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河

系列紀錄片《文學的故鄉》中,有一組鏡頭是記錄作家阿來在他的家鄉川藏高原上拍攝植物花草的。他雙手抱著一部單反相機,為了找到最佳拍攝角度,竟然實篤篤地趴在山坡上。那種敬業的勁兒,絲毫不亞于寫小說。原來,從2010年開始,他就一直關注和著迷于拍攝野生植物,并想做一份關于青藏高原野生植物的物候記。迄今為止,他拍攝并加以文字注釋的植物花草已有800余種,還無心插柳地出了一本書叫《草木的理想國》。
阿來之所以做這些,完全是個人的小興致,他把這種興致叫作“非功利愛好”。他說:“人一定要有一個非功利性的愛好,既可養心,又能感受到生活的無限美好。”歷時十年,他給它們建造了一個理想國,而那些植物花草,無疑也是他的理想國。
寫出《邊城》等經典名作的沈從文,對文學的熱愛自是毋庸置疑,但他對文物的愛好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用“一生癡迷”喻之,毫不為過。
早在西南聯大師范學院國文系擔任副教授時,寫作授課之余,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跟朋友一起逛夜市,淘古董,那些寶物常常看得他張大了嘴巴。眾所周知,收藏文物古董絕對是一件很燒錢的事情,當年沈從文的經濟狀況也算不上太好,但買起這些心愛的玩意來卻常常出手闊綽。而至婚后常常遭到妻子張兆和的埋怨和嘮叨,他每每都是好言相哄,然后照買不誤。中年之后,他更是幾乎不再寫作,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文物研究上。
之于文物,沈從文的一生可以用兩個詞來概括,即收藏和研究。他的前半生基本是收藏,后半生則側重研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始終都是抱著非功利的心態,同時也是以非功利的姿態來做這件事。別人收藏大都是藏起來等著升值的,而他的收藏只是過過手而已,那些寶物最后大都捐了出去。當年北大博物館創建時,他就功不可沒。他以為,收藏文物古董真正的價值是與更多的人分享,鎖在家里孤芳自賞有何意義!
是因為真的喜歡,才做這件事。這種喜歡很干凈、純粹,也正是因為干凈純粹,所以他一生都樂在其中。
閑暇時,我喜歡寫點東西,雖也屬從骨子里喜歡的那種,卻并不曾奢望過一定要寫出什么大的名堂來。而且興至則寫,否則,寧肯閑坐一隅觀魚賞花,也絕不無病呻吟。便有朋友說我該定創作計劃,諸如一年必須發表多少萬字,再出幾本新書,拿個什么獎等等。我十分曉得朋友好意,以及“望友成龍”之殷切。但我只能心領,寫作于我,純屬人生一好,既不想以此為生,也從無借此來弄個什么光環罩在頭上的想法。它對我唯一的用途就是愉悅自己,倘若如友所言,整日給自己施壓, 豈不被那些計劃所累,又何來愉悅?
正因為非功利,所以發表與否,稿費多少,有無名氣,我并不太在意。不在意,便寫得坦然,不在意,便無患得患失之惶恐。
其實在內心深處,人們都向往能有一個自己的桃花源,那里與世無爭,沒有煩惱,然而現實中的桃花源是不存在的,可是我們完全可以在世事的繁雜與忙碌中尋得自己的一片凈土。無功利的愛好便是這片凈土,它是為自己傾情打造出來的一個私密空間,在這個空間里,只有愛好和自己的存在,你盡可以陶醉其間而無須自拔。
作家畢淑敏說:“一個人至少需要一種非功利的愛好:比如愛釣魚,并不是為了解饞;愛書法,并不是為了賣錢;愛跑步,并不是要創世界紀錄;愛跳舞,并不是為了上臺表演,因為它不僅僅使富裕的精力有所附麗,更使精神有了舒展自如的安置和發揮,繼而感受到人生的美好真諦。”我深以為然。
(元月摘自《做人與處世》2020年第22期/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