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的老鵝會啄人

張功偉

從前，駱馬湖畔有一個窮小子叫張金寶，十五歲就去李員外家做工。東家欺他年紀小，臟活苦活都讓他干，一有空閑，還派他放鵝趕鴨，除了睡覺，每天就沒有休息的時候。

這天下午，張金寶又去放鵝，他坐在樹下兩眼盯著大鵝在覓食，不知不覺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一陣劇痛，急忙睜開眼，看見李員外手持荊條，正對著他怒目而視，大聲喝問：“我的鵝呢？”

張金寶急忙爬起來，指著湖岸說：“在那里呢！”

李員外拉著他走過去，怒斥道：“放出來是五十只鵝，你數一數，怎么少了五只？”張金寶連數三遍，果然不見了五只，他四下找鵝，可是怎么也沒找到。

李員外嚷著讓他賠鵝，張金寶傻了眼，急忙磕起頭來，求李員外放他一馬。

李員外說：“你就是把腦漿磕出來也沒用，弄丟我的鵝就得賠！如果你賠不起，就給我白干五年活來抵鵝錢，怎么樣？”

丟的五只鵝雖然個頭挺大，但也不至于用五年工錢來抵呀！可鵝丟了無法找回，張金寶只好在“以工抵鵝”的契約上按了手印。

沒多久，長工王二悄悄告訴張金寶：“你上了李員外的當了。”

張金寶不解其意，問他什么意思。

王二說，今天你放鵝時，我正在湖邊卸貨，李員外發現你睡著后，悄悄趕走了那五只鵝，不多會兒返回來，再把你打醒……

王二懼怕心狠手辣的李員外會報復他，就憋到現在才說。

張金寶驚呆了，追問那五只鵝去了哪里，王二卻說不清楚。

張金寶越想越氣，就去找李員外理論。

李員外冷笑道：“是誰跟你造的謠？你把他叫出來跟我對質！”

張金寶不能說出王二啊，李員外就火了，把所有雇工都喊來臭罵一頓，然后拿起荊條，劈頭蓋臉地對著張金寶又是一頓痛打。

張金寶委屈得不行，連飯也沒吃，回到窩棚傷心地哭起來。

突然，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走進窩棚，問他為什么哭泣？張金寶見老者面容慈祥，就把遭遇告訴了他。

老者安慰道：“李員外這么壞，我來幫你討回公道！你不是餓了嗎？走，我燒只老鵝給你吃。”

張金寶一看老者身上只有一只漁鼓，哪有什么老鵝啊？老者笑了笑，摸了摸張金寶的頭，開始一長聲兩短聲地擊打漁鼓，漁鼓一響，周圍立刻鴉雀無聲。老者收起漁鼓說，行了，跟我走吧。

張金寶跟在老者身后，來到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仔細一看，竟然是李員外家的鵝圈。老者一邊伸手到鵝圈里抓鵝，一邊解釋道：“我這漁鼓是催眠法器，敲響了一長聲兩短聲，方圓十里內的人和雞貓狗豬，聽到鼓聲，就會全都睡著。如果只敲擊一長聲，就只能定住人身。”

張金寶接過老者抓到的鵝，疑惑地問：“那我怎么沒睡著呢？”

老者說，他在擊打漁鼓之前，已經撫摸過了張金寶的頭，所以他就沒事。說著話，老者來到李員外家廚房，開始了宰鵝燒鵝，他一邊做，一邊讓張金寶跟著學，告訴他，學會一技之長，就可以安家立命，比如掌握燒制老鵝這獨家秘方，就可以受用一輩子，甚至幾代人。

老者一面烹飪，一面教給張金寶步驟、手法和用料。為了讓張金寶能夠看清、記牢，他的動作并不快，張金寶也是個有心人，默默記憶。

老鵝燒好后，鍋蓋掀開，只見鍋里的湯汁潔白如玉，中間臥著一只黃燦燦的老鵝，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人的嗓子眼像伸出一只小手一般，想把那鵝肉勾到肚子里去。用筷子輕輕一撥，鵝肉酥爛脫骨，肉嫩汁美。

老者催張金寶快吃，說自己忌葷腥。張金寶甩開腮幫子開始狼吞虎咽，一塊鵝肉進口，爽滑鮮嫩，沒等咀嚼就咽進了肚里，一只老鵝沒一會兒就被他吃了一大半，肚子就飽了。

因為吃得興高采烈，他出了一身汗，于是脫掉上衣，不經意間抬起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只見李員外站在廚房門口，正瞪著一雙大眼，垂涎三尺地望著他吃剩下的半盆老鵝。而在李員外的身后，站著李員外的大小老婆和管家以及家丁們，他們全都和李員外一樣，顯露出一副夸張表情。那條看家護院的大黃狗，也正將兩只前腿搭在管家的肩上，口水從長長的舌頭上滴落到管家的脖子上。

張金寶急忙回頭看那老者，老者則示意他不要驚慌，說這些人還在睡夢中，只是嗅覺被鵝香味吸引，夜游似的聚到這里，你若碰到他，他們就會突然醒過來。老者邊說邊帶著張金寶從后窗跳出，而一大群集聚在窗下等待已久的家貓野貓，便爭先恐后地跳入廚房……

回到窩棚，老者又一下一下地敲擊漁鼓，解除法術。

張金寶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外衣還丟在李員外家，他讓老者再敲休眠鼓，準備去李員外家拿回衣服。老者卻擺擺手，說漁鼓要隔半個時辰敲，才能有效。

第二天天一亮，李員外拿著張金寶遺落的外衣找上門。張金寶只好承認，他想，大不了再給他白干一年。李員外卻笑嘻嘻地說：“那老鵝也是你做的吧？你能把燒制老鵝的秘方給我嗎？”

“不可以！”一旁的老者搶著回答道。“我是金寶的姥爺，這老鵝的秘方是我花費多年心血研制成功的，豈能拱手送人？”

“老人家，既然你是金寶的親戚，只要你把制作燒鵝的秘方給我，我就免他的五年工期。怎么樣？”

老者笑道：“我的秘方是傳家之寶，豈是五年工期就能換到的？”

李員外琢磨，如果得到燒老鵝的秘方，就能到縣城開家老鵝店。京里那位來駱馬湖巡視的丁公公是個吃貨，來到駱馬湖沒多久，特色美味都讓他吃遍了。倘若把美味的燒鵝獻給他，待時機成熟，再用金銀捐個官當，到時候豈不是要權有權、要勢有勢？

為了達到目的，李員外恐嚇道：“老頭，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駱馬湖還沒人敢不依我！你若是給我秘方，我不但免了張金寶的五年工期，還送你們一條大漁船，否則我就讓你們爺倆到駱馬湖里喂魚！”

一聽這話，老頭說：“給條船嗎，這還差不多。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就這樣，李員外拿到了秘方，撕毀了和張金寶的契約，還送了張金寶一條漁船。

張金寶望著李員外遠去的背影，問老者道：“爺爺，您為了素不相識的我丟了秘方，我真是無以回報。今后，我給您養老吧。”

老者卻說∶“不妨事，以后你就靠這條船生活吧。至于秘方嘛，你不是已經掌握制作方法了嗎，等到你有了積蓄，再考慮開老鵝店也不遲。”

再說李員外，得到秘方后高興壞了，急忙到城里選門面開店，掛出燒老鵝的招牌。

老鵝店一開張，顧客盈門。可食客們吃了老鵝后，并沒有什么強烈的反響，李員外懷疑老頭給自己的秘方有所保留。正在此時，縣衙來人通知李員外，要他做好接待丁公公的準備。李員外又憂又喜，為了應好丁公公的場，必須把老頭找來。

見到李員外派來的人，老者推說自己年齡大，記憶力差，怕伺候不起丁公公，讓來人另請高明。

來人根本不吃他那一套，非要帶他走。老者見時機成熟，就請求帶上外孫張金寶同往。來人只好答應。

丁公公來到老鵝店，在雅間就座。

八盤八碗都上了，可丁公公就是不動筷子，他不動，別人也不敢動，都饑腸轆轆地等老鵝上桌。

后廚間，老者指揮張金寶按照秘方上的做法燒鵝，出鍋后，讓跑堂的把熱氣騰騰的大砂鍋端上桌，李員外上前揭開砂鍋蓋，只見白汁香濃，鵝肉肥美，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四下彌漫，聞到的人無不垂涎。

一個小太監上前用銀筷子試毒后，躬身請丁公公嘗鮮。

丁公公拿著筷子向老鵝靠近，就在他的筷子即將碰到老鵝那一瞬間，那只熟鵝突然一睜眼，脖子一梗，像一條大蛇似的，張開那張永遠煮不爛的嘴，向丁公公的長手指啄去。

丁公公對老鵝的“詐尸”猝不及防，手指被滾熱的鵝頸燙傷。

一旁的小太監見勢不妙，急忙尖聲嚷道：“抓刺客啦！”

然而，隨著漁鼓被敲響，所有人瞬間都昏睡了過去。

過了許久，眾人才恢復正常，對先前發生的事情竟然都不記得了。

不過，丁公公手上的燙傷是實實在在的，所以丁公公命人把李員外捆住，質問他為何要使妖法來害人。

李員外委屈地說∶“大人啊！我誠心誠意地招待您，想巴結您都來不及，哪里會有害您之心？”

丁公公指著手臂上鼓起的水泡，喝道：“難道是我來敲詐你不成？”

李員外慌了，連說不是不是，他就把得到燒鵝秘方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丁公公命令手下把那老頭和張金寶都捉來。

他話音未落，就見老者走了進來，道：“一人做事一人當，與他人無關。”

丁公公命令手下人將他捆了。老者擺擺手說：“我能讓煮熟的老鵝咬人，就能讓捆綁我的繩索腐爛。別費勁了。”

丁公公不吃那一套，依然示意手下拿人。

老者見狀，敲擊一下漁鼓，所有人立刻被定住了，但還能聽、能說。

老者指著丁公公罵道：“丁公公，你作為朝廷欽差，來監督駱馬湖防汛，不去查大堤，卻整天吃喝玩樂，到處尋訪哪里有美味佳肴，實在是有負皇恩。防汛來不得半點馬虎，若是駱馬湖周邊百姓遭難，你難辭其咎！你不要以為你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就沒有人奈何得了你，你若辜負了老百姓的期盼，駱馬湖的湖神就會讓你落馬變成階下囚！”

丁公公一言不發，心底卻在尋思老頭到底是何方神圣？

老者又折轉身面向李員外，道：“你有家財萬貫，卻還不滿足，依仗自己的權勢和小聰明欺壓良善，剝削窮人，你這輩子到底巧取豪奪了多少財富，欺負過多少人？能數得清嗎？真是天理難容！不僅誣賴張金寶丟鵝，還有……”

老者扳著手指，一樁樁數落出來，李員外臊得無地自容。

“你……你怎么知道這些的？”好半天，李員外才小聲說。

老者笑了笑說：“我身為八仙之一，有什么事能瞞得過我？對于你和丁公公這樣的壞人，我燒出來的老鵝自然要讓它活著，出你的洋相，就是要讓你白費心機一場空了！”

李員外正在流汗，老頭一轉身，就倒騎著白驢出現在半空中，原來他就是八仙之一的張果老。

他對丁公公和李員外喊道：“丁公公、李員外，你們要好自為之，再有下次，就不會這么輕易饒過你們了！”

兩個人早已呆若木雞。

張果老雖然離去了，可是李員外哪里還敢去找張金寶的麻煩！有神仙盯著，壞事他自然也不敢再做了，后來倒也平安到老。

十年后，距離駱馬湖不遠的皂河街上，一家主營燒鵝的飯店開張了。

飯店打出的招牌是“張老鵝”，老板就是張金寶。因為他做出的鵝肉爛，湯汁白，營養高，滋味美，為人又極其溫和善良，所以深受食客喜歡，再加上他是張果老名副其實的徒弟，得了張果老真傳，想來他店里沾沾仙氣的人絡繹不絕，因此生意特別興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