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發山
我在當地一家敬老院當義工。敬老院的老人中有個叫八爺的退伍老兵,一輩子未娶。老人的房間里有一個“泥咕咕”。準確地說,是一只燕子形狀的“泥咕咕”。色彩已經不是那么鮮艷了,底色是黑色,背部是用綠、紅等勾勒出樹葉狀的羽毛,兩只彩繪的耳朵上各有一個洞眼。可愛,古樸,拙中透出雅來。這么一個古舊的物件,老人卻視若珍寶,我要給它擦拭,他都不讓。又一個周末我去敬老院的時候,帶了一個新的“泥咕咕”,打算把八爺那個換掉。
沒想到,再次遭到八爺的拒絕。接下來,老人給我講述了這個“泥咕咕”的故事。
那一年,八爺在大伾山上伏擊敵人時被流彈擊中腿部,大部隊撤退后,他留在當地百姓家中養傷。這家是個手藝人家庭,平時制作“泥咕咕”。他們就地取材,把村邊的黃膠泥挖回家,加水和成泥巴,用木棍捶打幾遍,使其變得柔軟細膩,如面團一般。工具是一根竹棍兒,削成一頭粗一頭尖,用以雕畫泥玩具的鼻、眼、嘴和身上的花紋。這些“泥咕咕”有以三國、水滸和瓦崗軍為原型的人物,也有老虎、獅子、大象以及燕子、斑鳩、孔雀等形象的動物和飛禽。再根據其形狀,在不同部位打眼通孔。制作出來的泥咕咕晾干透后,放進小土窯里燒制,成型后用嘴能吹出不同的聲音。這家有一個女孩梅花,跟八爺年紀相仿。八爺躺在床上,每天的飲食起居都由梅花照顧。等到八爺病好,兩個人產生了感情。梅花要跟八爺走,遭到八爺的強烈反對:“我是去當兵打仗,不是回去過家家。”梅花知道八爺的脾氣倔,送給八爺一個“泥咕咕”,對八爺說:“我等你,今生非你不嫁。”八爺說:“等勝利了我再來找你!”從此,兩個人天各一方,音訊渺茫。
講到這里,八爺指著桌子上那個燕子形狀的“泥咕咕”,自豪地說:“她送給我的這個泥咕咕,在戰場上立了大功。偵察敵情時,我吹著泥咕咕模仿鳥的叫聲傳遞情報。”
八爺拿起“泥咕咕”,輕輕吹了起來。時而像燕子唱,時而像小馬叫。我忍不住要接過來試試,八爺擺了擺手,說:“有個搞收藏的出了個天價,我都沒賣。”
“八爺,您就沒找過梅花奶奶?”我好奇地問。
“等戰爭結束,一切穩定下來,已經是八年之后。我曾到浚縣尋找,她家的老房子已經不存在。聽人說,被敵人燒毀了,梅花一家不知道躲到哪里。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八爺失望地說。
“既然這樣,您可以再找一個老伴嗎。”
八爺搖搖頭,黯然說道:“我的心里只有她,任何人都進不去。”
當天晚上,我根據八爺提供的線索,寫了一篇《尋找“泥咕咕”》的文章,然后投給了浚縣的文友,很快在當地媒體上刊發了。
沒過多久,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蒼老的聲音急不可耐地傳過來:“閨女,你說栓柱真的還活在人世?”栓柱是八爺的大名。
我忙不迭地答應著:“老人家,當然是真的。請問您是——”
“我、我就是梅花呀。”
我抑制不住興奮地說:“梅花奶奶,您方便微信視頻嗎?”
“方便,方便。”
我沒有馬上開微信視頻,忙跑去把消息告訴給了八爺。八爺又驚又喜,說:“別急,別急,讓我收拾一下。”
我忍不住笑了,幫助八爺換衣服,擦臉,刮胡子。
視頻打開。兩個滿臉滄桑的老人都愣住了,半天不說話。
“梅花,真的是你嗎?”八爺先開口了。
老奶奶點點頭:“你真的是栓柱?”接下來,手機那端出現一個泥塑的英俊男子,穿著軍裝——是八爺!我看過八爺的退伍證書,這個泥塑的形象就是八爺。
“七十多年了,能不老嗎。”八爺一邊說,眼里一邊流淚。
“你、你這個傻瓜!我等了你一輩子。”鏡頭轉換了,滿屋子的“泥咕咕”。看不到老奶奶的樣子,估計也在抹眼淚。
等后來見到梅花奶奶,我還知道一個重要的細節:當年八爺在梅花家養傷的時候,為了躲避敵人的追捕,八爺和梅花裝作新婚的夫婦躲在一個被窩。也是這個緣故,梅花一輩子沒嫁。
沒隔多久,在敬老院里,當地政府為兩位年過八旬的老人舉行了一場隆重的婚禮。
責任編輯:林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