錢掌柜好像被風流浪子押著一樣，只能無可奈何地跟他而去。

此時，店里的朝奉和眾人都感覺錢掌柜此去兇多吉少，人人都提心吊膽捏著一把汗。大約過了兩個時辰，錢掌柜竟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一問，日本人找錢掌柜過去，果然就是為了那夜明珠。山本根本沒有用錢贖當的想法，他軟硬兼施要錢掌柜把那夜明珠交出來。他說，只要錢掌柜交出夜明珠，他就讓錢掌柜當什么維持會長，這也是日中親善的典范。但是，如果三天后不把夜明珠送給他，那就是“死啦死啦的”了。

面對這樣的情形，全當鋪人都極為驚恐，不知如何是好。

第四天一早，山本見錢掌柜毫無動靜，親自帶著一隊日本兵，讓風流浪子帶路，氣勢洶洶地向仁和當鋪沖了過來。他們還未到當鋪，只見前面濃煙滾滾火光沖天，等趕到一看，整個當鋪已籠罩在熊熊大火之中。現場有人說，因這火來得奇怪，包括錢掌柜在內的所有人，一個也沒見到逃出來。等大火熄滅，日本兵翻遍了灰燼，除了幾堆燒殘的白骨，再也沒有找到什么夜明珠。

山本見吊足了自己胃口的夜明珠，被一場大火徹底燒滅了希望，氣得哇哇亂叫。當他看到正在旁邊指手畫腳的風流浪子，不由火冒三丈，都是你小子讓我吃了這個空心湯圓，所以拔出指揮刀，一刀劈了下去。可憐那風流浪子，還沒弄清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連哼一聲的機會都沒有，就身首異處了。

后來，人們才知道，其實，當鋪中人在大火蔓延之前，都早已逃了出來遠走他鄉了。原來，錢掌柜也是一個有民族氣節之人。他知道，這夜明珠是我們國家的寶貝，他怎么可能讓我們祖先留下來的寶貝落到日本鬼子手中？但在當時的情況下，硬拼既保不了那顆夜明珠，還會遭受更大的傷害，所以，經過反復思考，竟然親手點燃了一把火，把祖傳下來的當鋪給燒了個精光，然后帶著眾人遠走高飛。為了造成所有人都已葬身火海的假象，他有意在屋里丟了許多牛羊的骨頭。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山本覺得他們都已葬身火海之中，才能徹底斷了鬼子山本的邪念。

從此以后，那夜明珠與錢掌柜等人，再也沒有任何音信。后來，有人說，他們是帶著夜明珠，遁入了荒無人煙之地，也有人說，新中國成立后，錢掌柜親自把夜明珠獻給了國家。

（插圖/葉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