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沐華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北京 100000)
在脫貧攻堅決勝期和鄉村振興啟動期的交匯階段,在鞏固精準扶貧的成果,啟動鄉村早日振興戰略的過程中,教育的基礎性、先導性和持續性作用日益顯著,成為實現貧困地區“拔窮根、換窮貌、改窮業、促振興”的治本之策[1]。甘肅省地處西部欠發達地區,地形地貌復雜,生態環境脆弱,自然災害頻繁,素有“隴中苦脊甲天下”之稱,一直以來是我國貧困人口分布的主要地區,也是我國脫貧攻堅的主戰場之一。研究者采取抽樣調查的方式,抽取了甘肅省隴西縣宏偉鄉文集村進行了農村社會調查,通過問卷調查、訪談獲取了296 戶1147 人的基本信息,以期了解當前甘肅省在脫貧攻堅決勝期所取得的基本成就,以及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工作中遇到的現實問題,并嘗試從教育視角闡釋具體問題并提出對策建議。
貧困在其表層意義上意味著個人、家庭、地區生存資源和物質財富的匱乏,而其實質則是個人、家庭、地區在內生資源和精神財富上的極度萎縮。著名經濟學家阿馬蒂亞·森沒有將收入水平的低下作為判斷貧困的唯一標準,他將貧困的真正含義理解為貧困人口創造收入的能力和機會的貧困。人力資本理論也認為,要想改變貧窮,就需要著眼于提高人口的整體素質。由此可見,無論是在理論界,還是在實踐中,“依靠教育扶貧”都蘊含著合理的邏輯前提,只有大力發展貧困地區的教育事業,提升貧困地區居民的整體受教育水平,才能使他們掌握擺脫貧困的根本方法論,從依靠外界物質幫扶轉向追求自身素質的提高,從而有效阻斷貧困的代際傳遞。教育尺度下的精準扶貧意味著將教育看作扶貧的重要手段,從教育本身出發,為貧困人口開辟一條通過掌握知識、發展能力,改變自身命運,最終反哺家人、回報社會的脫貧路徑。
促進教育公平一直以來都備受關注。教育公平一般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即起點公平、過程公平、結果公平。起點公平意味著要保障所有學生不受地域、性別、經濟地位等因素的影響而享有平等的入學權利;過程公平意味著學生在受教育過程中受到公平的對待;結果公平即學生能夠從所受教育中獲得相對平等的發展水平。目前,我國的教育公平正在由“實現起點公平”向“追求過程公平”轉變。隨著我國教育扶貧事業的深入開展,教育扶貧政策的頂層設計逐漸健全,社會力量多方參與的扶貧格局初步形成,貧困地區的學生已經能夠基本達到“有學上”的起點公平。但是,僅僅實現“有學上”并不能真正優化貧困地區的教育質量,促進學生的全面發展,我們還需要滿足貧困地區學生“上好學”的訴求。從教育尺度去理解精準扶貧可以更有效地把握“扶教育之貧”的關注焦點和主要任務,推動教育扶貧事業從致力于教育過程公平的進路出發,實現學生“學有好?!薄ⅰ皩W有優教”。
研究表明,家庭勞動力受教育水平越高,其貧困狀況就會得到越高程度的改善。因此,接受良好的教育是助力貧困地區居民從根本上實現穩定脫貧的最有效方式,這一點無論是理論研究者還是政策制定者都已達成共識。但是,從短期情況來看,子女受教育程度越高,則意味著家庭勞動力的減少,家庭教育支出也呈大幅上升趨勢,很多家庭因此陷入經濟上的窘境,也即“因學致貧”現象。
目前,甘肅省落實多元扶持與資助政策,教育扶貧力度很大,基本內容為免除幼兒園保教費,初中小學為義務教育,職業高中全部免除學費,建檔立卡貧困家庭每人每年800 元標準免除學雜費和書本費,為貧困家庭考入大學的學生每學年解決不超過8000 元的生源地信用助學貸款,應該說“因學致貧”的問題得到很大改善。但根據研究者實地調查,當地農戶依然反映了很多沒有得到解決的現實問題:其一,由于當地優質教育資源的稀缺和教育質量的低下,許多孩子根本無法順利升入高中,讀完小學和初中就輟學打工的現象比比皆是;其二,小學有部分孩子、初高中大部分孩子都要去離家較遠的地方上學,由此產生了一大筆諸如交通費、住宿費、生活費的額外教育開支,有些孩子的家長要跟隨孩子陪讀,放棄了就業機會,也失去了收入來源;其三,大專及以上教育階段的學費和生活費太過高昂,許多農戶表示根本無力承擔;其四,當地農戶對職業教育持有很深的偏見,認可率較低。

表1 樣本農戶家庭子女上學費用支出情況
從調研數據分析,農戶在教育方面的支出比例是25.7%,僅次于全家基本消費的支出,和在醫療方面的支出相當。從對應的分析結果也可以看出,子女上學能夠對一個家庭的收入水平產生顯著影響,增加其陷入貧困的概率,當家庭本身就缺少充足的勞動力,但卻需要負擔高昂的子女教育費用時,就容易陷入暫時性的低收入、高支出困境。
在社會信息化程度日益加深的背景下,使居民實現信息富?;瘜τ趥€體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都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意義。以數字鴻溝、信息分化、數字不平等名義展開的大量研究表明,由于外在信息源的匱乏而導致的信息貧困現象,是信息社會中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社會問題。然而,來自現實生活的更多證據表明,對于信息社會的居民而言,周邊存在物理上可及的信息源僅僅是個體走向信息富裕化的一個必要但不充分的條件。也就是說,即使物理信息源遍布周邊,如果人們不能有效加以使用,那么信息貧困不但會發生而且很可能會更趨惡化。
根據本研究所獲取的經驗證據,在考慮其他因素的前提下,隨著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人們把可及信息源轉化為可獲信息源的比重逐漸增大,與此同時,信息源不可及又不可獲的比例逐漸下降。這些證據從一個側面證明,人們受教育的程度在其實現信息源由物理可及向認知可獲的轉化過程中所發揮作用的有效性。由此來看,教育體系作為信息減貧的一道屏障,在信息社會中發揮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可以說,只有建成完善的教育體系,保障信息社會的公民受到充分的教育,才能促使社會走向信息公平。否則,即使建成了完善的信息基礎設施,也很可能因為人們受教育水平的不足,而使這些信息基礎設施在促進公民信息富裕方面的效能無法得以充分發揮。
人力資本形成包括教育投資、培訓投資、健康保健投資、勞動力遷移投資四個方面。教育人力資本投資可以提高農戶家庭成員的學習能力和認知能力,提高對技術的掌握和運用能力,進而影響家庭收入;健康人力資本投資可以改善農戶家庭健康狀況,提高其身體素質,為教育人力資本投資獲取收益提供長期保障;而技能投資可以拓寬創收途徑,增大其就業機率,增加收入,降低貧困發生概率。
在調查樣本中,農戶家庭人均受教育年限為6.47 年,接受過6 年以下教育的農戶占39.3%,接受過9 年以下的占84.6%,可以看出在甘肅省貧困農村雖然基本實現了小學、初中的普遍義務教育,但家庭勞動力平均的受教育水平仍處在較低的位置。其中,還有將近40%的勞動力的受教育水平停留在小學識字、明理的初級階段,無法達到現代鄉鎮企業的用工需求和技能標準,同時勞動力自身也難以從教育投資上促進人力資本收益的最大化。高中及以上學歷的人只有15%左右,勞動力整體素質普遍較低,人力資本投資結構明顯不合理,貧困地區的教育教學相對于城鎮而言明顯滯后和質量低下。將教育投資、健康投資、技能投資作為家庭人力資本的三個代理變量,其中教育投資以上學支出來體現,健康投資以嚴重疾病支出和慢性疾病支出總和來體現,技能投資以學技術支出來體現。甘肅省貧困地區農戶家庭人力資本狀況如表2 所示。
由表2 可以看出,調查農戶的家庭教育在人力資本的投資最高,家庭上學支出的教育投資均值為4778.07 元,上學支出較高。高額的疾病支出從側面反映貧困地區農村的大病醫療保險環節的薄弱以及農戶對自身健康投資意識不足和水平的亟待提高。調查農戶家庭技能投資非常低,為提高技術的支出均值是103.13 元,而且大多數農戶在技術培訓方面的支出是0,說明其對技能方面的人力資本投資嚴重不足。總體來看,甘肅省建檔立卡貧困村以教育投資、健康投資以及技能投資為主要內容的人力資本還是呈現失衡的局面,且其投資意識淡薄,缺乏對未來的綜合考慮與權衡。

表2 樣本農戶家庭人力資本描述性統計
社會資本是一種鑲嵌在社會結構之中并通過特定行動被人們獲得、擁有并調動的資源,社會資本的豐腴程度影響關系家庭目標決策的實現與否。豐富的社會資本有助于家庭減少交易成本和增強應對風險的能力,促進家庭成員間社會網絡的構建和彼此之間的信任、交往和合作。農戶獲取資源和提升能力的主要途徑是社會資本投資、社會關系的利用和社會網絡的擴展。
本研究從社會資本投資、社會網絡擴展、社會關系的利用三個維度來衡量家庭的社會資本,以婚喪嫁娶支出、電話費及網費支出作為社會資本投資變量,以“家庭成員的親戚朋友是否在城市上班”“在城市上班的親戚朋友能否幫助他們”“在城市上班的親戚朋友能解決的什么困難”來度量農戶家庭的社會網絡,并用勞動力外出情況作為衡量他們社會關系的代理變量。甘肅省貧困地區農戶家庭社會資本的描述統計分析如表3 所示。
通過描述性統計可知,第一,農戶家庭社會資本投資主要以婚喪嫁娶人情支出和通訊費用支出體現,但人均支出很低,表現出貧困地區農戶社會資本投資明顯不足。在社會投資的人情往來支出方面,農戶婚喪嫁娶的人情支出均值是1004.70元,1800 元以下的占81.1%,但29.8%的農戶無任何婚喪嫁娶支出。第二,農戶家庭社會網絡主要建立在血緣、親緣、情緣關系上,社會網絡單一,家庭或個人獲得幫助的主要渠道是通過“親朋好友”的強關系支持,而很少獲得弱關系支持。第三,廣大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家庭外出人員所構建的社會關系較為薄弱。總體而言,貧困地區農戶的家庭社會資本較貧瘠,未形成一定的社會網絡并發揮相應的作用,家庭社會資本的普遍貧瘠促成了貧困地區區域社會資本支持不足的局面。
基本生存能力的缺失可以依靠社會防護性保障得以解決。但鄉村振興面臨著更具隱蔽性和綜合性的人的可行能力缺失問題,這需要更加深刻的變革力量介入。幾乎所有反貧困理論都承認改善貧困地區的教育是解決貧困問題的根本之策[2]。由此,研究者嘗試從教育尺度對當前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產生的現實問題提出對策建議。

表3 樣本農戶家庭社會資本描述性統計
在教育扶貧理念下阻止貧困代際傳遞的過程中,我們不能僅僅將眼光放置在扶貧事業所帶來的經濟效益上,更應回歸促進貧困地區“人的發展”的教育立場[3]?;A教育作為促進教育公平、推進教育發展的關鍵抓手,一直是我國教育扶貧事業的重點關注領域[4]。在研究者進行深度調查的甘肅省貧困地區,“因學致貧”的現象依然存在,雖然國家對貧困地區的教育經費給予了很大程度的政策支持,但是,部分偏遠地區由于教育資源稀缺、撤點并校等原因,導致孩子需要去離家較遠的鎮上寄宿上學,這就使農戶家庭產生了交通費、生活費等一筆不小的教育開支。此外,有些家庭即使投入了大量金錢供孩子上完大學,由于就業市場的不樂觀、專業選擇的失誤等原因,畢業生常常難以找到收入可觀的工作用以抵消教育投資,教育投資和收益的不相符使得部分農戶產生了“教育無望”“讀書無用”的思想,進而陷入貧困代際傳遞的惡性循環。因此,國家教育行政部門要繼續對貧困地區實施特殊保障措施,增加貧困地區的教育投入,改善貧困地區的辦學質量,引進優質的教育資源,及時補充貧困地區的師資力量,爭取將貧困地區的高中學段納入義務教育階段,逐步縮小農村地區與城鎮地區在基礎教育質量上的差距,保證貧困地區的學生能夠實現“受教育機會”和“受教育過程”的雙重公平。另外,地方教育行政部門也要實施相應的控輟保學措施,建立控輟保學長效機制,并對當地適齡兒童的入學情況實行動態監管,確保適齡兒童的受教育在場。
“知溝”假說認為隨著大眾傳媒的迅速發展和社會信息總量的增加,原本存在于經濟地位較高人群與經濟地位較低人群之間的“知識鴻溝”將會出現擴大趨勢[5]。在當前信息社會的背景下,個體的經濟貧困很可能和信息貧困有著密切的聯系,為此,要在系統性的反貧困斗爭中獲得進展,就緊迫地需要對教育如何通過影響人們的信息貧困狀況進而對其經濟貧困狀況產生影響的機理做出解析。在甘肅省貧困地區的實踐調研所產生的一個重要啟示在于:將教育之于公民信息富裕化的有效性發揮到最大,從而實現對社會信息化背景下教育歷史使命新的詮釋。教育體制的完善、教育內容的改革和教育制度的設計都需要充分關照信息社會下貧困人口的新特點與新需求。惟其如此,教育的時代使命方可得以達成,教育的發展也才能實現與時俱進。就貧困地區的師生群體來說,可以成立“互聯網+教育”結對幫扶小組,突破空間限制,推進“空中課堂”常態化開展,再者,可以創新教師培訓模式,通過平臺資源共享、遠程在線直播培訓等方式,讓優質的教育教學資源通過網絡流向受援地,增強培訓的覆蓋面和有效性。就貧困地區的農戶群體來說,政府要推行更多強有力的救助措施,合理利用信息技術手段,提升農戶群體的信息素養,實現信息源由“可及”向“可獲”,并最終到“可用”的轉向。
在我國的教育體系中,職業教育一直承擔著為經濟社會發展提供技能型人才的重要職責,同時,也滿足了部分適齡學生的入學需求。目前,我國職業教育的發展環境和教育質量都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形成了較為系統的職業教育政策鏈以及豐富的實踐經驗。長期以來,貧困地區由于其所處的地理位置偏遠、自然環境惡劣、經濟發展滯后、交通條件閉塞,導致人們的思想觀念較為保守,“唯學歷主義”依然具有廣泛而深厚的群眾基礎。在研究者進行深入調查的甘肅省貧困地區,農戶們普遍對當地的職業院校持有較大偏見,認為那里的孩子“不學好”“混日子”的居多,至于讓自家孩子去職業院校就讀,農戶們則認為這是一種被迫的無奈之舉,“孩子就算去了也學不到什么東西”“將來肯定找不到好工作”。首先,必須切實轉變貧困地區人們對于職業教育持有的傳統偏見以及“安貧樂道”“窮自在”“等靠要”的惰性思想,幫助他們樹立通過職業教育也可以脫貧致富的意志信念。其次,地方職業院校要主動輻射貧困地區的社會發展,幫助貧困居民掌握一門就業技術,提高其“造血”能力,從根本上擺脫貧困。最后,高職院校要根據社會需要調整人才培養方案和相關課程體系,吸引貧困地區適齡學生就讀,提高其未來的就業競爭力。
隨著脫貧攻堅的深入推進,貧困日益呈現出多維度、多元化和動態化的特點,單一的政府主導扶貧模式已難以應對貧困群體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與對美好生活的追求[6]。因此,教育扶貧工作需要改變以往單純“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強調合作、共治,貫通社會力量的參與。首先,貧困地區要積極整合村級的人力、物力、財力資源,建立以貧困村為單位的村級組織,完善農村社區服務體系,及時為農戶提供信息服務、產業指導、醫療救助等物質或非物質類幫助,定期開展村民互助、惠農助農、公益講座等活動,以此來增加農戶之間的交往互動,強化貧困地區的社會網絡粘性,擴大農戶社會資本。其次,政府部門要對已有的社會扶貧政策和制度體系進行進一步完善,建立相應的利益機制和激勵機制,一方面,吸引來自全國各地的優秀人才到貧困地區對口幫扶,另一方面,也要保證從貧困地區走出的優秀學子有意愿、有機會、有能力返回家鄉,建設家鄉。最后,進一步加大社會力量扶貧的力度,各級企業事業單位、民間公益組織、媒體機構等都要利用自身影響力助力貧困地區發展,從而增加外部資本向貧困地區的有效輸入,形成一定的區域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