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靜
在青藏線上的所有軍營中,無數次留下過一個女軍醫的腳印。在每一個青藏線上官兵的心中,也都給她留下了位置,她就是青藏線醫療小分隊的女軍醫夏一賢。
這不,剛過春節不到一個星期,她帶領的醫療小分隊又出發了。一路上全是積雪,車開得很慢很慢,就是這樣,有時車還會打滑,誰也判斷不準哪兒的雪下面有冰。
出來三天,她們已經去過了四個兵站為官兵們服務,她們乘坐的軍車一路西行,向沱沱河兵站進發。夏隊長坐在前面和司機說著話,她是怕小李疲勞犯困。其他幾個人坐在后面進入了夢鄉。
快黑天時,車子向前栽了兩下,停了下來。轟了幾下油門也不管用,氣的司機小李直拍方向盤。夏隊長說:我下車看看。
車外的溫度至少在零下四十多攝氏度,一開車門,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在割。風刮起的雪粒和沙土,使人幾乎睜不開眼睛。
夏隊長看到,車的多半個右輪陷進了雪下面的坑里。她讓跟著下車的兩個男兵去找一下周圍,看能不能找到石頭之類的東西。十多分鐘后,二位戰士兩手空空回來了。夏隊長想了想,脫下自己的皮大衣,抱著向車輪走去。司機小李和兩個男兵先后說,夏隊長,你快穿上,用我的。夏隊長說:先用我的,不行你們再脫。
大家都知道夏隊長的性格,平時有什么事找她都行,什么話也可以和她說,但執行任務時她是說一不二。
夏隊長說:小李,你上車準備。小宋、小姜你們倆戴著手套把車輪邊的雪扒開一些,把大衣塞到車輪的前面。
等兩個兵塞好大衣,小李加大了油門。車屁股冒了好大股濃煙,車才勉強開出了那個深坑。夏隊長的大衣全是雪水不能穿了,幾個人都要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她。她說,你們都年輕,凍壞了,你們老爸老媽找我算賬怎么辦,再說,你們將來還要找對象呢,誰愿找個有毛病的人。我這老胳膊老腿了,不怕冷,也凍不壞。
在車上,夏隊長說,這點事,算什么。過去醫療隊沒有車,我們都是搭運輸車隊的車,那時的車都是燒柴油的,車況也差。車一熄火,車就發動不起來了。沒辦法,我們先是撕了大衣烤車,還不行,再撕棉襖,再不行,一個個接著撕棉褲。我們溫暖汽車,讓汽車再去溫暖當地藏族同胞和沿線的官兵。當時車隊拉的大都是軍需和生活物資。
在車上,女護士小慧好奇地問:夏媽媽,我問您件事,你可不許生氣。
保證不生氣。你這個小機靈鬼要問什么,隨便問。夏隊長笑著說。
聽老兵之間說:你年輕時上線,有時會和男兵們一起睡大通鋪,這事是不是真的?
夏隊長沉思了一下,回答說:是真的。那時有的兵站條件差,一個班就住一間宿舍。就我一個女的到那兒,不可能讓全班人出去站著,我自己在屋里睡。
那得多難為情。小慧紅著臉說。
我可不只是在一個兵站和戰友們睡過一個屋。還有更不方便的就是上廁所,好多兵站歷史上就沒來過女人,哪里會有女廁所,都只有一個男廁所。只要我想上廁所,隨便拉住一個戰士向廁所一指,他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先是進去“清場”,然后再叫上一個同伴為我站崗。全國這么多婦女同胞,這“高級待遇”也只有我獨享過。
晚上九點多,醫療隊的車才趕到了沱沱河兵站,官兵們整齊地站在營房門口迎接??吹较年犻L,有的叫夏媽媽,有的叫夏阿姨。夏隊長能清楚地叫得上每個官兵的名字,大家真像久別的親人見面一樣,每個人眼里都閃動著淚花。
從每一個兵站離別的時候,夏隊長總說:我今后上線的機會不多了,你們要多保重身體。
官兵們會說:夏媽媽,我們會想你的。我們心里很矛盾,又盼你來,又不希望你來。
她的身世每個高原兵都知道,都像對自己的母親一樣了解。
她十二歲時,在高原部隊上開車的父親得病去世了。母親被生活的重擔壓得喘不上氣來,一年后跟人跑了。禍不單行,又一年后奶奶得病死了。十五歲那年,爺爺也得了重病,臨死前拉著她的一雙小手,塞到她手里一個皺巴巴地信封說:一賢,爺爺不能把你養大成人了。這是你爹部隊上的地址,你也只有這一條路了,你去找找部隊吧,或許部隊上能給你口飯吃。
爺爺,我不讓你走。爹走了,娘跟人跑了,奶奶也走了,我就你這一個親人了。你就是病再重,躺在床上不能動了,我給你端屎端尿侍候你。她的呼喚最終也沒有留住爺爺。
鄉親們幫她埋葬了爺爺,她就踏上了來格爾木的行程。
部隊接納了她。先是讓她繼續念書,后又送她上了軍隊的醫校。她畢業后申請回到了格爾木青藏兵站部。
因為她父親在這兒。
她父親死后就埋在了烈士陵園的外邊。他是病死的,沒有評上烈士,所以沒有資格埋到烈士陵園里去。
從她來到格爾木的第一年起,每年的春天,她都會去父親的墓前種一棵楊樹,但從來沒有成活過。直到她軍校畢業回來的那年,父親墓前的一棵楊樹才終于吐出了綠芽。
看到樹活了,她激動地跪在父親的墳前說:爹,我知道你是個小心眼,你過去不讓樹活,是怕女兒不回來陪你了,是吧。
樹長大后,能為父親擋一擋夏天烈日的陽光。
她的個子不高,身材瘦小,臉上是大自然恩賜的兩片云霞。由于長年奔波在海拔平均4000多米的高原上,紫外線照射的臉上黑里透紅,里邊的條條細血管清晰可見。她臉上寫著剛毅和果斷,同時也流露出母愛的慈祥。
她五十多歲了,一生未嫁。她把青春和美好的年華都奉獻給了青藏線,她是昆侖山的女兒,她有一顆冰清玉潔的心靈。昆侖山會記得她,青藏線會記得她,所有在線上待過的官兵都會記得她。
在線上官兵們的眼里,她是他們心中的女神,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女兵。
女兵的秘密
大三時,許多同學都在忙著談戀愛,確定未來的工作方向。當畢研聽說部隊要招收國防生的消息后,她的心動了,因為她的高中同學魯一賢就在西藏當兵。再說,她從小就有個女兵夢,考上大學后,原以為這輩子再沒機會穿那身既漂亮又精神的綠軍裝了,沒想到上天這么作美。
那幾天,她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時,同寢室的周東東說,研研,老實交代,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另幾個女同學也說,這兩天研研是有點不正常,是不是拿下了個富二代,寶馬、別墅都到手了。
研研想了想說,那樣的好事,我做夢也不去想,我是想去——當兵。
當兵?東東上來摸了下她的額頭:你沒發燒吧?
另幾個女同學也都七嘴八舌地說,都什么時代了,還有這樣天真的想法。
你受得了部隊上那罪?烈日下要和男兵一樣訓練,你這光滑可愛的小臉蛋,能承受得了?晚上還要值勤站崗,你不害怕?
聽說部隊上連內衣都是統一的大背心、大褲衩,不讓戴首飾,不讓化妝,那多沒意思。
不論同學們怎么說,當研研參加了學校組織的國防教育動員會后,更堅定了她報名參軍的決心。
她心里想的是,她要給魯一賢一個驚喜。
她想象著:當有一天,她趁休息日趕去看他,一下子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他會是個什么表情?先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是又驚又喜?然后兩人開心地走向荒無人煙的野外,天是那樣的藍,空氣是那樣的清新,兩人好好說說知心話,敘敘離別之情。
談話、填表、體檢,一切正常地進行著。
可當她知道學校沒有去西藏的名額時,心里不免有些許地失望。但又一想,能穿上軍裝,自己的夢想就實現了一大半。軍隊要換防什么的,說不定哪一天,自己會被調去西藏,或魯一賢會調到她所在的軍營,那樣的見面會更有意思。
結果畢研和十幾個女同學被分去了西沙群島,當她們乘飛機,倒火車,又坐輪船,換快艇到達島上時,路上整整用了六天六夜。
剛一上島,畢研感覺這兒太好了,碧水藍天,可以天天看到大海,還有那么多海鳥。
第二天,剛上島的女兵們,就領略到了海島上太陽的威嚴,早晨起床后還有些涼意,出操時太陽就開始發威了,幾圈跑下來,個個臉上淌汗不說,身上也濕漉漉的難受得不行。沒待兩天,所有人都后悔來這兒了,畢研也不例外。
上級規定,每個人一天只能用一臉盆水??粗x海這么近,但海水咸度太高,不能洗臉、不能做飯、不能喝,也不能洗澡。
聽老兵說,正常情況下,半個月才能洗一次澡,要是趕上大風大浪,給養船來不了,一個月洗一次澡的情況也有。男兵們更慘,一個月才能容許洗一次澡。這對愛美的女孩子們來說,絕對太難以接受了。
整整三個月的新訓結束,畢研身上掉了十斤肉,才開始幾天,渾身累得骨頭像散了架,飯吃不下,覺睡不著。畢研以為自己會堅持不下來,會打退堂鼓。她不敢照鏡子,臉、脖子曬黑了,幾乎掉了一層皮不說,可能由于水土不服,臉上長滿了小豆豆,還被紫外線涂上了重重的油彩。但全身現在倒是感覺有勁了許多。
這天是休息日,她穿上軍裝,破例偷偷打扮了下自己,跑到海邊,用手機給自己拍了許多照片。她坐下來,從拍的照片中挑了張自己最滿意的,寫了兩句話:一賢戰友,看看我是誰?能認出我這個丑女孩嗎?發了出去。
等待的時間顯得特別漫長。她以為魯一賢收到她的照片認不出她來了,所以沒有回話。又一想,也不對呀,她知道自己的手機號碼呀。是離得太遠,信號傳不過去也有可能。當她悶悶不樂對此事有些失望時,三天后下午訓練回來,打開手機,突然看到有一條未讀短信。
她感覺臉上一陣發熱,幸好臉上的紅色掩蓋住了她的內在表情。她看了看四周,見沒戰友注意她,悄悄走了出去。
這么長時間,她從沒把自己穿上軍裝的事情告訴過魯一賢,他肯定還以為自己始終還生活在東瑞的大學校園里。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畢研打開了手機:研,這不是你吧,你沒有這么瘦呀。要是你,這是穿人家誰的軍裝照的相?想穿軍裝照相,等我探親時回去,讓你穿上軍裝照個夠。
看完短信,畢研的心跳有些加快,哈哈,他猜出是我來了。畢研想了想,又回了條短信:一賢老同學,我參加國防生應征入伍到部隊三個月了,我現在南海艦隊的西沙群島服役。可經過風吹日曬,我黑了,也變丑了。
兩天后,魯一賢回了短信:研,你說的是真的嗎,那我們今后就是親密的戰友了。在我心里,你穿這身軍裝的樣子,比穿什么時髦服裝都好看,都美。
看完短信,畢研流下了幸福的眼淚。
我是女兵
晚飯后,我找到分在三排的菲菲,我們倆躲在一個角落里,說起訓練的強度,兩個人都覺得快堅持不住了。我抱怨說,都賴你,說要來當兵,受這個罪。菲菲說,我也不知道部隊上有這么苦,我們軍事訓練過不了關的話,部隊上會把我們送回去的。我想了想說,你想得美,再說那樣也太丟人了,人家一說,是從部隊上退回來的,一輩子什么時候也抬不起頭來。我們還是咬咬牙,堅持吧。
在新兵連宿舍里,熄燈號后躺下一個小時了,我的胳膊、腿酸痛得很,都不太聽使喚,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心情一片灰暗。老爸老媽的意思,讓再復讀重考,我沒答應。上學時向往自由,自由了又感覺沒著沒落。那天和菲菲坐公共汽車去商場,看到電視上放征兵宣傳片,參軍入伍是每個青年公民的義務,菲菲提議,咱倆去當兵吧。我說,可以呀。我倆偷偷去街道報了名,體檢回來才把這事告訴父母。
父親笑著說,到部隊鍛煉幾年挺好,我贊成。
母親一臉嚴肅地堅決反對,你去報名當兵和誰說了,我正找人給你聯系工作。那部隊上要多苦有多苦,一年四季風里來雨里去,你能受得了那個罪?
部隊上不光我一個人,人家受得了,我就受得了。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你海涯叔叔答應了,給你在銀行安排個工作。
我不喜歡。
銀行工作多好,收入不錯不說,風刮不著雨打不著的,最適合女孩子干了。
我就想去當兵。
你要不聽話,那說好了,到部隊上受不了那個罪,別給我抱屈。
行,我保證。
本想打電話或發個短信向老媽訴訴苦的,可老媽有話在那放著呢。
我心里勸自己,明天還要訓練呢,不要瞎想了。這樣想的結果果然管用,沒多大一會,我就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出了不知多少身汗水,終于闖過了體能關。
部隊生活中,也經常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發生,那次緊急集合,跑了幾圈檢查,二排有個女兵穿反了褲子,一排和五排的兩個女兵打的背包散了架,兩個人兩手抱著被子,那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雖然感覺自己的背包也松松垮垮的了,但幸虧沒散架。
在家吃點水果就不想吃飯了,在這兒,吃什么飯都覺得格外香。在家從不進廚房,連碗都不洗一個,在這兒去炊事班幫廚,擇菜,洗菜,淘米,和面,打飯,什么都得學著干。那些打飯的男兵跑著來跑著回,有時飯不夠了,把女兵剩回來的飯倒給他們,他們一點也不嫌棄。有時炊事班的人沒飯吃了,就下點掛面湊合,大家一樣吃得津津有味。
星期天去軍人服務社買點日用品,回來自己洗衣服和床單,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很是開心?;丶視r一定告訴媽媽,我會自己洗衣服了,而且是手洗。
大家都剪的是齊耳短發,不容許戴任何裝飾品,但軍裝一穿,比任何時裝都顯得精神。
沒事時,我們女兵也會偷偷議論哪個男兵長得帥,那個新訓班長的肌肉發達,平常看到了他們,眼光就會在他們的身上多停留一會,有人感覺到了有女兵在看他們,就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就笑,有時會把小聲笑變成一起哈哈大笑。
練習射擊時還可以,雖然有槍,但槍里沒子彈。三點一線,瞄準,拉槍栓,扣扳機。
但實彈射擊時,雖然班長說,要沉住氣,要膽大心細,平常怎么練的就怎么發揮就行。但許多女兵臉上的表情很是嚴肅,當然也包括我??次业耐扔行┒哙?,班長嚴厲地說,魯小華,你要鎮靜。一步一步地來,不要慌張。
趴下裝子彈時,我的手一直在抖。我心里罵自己,魯小華,你不要做孬種,熊包。你是一名解放軍戰士,你是一名光榮的女兵。我用余光掃了下班長,他根本沒有看我。我裝彈、瞄準,拉槍栓,再瞄準,擊發。打完五發子彈,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并沒有按要求快速站起來。
班長大聲命令我,魯小華,起立。我心想,看班長這態度,壞了,我是不是打了五個脫靶,那可真就現眼現大了。
我戰戰兢兢站了起來,班長突然重重地拍了我的肩頭一下,興奮地說,魯小華,好樣的,打了48環。那一刻,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聽說4排有個女兵打靶時尿了褲子,還有個女兵嚇昏了過去。
點點滴滴的磨煉,終于過了心理素質關和軍事素質關。
新兵連訓練結束時,我被評為優秀士兵。
我驕傲,我是女兵。
女兵·女兵
在軍機關,通信連一直是一道亮麗的風景。
她們早操、平常訓練、就連列隊去食堂吃飯,回頭率絕對是120%。
正是夏季,每天下午2點,連隊集合后,呂指導員宣布:這位是我們連新來的連長耿直同志,大家對耿連長的到來表示歡迎。大家一起鼓掌后,呂指導員接著說:下面請耿連長講話。
耿連長個子不高,瘦削的臉上寫滿了嚴肅。她軍容整齊,向前走了兩步,立正后,向大家敬了個軍禮,然后聲音洪亮地喊道:立正!稍息!戰友們,今后我們就在一起工作、生活了,我向大家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耿直,老家山東,畢業于武警指揮學院,今年28歲,至今未婚,人送外號:假小子。戰士們聽后都會心地笑了。耿連長接著說:希望大家今后支持我的工作,有想法說在當面,我不喜歡轉彎抹角。下面除每班值班人員外,全體都有了:立正!向左轉!跑步走!
到了操場,耿連長站在前面,一招一式地教大家打軍體拳,一個小時下來,大家都是汗流浹背了,見有好幾個女戰士,臉上的表情很痛苦,有的腿打哆嗦,簡直要站不住了。當耿連長宣布休息20分鐘時,瘦小的魯曉曉一下子坐在了地上。耿連長忙走上去,關切地問:這位戰友,你沒事吧。
魯曉曉抹了把臉上的汗,有氣無力地說;我,我不行了。
耿連長說:這是平常缺少鍛煉的表現,能堅持盡量堅持,真堅持不了,站在旁邊看。
一個星期下來,躺下了好幾個戰士,有的說病了,有的說這幾天“大姨媽來了”,身體不舒服。許多戰士對耿連長敬而遠之。私下里戰士們說:這假小子,真夠狠的,果然名不虛傳。自己還說沒對象,這樣的人誰敢找?
雖然每天的超強度訓練,戰士們心里都極不情愿,除了背后發發牢騷,泡泡病號,也沒有別的辦法。
魯曉曉真的病倒了,打了幾天針。耿連長每天來看她,她都帶搭不理的,聽說她寫好了報告,要求年底退伍。
耿連長說:我知道你有情緒,不光你,連里好多戰士都有情緒,但作為一個軍人,沒有好的體質,怎么算是一個合格的兵。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在一個比較偏僻的野戰部隊,有個女兵剛到部隊不久,有一天她跟副連長去附近的鎮上買東西,回來的路上,碰上幾個不懷好意的小流氓,她嚇得不行,副連長說,別害怕,看我的眼色行事。
兵妹妹,陪哥幾個一起玩玩。一個胖子說。
副連長說:你們想玩什么?
另一個瘦子說;咱們先去唱歌,然后一起去喝酒,然后再那干什么。
幾個小青年一起哈哈大笑。
那位副連長說:請離我們遠點,姑奶奶沒那興趣。
大哥,她罵人。
那個胖子窮兇極惡地說,上,把她先帶走。
有兩個小流氓上來抓副連長,副連長飛起一腳放倒一個,又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擒拿動作,另一個小流氓也跪在了地上。
看陣勢不妙,幾個小流氓灰溜溜地跑了。
那一刻,那個女兵簡直看傻了,她心里想,副連長的身手太棒了。知道嗎,那個女兵就是我。
一個月下來,臉曬黑了,腰練直了。戰士們突然感覺,身上有勁了,吃飯變香了,走路帶風了。
有一次魯曉曉穿便衣上街,在公交車上發現了有人在偷一個女同志的錢包,她上去一把抓住了小偷的手脖子,看她那么瘦小,那小偷還想反抗,她一個反扣,利落地把小偷的兩只手背到了后面,然后高喊:司機同志,抓到了一個小偷,請把車開到附近的派出所去。大姐,這是你的錢包吧,請一起去派出所作一下證。
女兵們參加訓練的熱情高漲,訓練場上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機關隊列比賽,人們議論,這哪是女兵,簡直是一幫假小子。通信連憑著颯爽的英姿,高昂的士氣,搶盡了風頭,拿走了第一。
女兵們私下里在忙一件大事,利用各種關系,偷偷地在羅列候選名單,要為耿連長挑個男朋友。
愛情二重奏
這天是星期六,晚飯后,肖魯說,媽,我來收拾吧,你去歇會。
女兒能主動刷鍋洗碗,這可是生活中少有的事情。徐坤笑笑說:這是太陽從哪邊出來了,鬼丫頭,你肯定有事求我,不然不會這么勤快。
媽,過去小不懂事,現在不是大了嗎,人家不是心疼你嘛,幫你干活我可是心甘情愿的,哼,你卻這樣說女兒。
徐坤說:好,好,我不說了。是我誤會了女兒的一片好心行不行。
這樣想還差不多。
徐坤進了書房,不一會女兒敲門說,媽,咱倆能談談心嗎?
進來吧,談什么?我說你這活不是白干的吧,你這動機不純。
媽媽。肖魯狡黠地拉著長腔喊道。她敬了個軍禮,接著說:徐院長,今天我要向您報告一件事情,你先保證,千萬不生氣。
那得看什么事情,要是好事,我肯定不生氣。
肖魯紅了紅臉,害羞地說:我戀愛了。
這事嘛,我以為,公開的不行,偷偷地談可以。你都大三了,可以談朋友了呀,媽媽不反對,但你是校長的女兒,得注意影響。誰這么沒眼光,看上了我這只有個漂亮外殼的女兒。對方什么情況,可以說說嗎?
是我同班的勞小坤。我們倆是從一個部隊考上來的,彼此比較了解,他一直也很關心我。
是他呀。好,好。什么時間叫他來家吃個飯,媽和他聊聊。
女兒瞪著一雙有神的大眼睛,有些不相信地說:媽,你這說的都是真心話?
是真心話。你這么大了,有談戀愛的權利,媽媽沒理由反對的呀。
肖魯上來親了媽媽一口,說了句,謝謝媽媽。接著跑出了書房。
女兒出去后,徐坤的眼光從桌上的文件移開,望向了窗外。她來這所軍醫大學十多年了,從學員到現在的院長,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她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她是天津人,高中畢業時正是“文化大革命”時期,她羨慕軍人,做夢都想到自己穿上了綠軍裝。驗兵時,她憑著1米75的身高和能歌善舞的才藝,特別是骨子里的一種高貴的氣質,征服了西藏軍分區來的帶兵領導,可最后在政審時卻出了問題,有人反映,她有個舅舅在國外。武裝部的領導遺憾地對她說:你各方面的條件都很優秀,來帶兵的南團長也早就盯上了你。可沒想到你有海外關系,這一條政審是過不了關的,誰也幫不了你。
聽到這個消息,什么也沒說。她是個敢想敢干的人。她早已準備好了簡單的行李,去西藏的新兵出發時,她圍上一條長圍巾擋住了半個臉,買票上了同一趟車。
路上轉了好幾次車,五天五夜后,經過千辛萬苦的路程,她尾隨新兵隊伍到了拉薩。
下了火車,她出現在到內地帶兵的南團長面前時,南團長先是怔在了那兒,懷疑自己是不是帶上了這個兵。后看到她無助的目光和疲憊的身影,自己也被感動了。輕輕拍了她的肩頭一下說,姑娘,你先住到軍分區招待所,我真想留下你。
當時宣傳處有個干事叫勞春,是個志愿兵。他是軍分區的一支筆。聽到她的故事后,連夜寫了篇報道,沒兩天西藏日報就在頭條發了出來,題目是:“小姑娘心懷大志向往軍營,千里走單騎尋夢來到西藏”。
這篇報道發表后,在當地和部隊引起了很大反映。部隊領導特批她入伍,給她補辦了一切手續。她被分到了戰士文工團。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那篇報道促成了她能留在部隊上的事。為了感謝那個給她寫報道的老兵,休息時她打聽到了勞春的宿舍,一見她,勞春說:你穿軍裝的樣子真精神,真漂亮。比我采訪你那次還美。我都有點不敢認你了。
徐坤臉紅了紅,微笑著說:要不是你幫忙,部隊上哪能要我,我是特意來感謝你的。
主要是你的事跡感人,還有你的命好,碰上了開明的好領導。
從那后,徐坤就開始經常去幫他收拾房間,給他洗衣服,和他聊天。
有一次她要離開時,勞春吞吞吐吐地對她說:徐坤,謝謝你最近對我的幫助。今后就別再上我這來了,免的別人說閑話,影響你的進步。
勞春哥,管他別人怎么說,我不怕,我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不是,你還年輕,還得入黨、進步什么的。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今后別到我這兒來了。
自己那時不知道,勞春本應該提干的。各方面條件都具備了,只因為黨委會上有人提出來,他和文工團的女兵徐坤過往甚密這一條,他提干的事就被否決了。
兩年后,徐坤已經成了團里的骨干,她能主持,能唱會跳,最重要的是肯吃苦。在她有提干的機會時,有人也提出來了這個問題,她和宣傳處的勞春走得很近。在部隊,戰士之間是不能談戀愛的。
在她提干的節骨眼上,勞春主動提出了從機關調到了下面的一個兵站去工作。這事是勞春調走后,她才知道的,為此她傷心地大哭了一場。
她給他寫了那么多信,他一封也沒有回。休息時她搭車去兵站找過他幾次,他都躲避不見她。
無論勞春承認不承認,她心里感覺,勞春是喜歡她的。他是自己的初戀,她在心里愛上了勞春。
后來她順利地提干,進修,上學,留校。勞春為她背了黑鍋,沒有提成干。聽說后來就轉業回內地了。她也曾到勞春轉業去的城市找到他,可沒找到他的一點蛛絲馬跡。她在心里無數次地想,只要找到他,只要他愿意,自己就嫁給他。管它今后的生活是什么樣,只要兩個人心心相印,再苦的日子也能過出甜味來。
呵呵,命運真是個魔術師。多年以后,她看新生花名冊時發現了一個叫勞小坤的。這個姓的人本來就少,有個姓勞的男人又刻骨銘心地留在了她的記憶深處,這個學員名字中還有一個坤字,這是巧合還是天意。當她調了勞小坤的檔案一看,沒錯,是勞春的兒子。他給兒子起了這個名字,他心里還是有我。我沒有看錯人。
在校園里她暗暗地觀察過勞小坤多次,他長得真像他的父親。大臉盤,一雙有神的小眼,高高的個子,舉手投足都像他父親。
女兒說在和他的兒子談朋友,她心里更是波瀾起伏,五味雜陳。她想象著,將來相見時是何種情景,該如何開口,說些什么?
想到這兒,她無法平復自己的心情。穿上軍裝,向鏡子里的自己眨了下眼睛,對女兒喊道:肖魯,早點睡,我出去走走。
軍 魂
邊防三連的謝連長強烈要求轉業,聽說上級批下來的轉業名單里沒他,先是休假不歸,回來后也一直穿著便裝,撂挑子不干了。
這天,團政治處石主任帶著一個干事來到了邊防三連。
謝連長沒在位,也沒在連隊。石主任讓副連長派人把他找回來,幾個人分頭出動,好不容易在荒野里把他叫了回來。
見了石主任,他始終低著個頭。
石主任生氣地說:把頭抬起來。你看看你,現在別說別的,你自己覺得,自己還有個軍人的樣子沒有?石主任走上去,指著謝連長的鼻子,接著說:你今后走哪兒,千萬別說是我帶出來的兵,我為你感到丟臉,我跟你丟不起這人。
我要求轉業,別人都批了,為什么不批我,就因為我是你帶過的兵?石主任,您說句良心話,過去我給您丟過臉嗎?謝連長甕聲甕氣地說。
大家都轉業回內地,誰來守衛我們的邊疆,總得有人做出犧牲吧。石主任沉著氣說。
我做出的犧牲還少嗎,這些年,我給營里、團里,師里爭來了多少榮譽?我原先的愛人出國不回來了,現在的女朋友要求我轉業回內地,不回去就要和我吹燈,我該怎么辦?謝連長雙手抓著自己的頭發說。
石主任嘆了口氣:謝大強同志,請原諒我剛才的態度不好,這樣的惡劣環境,誰也不想在這兒多待一天,誰都有自己的實際困難,你的困難我更是心知肚明,這樣吧,現在我答應你,你好好工作,我給你打包票,明年讓你走行不行?
謝連長盯著石主任的眼睛:你說話可得算數。
石主任說:你見我什么時候給人開過空頭支票。
行,石主任,我聽你的。再堅持一年,絕對和從前一樣,好好工作。
謝連長說到做到,從那天起,重拾精神,官兵們感覺到,往日里那個爭勝好強的連長又回來了。
后來,謝連長沒走,石主任卻走了。
在那次夜間軍事行動中,一個新兵由于沒有經驗,陷進了雪山邊沿的雪坑中,稍有不慎,這個新戰友就可能隨著雪崩滾下山去,石主任對身邊的戰友說,都離遠點,我過去救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向前多走一步。官兵們紛紛搶著向前,石主任說:我再重復一遍,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再向前多走一步。石主任去救這個戰士,雪山開始有雪向下滑落,眼看有雪崩的跡象,戰友們大喊:危險,石主任,快回來吧。石主任大喊:大家都再向后撤幾步。他用力拉住了那個戰友,用力向上一推,那個戰士順勢趴在了地上。那個新兵得救了,石主任卻隨著塌下來的雪堆摔了下去,戰友們聲音嘶啞著哭喊到:石主任,石主任……
后來大家才知道,由于石主任長期在高原生活的原因,他愛人一直不能生育,在世界上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年輕的戰友們去看望石主任的愛人,他們說:媽媽,我們都是您的兒子。
謝連長一直當到了軍長,都沒有離開高原。
他到內地開會什么的,從不敢多待,時間一長,就感覺水土不服,醉氧的滋味太難受了,渾身都不舒服,一回到高原,什么反應都沒有了,人也一下子就有了精神。
苦惱了,有心事了,過年過節,謝軍長都會去烈士陵園看看石主任,他誰都不帶,喜歡靜靜地和老領導說說話,聊聊家常。每次去,他總忘不了念叨,老領導,我沒給您丟臉吧,我做您的兵夠格吧。您放心,假若要有來生,我還會到您的手下來當兵。
戰 神
炮火連天,硝煙彌漫,戰斗正進行得異常激烈。
空軍前線指揮部內。
喂,空軍前線指揮部,我是823高地陸軍5團,我部五個小時內向山上三次沖鋒均沒成功,殘傷了我一百多號弟兄。在北緯線239度有美軍的幾個重火力點,我部請求空軍給予支援。
空軍指揮部明白,你部下一次沖鋒定在什么時間?
天亮以前。
好,823高地5團聽好,我馬上匯報,請你們做好下一次沖鋒的準備。
823高地陸軍5團明白。
山溝里一塊平地上,停放著我軍的幾架飛機,這幾架飛機是蘇聯老大哥援助的,這些飛行員也是我軍歷史上的第一批飛行員,這其中就有被人們譽為“拼命三郎”的劉飛。在過去的幾次大戰中,劉飛機智勇敢、沉著冷靜地完成了任務。被上級授予戰斗英雄一次,立一等功兩次。
當洪副參謀長交代完這次的戰斗任務,劉飛第一個站起來主動請戰:首長,讓我上吧。我有多次實戰的經驗。
所有飛行員都站起來請戰。
劉飛的聲調高過所有的人說:我這條命就是部隊給的,再說,他們都有家庭,我是無牽無掛。
洪副參謀長點了點頭,大聲宣布道:劉飛同志,請你做好投入戰斗的準備。其他同志待命。
臨起飛前,洪副參謀長拍了拍劉飛的肩膀,你小子給我記住了,一定要沉著應戰,我們空軍的底子薄,就這幾架飛機。不但要完成任務,這飛機從這兒怎么給我開走的,再給我怎么開回這兒來。
是。請洪副參謀長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后,把飛機安安全全開回來。
劉飛向洪參謀長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后轉身上了飛機。
飛機像離弦之箭射向了天空。
將軍爺爺輕輕拍了兩下奶奶的肩膀,掏出手絹去給老伴擦眼淚,把嘴湊到老伴耳根,小聲說,閨女,咱不哭,你心臟不好,醫生說,不能激動,這樣有危險。
這一刻,主持人,連同許多觀眾都流下了感動的熱淚。
奶奶使勁點了下頭。兩雙青筋盤根錯節的手,緊緊地,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臺下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他們仨
“在一次對付日本鬼子的戰斗中,我負傷了。我疼得昏了過去。原來我左大腿上被鬼子的子彈打了一個眼,打穿了。不知過了多久,又感覺到了劇疼。原來是一個老鄉正給我治傷。他說:小兄弟,你喝了這碗水,這里邊我放了些鴉片,能止些疼。
我有氣無力地說:我不喝,那東西是害人的。
兄弟,我也不想給你喝,這東西金貴著呢??赡氵@槍傷,不趕緊清理干凈傷口,你這條腿保不住了不說,也許命也得搭上。
我想了半天,還是想活命,就咬牙把那碗水喝了。過了片刻,他給我嘴里塞了一條毛巾,讓我咬住。
我感覺得到,他的雙手也有些哆嗦,他開始給我清理傷口,忙乎了好大一陣子,他把嘴湊到我傷口上吸里邊的東西,一口口吸出的是摻著血水的碎肉和骨碴子。我疼得咬破了嘴唇,滿頭和全身都是汗。后來慢慢地我就睡著了?!?/p>
這是一位從紅軍時期過來的八路軍回憶錄中的一段描述。
一位臺灣的國民黨退休將軍看到上面的文字,眼眶濕潤了。天吶,我也是這樣活過來的。我被救的過程和這位老八路敘述的過程一模一樣。他通過大陸的統戰部門和這位老軍人取得了聯系。沒想到,巧合的是,他們記憶中被救的地點都是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那地方的一個小山村。那個救命恩人只是個山里的獸醫,他只是粗懂些治傷方法。
老八路說:我回去尋找過兩次,都沒有找到那個地方,更沒有找到那個救命恩人。
國民黨將軍說:年輕時只是偶爾會想起那一段經歷,現在快入土的人了,時常對自己說:不親口對救命恩人說一聲謝謝,到了那邊,心也會不安的。
他讓孫女陪自己回大陸,這是他離開七十多年后頭一次踏上故土。他的心里悲喜交加。
他和老八路相約,一起去山西洪洞大槐樹,去了卻心里的一個心愿,就是真尋不到救命恩人,去看看那兒的山和水也是種安慰。
在當地統戰部門的努力下,終于在圪梁村找到了一位百歲老人,他斷斷續續說出了實情:你們要找的那人,是我本家表哥,我嫂子沒有生養能力,沒有給他留下個一兒半女。他死后,嫂子也瘋了,到處跑,后來就沒有人影了,也不知死在什么地方了。
站在離村子好遠的土丘下一座孤獨的小墳頭前,兩個老軍人先是深深低下了頭,然后緩緩舉起了右手……
77年前,命運讓他們碰到了一起。
77年后,思念讓他們再一次聚在了一起。
無名英雄
在魯西南一個叫王山頭的地方,有一座人民英雄紀念碑,上面刻著三百多位烈士的名字。這兒是市里的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每年的清明節,各學校都要組織學生來給烈士掃墓,緬懷他們的豐功偉績。
向烈士們三鞠躬后,學生們一個個默念著碑上的名字,特別是看到最后的那三個口時,學生們的眼光總要在那多停留一會。
除了一年級的學生不知道,大家無數次聽老師講過那個小英雄的故事:犧牲前,他是縣武裝大隊的通信員,才14歲,別看他年齡小,已參加革命三年多了。11歲那年,在日本鬼子的一次掃蕩中,他的父母都被敵人殺害了。他流浪到縣里,被縣大隊收留了。別人問他叫什么,他不說,由于他跑得快,有人喊他小兔子,見他不反感,大家就都這樣叫了起來。
他不但跑得快,彈弓射得好,人也很機靈。由于他長得很瘦小,不易引起敵人的注意。不久后,縣大隊就開始安排他去給下邊的小分隊送信。他有時把信放在鞋里,有時放在挎的籃子里的東西中,每次都能順利送達。
這天,有一封重要的信件需要送到謝莊片區去,走時,政委再三叮嚀,小兔子,這次的信很重要,一定不要出什么事,無論如何,千萬不要讓信落到敵人的手里。
小兔子使勁點了點頭,就上路了。他路上想,政委說這次的信這么重要,我放哪兒保險些呢。他思來想去,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他走小路走地堰,不向大路跟前去。才開始他走得比較順利,心里高興地想,政委能把這么重要的任務交給自己,一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信安全地送到目的地去,絕不能辜負了組織上對自己的信任。
正這樣想著,前面竄出來了三個二鬼子,他心里一緊,向另一邊走去。那三個二鬼子喊他,小孩,站住,老子有話問你。他裝著沒聽見,自顧向前走。有個二鬼子喊,再不停下,老子開槍了,說著端槍向天打了一槍。小兔子停下了腳步,三個穿黃皮的二鬼子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一個長得很瘦的偽軍瞪著他問,你是個小八路吧。他抬起頭,掃了三個二鬼子一眼,搖了搖頭。另一個二鬼子說,是個他媽的小啞巴。那個很瘦的二鬼子說,什么他媽小啞巴,他是裝的,肯定是個小探子或送信的。把他帶回去,交給皇軍好好審審。
路上,一個二鬼子突然發現,小兔子嘴在不停地動,他大喊,這臭小子嘴里有東西,他在吃東西。你小東西吃的什么,快,吐出來。
另外兩個二鬼子也趕緊湊上來說,快,快吐出來。
壞了,他吞下去了。
他媽的,他消滅了罪證。
三個人開始上來對他拳打腳踢。
打夠了,見他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三個人開始商量如何處置他。帶回去,皇軍肯定罵我們無能,讓他把罪證毀滅了。三個人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把小兔子扔下走了。
昏迷中的他,感覺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家,父親用手掌摸著他的頭說,你小子,這些日子跑哪兒去了,一家人到處找也找不到你。母親則一把把他摟在懷里,哭著說,我的親兒,娘想死你了,你終于回來了,自己在外邊受了不少罪吧。娘的淚水滴在他的臉上,他感覺涼涼的,很舒服,很受用……
他被雨水慢慢澆醒,他忍著疼痛,艱難地坐了起來。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一切,嘴角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回到縣大隊,知道情報沒有泄露出去,同志們都夸他是好樣的,政委狠狠地表揚了他。趕緊讓醫生給他治傷,讓炊事班給他做好吃的。
但孩子畢竟是孩子,一次他路過周莊東邊的碉堡時,躲在一個角落里,掏出自己的彈弓,向一個站崗的日本鬼子瞄準,他射出石子的瞬間,那個日本鬼子也發現了他,槍響的同時,那個日本鬼子的一個眼珠子冒了出來,鮮血四濺,那一刻,小兔子也應聲倒下。
新中國成立后,為英雄立碑時,政委交代,一定不要忘了小兔子。但工作人員翻閱檔案,關于小兔子的生平,只找到了這樣幾行字:小兔子,真名不詳,11歲參加革命工作,15歲犧牲。工作中機智勇敢,膽大心細,上傳下達了很多重要情報,為玫鄉的解放事業,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要是在碑上刻上小兔子三個字,好像對英雄有些不尊重,工作組最后決定,小兔子的名字空著,就用口口口代替。
人們的心里都記得很清楚,那三個口口口就是小英雄的名字。
手機里的遺書
下午二點多,保全躺在妻子身旁,和兒子說話:臭小子,別折騰你媽了,快出來吧。
妻子英子說:你看你,你一說他,他又開始踢我了。
真的?保全一臉的幸福。
英子拿起保全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說,不信,你摸摸。
保全用手小心地摸著英子隆起的肚子,兒子像明白似的,在保全手活動的范圍內又踢了一腳。
英子笑著說:感覺到沒有,你兒子踢了你一腳。
感覺到了,我兒子是想我了,想讓我抱他。
看把你美的。
突然,房頂上的燈開始晃,繼而是床,桌子上、柜子里的東西掉在地上,接著整個樓房開始搖晃,門窗、樓板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保全猛地坐了起來,壞了,地震了,英子,走,咱們快下樓。他想背英子,又怕擠著孩子。他架起英子向樓下跑,整個樓像在跳舞,人走在樓道里像踩在棉花上。
英子顫抖著哭出了聲,我們可能出不去了?
保全勸英子,別怕,有我在身邊呢,天塌了有我頂著。
當兩個人驚魂未定地剛跑出樓,身后的六層樓瞬間被夷為平地,一時間塵煙彌漫,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旁邊的建筑也在一片片倒下,好像整個世界都倒塌了。
保全擼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拉著妻子對身邊打著傘的鄰居說,大嫂,我把妻子交給你了,麻煩你替我照顧一下她,我去救人。
英子擔心地說,太危險了,你要小心。
放心吧,有咱兒子保佑我呢!保全轉身向英子作了個鬼臉。
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哪兒也不去。
保全向傳出救命聲的廢墟中沖去。
一個,二個,三個……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了,他一連救出了30多位鄉親。
在一片倒下的瓦礫里,傳出了嬰兒的啼哭聲,他循著聲音鉆進搖搖欲墜的樓板、墻壁間尋找,他在窄小的空間里下到了里面,這時離孩子的哭泣聲越來越近,他心里說,孩子,別哭,叔叔來救你了。他用手扒,用手刨,兩只手被磨得血肉模糊,指甲蓋幾乎都掉下來了,他沒有了疼痛感,他心里只想著,我一定把這個小生命救出去。當他的大手握著一只還在動的小手的時候,他說,小朋友真乖,不哭了,叔叔來了,叔叔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這時,哭聲突然停了下來,
保全在心里笑了,這孩子真聽話,自己的兒子將來長大了,也會這樣聽話的。
突然,地又開始晃,搖搖欲墜的墻壁塌了下來,保全心里明白,發生余震了。這一時刻,他雙手用力地撐著地,下意識地趴在了孩子伸出手的地方。
垮塌過后,一切又恢復了寧靜。保全動了動身子,身邊的空間幾乎一點也沒有了。他一下子感覺到渾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他想歇一會……
三天后,人們把保全和他身下不到三十厘米處的孩子找到的時候,孩子還有呼吸,他是喝保全流下去的血活過來的。而保全卻永遠地走了,他手里死死攥著自己的手機,手機上有一條沒發出去的短信:“英子,如果我不能回來,請你告訴兒子,因為爸爸是軍人……”
情書的故事
這里是西藏墨脫縣某邊防連。
班長魯天帶隊從邊境線上巡邏回來,放下槍和子彈袋,在爐子上烤了一把手,對全班戰士們說,上晚上十二點的崗,一定要穿棉衣,今晚有雪。
這時通信員走了過來,“二班長,有你的家信,看字體,是未來嫂子的情書吧?”
“班長,是不是嫂子催你回去結婚?”
“班長,嫂子那么漂亮,你可要加緊‘進攻速度,早日領到部隊來讓我們看看?!睉鹗總冮_始起哄。
“什么意思,我看你們這幫小子怎比我還著急?”魯班長把信向口袋里一塞,和戰士們說笑起來。
這是夏天,要是在內地老家,早跑到海里游泳去了。此刻,魯班長一個人躺在營房外的山坡上,雙眼望著藍天上游動的云彩想心事。
她信上說,你要再不轉業回來,我真沒法等你了。看看身邊的同事、朋友,結婚的結婚,有孩子的有孩子了。我等了你這么多年,平心而論,我覺得也問心無愧了。光結婚的日期你就推了四次了,我成什么了,我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讀到這里他的鼻子有些發酸,也確實不愿女朋友格子發牢騷,這兩年婚期定了四次,自己一次也沒有按時回去過。頭一次請好了假,開好了結婚介紹信。那時自己還是副班長,結果班長家里來了個電話,電話轉了十多個總機才打到山下的兵站,又通過一號電話傳到山上來時,話筒里的聲音已變得像蚊子叫,斷斷續續聽懂了一個意思,班長父親出車禍死了。自己咬咬牙提出不探親了,讓班長休假了;第二次按定好的日子準備走時,大雪卻湊熱鬧似的不期而至,封山了。自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第三次……
正在魯班長這些天心亂如麻的時候,他又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指導員轉給他的,信封看上去有些陳舊,上面的字有些模糊,但中間的名字還能看得清楚:魯海堂。他看了一眼信,又疑惑地抬頭看著指導員。
“魯海堂是你父親吧?”
“是?!?/p>
指導員說:“因這里常年大雪封山,過去部隊的一些物資給養都是有直升機空運進來的。這封信是直升機捎進來的大量軍人私人信件中的一封。直升機在飛越著名的多德拉雄雪山時意外墜毀,導致大量信件散失。這封信是一名叫達旺的藏族牧民后來在失事的地方一個石頭縫中撿到的,當時他雖不識字,但仍把信保留了起來。后來達旺的女兒長大后,發現了家中這封收藏了二十幾年的信,知道是內地的親人寄給邊防金珠瑪米的家書,便將信輾轉交給了部隊。我從過去的檔案中得知魯海堂曾是這個連的老兵,經了解,知道你就是魯海堂的兒子,就把這封信交給你吧?!?/p>
這是母親寫給父親的一封情書。
魯天把信捂在胸口,好久好久才平靜了下來。他懷著十分神圣的心情打開了這封信,信是這樣寫的:
海堂:你好!
天氣冷了,出去巡邏一定要多穿衣服,更要注意安全。我們娘倆都好,不用掛念。你說部隊需要,還得再多干一年。大道理咱不懂,但俺明白,這么大一個國家,總得有人去站崗、放哨。你放心,為了你,俺會保護好自己的。你們那兒氣候變化無常,條件惡劣,不用給我們寄錢了,你也不要太苦了自己。兒子想你,俺也想你。
你的芬
魯天看完這封信,已是滿臉淚水。他決定,把這封信寄給女朋友看看……
前方與后方
這天,教導員把魯一賢叫到辦公室,對他說:魯老兵,你家的情況我了解,嫂子走了有二年了吧,你女兒冰冰該上初一了,站里不能再留你了,黨委會研究了,確定今年年底讓你轉業。
魯一賢先是一怔,接著低下了頭。魯一賢在邊防站服役十六年了,是個少校,雖然還不到四十歲,按他自己的話說:這些年,長的著急了一點。
他想起了第一次妻子帶女兒來部隊探親時的場景,女兒冰冰在原野上奔跑,舉著手一蹦一跳,用稚嫩的聲音大喊:爸爸,媽媽,我摸到天了!冰冰跑累了,躺在草地上,望著滿天的白云說:這真像一個個大棉花糖,爸爸,你能給我摘一個下來嗎?
三年前愛人原說放了暑假再帶女兒來部隊探親的,但在護送孩子放學過馬路的時候,出了車禍,去世了。
處理完妻子的后事,看著幾乎哭干了眼淚、消瘦了許多、心事重重的女兒冰冰,他不知怎么給孩子說,爸爸要回部隊了,他張不開口啊!歸隊日子到了,猶豫再三,他咬著牙對女兒說:爸爸是名軍人,軍人有自己的職責,在家你要聽奶奶的話,好好學習,有了假期,爸爸就回來看你。女兒先是抹眼淚,后努力把哭聲咽了回去,然后上來抱著爸爸說:爸爸,你回部隊吧,不用掛念我,我已經長大了。
那一刻,他使勁摟著女兒,久久,久久沒有放開,任淚水打濕了冰冰的后背。臨走那天,他沒敢和女兒告別,推開門,偷偷看了眼女兒,又看了一眼,然后退了出來,輕輕關上了門。
他離開家的腳步,像雙腿灌了鉛,一步步邁得那么沉重!
后來再回家,他發現女兒冰冰的性格變得孤僻了,不愛和人交流。
想到這兒,魯一賢對教導員說:謝謝組織上的關心,讓我再好好想想。
教導員點了下頭,鄭重其事地說:工作的事,到時如果需要,組織上可以出面和你老家有關部門聯系,我沒記錯的話,你家是山東平陰的吧。
教導員,您心真細,記得這么清楚。謝謝您!
空閑了,特別是躺下后,他經常想女兒,想象她在干什么,學習怎么樣?身體怎么樣?
真要離開部隊,離開戰友們,一下子感覺到心里火燒火燎的,還真是舍不得。
雖然剛進10月,邊關的室外已是寒風刺骨了。忙完一天的工作,魯一賢自己出來走走,這時手機來了微信,打開一看:爸爸,想我了沒有?向你報個喜:我這次考試考了全年級第二名,班主任賀老師都表揚我了,平日里她對我可好了,經常關心我,我感覺,比對任何別的同學都好。
他忙回了微信:祝賀女兒,你是最棒的!你奶奶身體好嗎,少玩奶奶的手機,對眼睛不好,知道吧?
奶奶身體很好,她坐在我身邊笑呢。爸爸,我身邊有個人要和你說話。
你好!我是賀子薇,是冰冰的班主任,也是她的大朋友。
你肯定不記得我了,但我記得你。大三時,你休假時來我們學校做國防動員報告,對你穿軍裝的樣子,印象特別深刻。也許是命運使然,讓我們聯系上了。對了,我告訴你,現在冰冰的性格,比過去開朗了許多,學習上進步也特別大。
賀老師,真的,咱真的見過面?太好了,謝謝你對女兒的關心和照顧,她的改變和進步,與你的無私付出分不開!能告訴下您的手機號嗎?
可以呀,賀子薇:136XXXXXXXX。
賀老師,謝謝你告訴我自己的手機號,這樣今后了解冰冰的學習情況更方便了。
能認識你這個邊防軍人是我的榮幸,能和你們一家人交往是我的幸運。今后多給我講講你們部隊的故事吧,我喜歡聽……
看到這條短信回復,魯一賢滿臉高原紅的臉上附上了一層紅暈,通身涌起了濃濃的暖意,像一縷清風,吹皺了他心中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