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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戌時期梁啟超民權話語的思想邏輯*

2021-03-26 18:47:28賈小葉
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 2021年5期

賈小葉

近代中國,面對亡國滅種的威脅,有識之士在向西方學習的過程中,殫精竭慮,提出過諸多救國方案。其中,“伸民權”即是甲午慘敗后維新思想家開出的一劑救世良藥。毋庸置疑,民權并非中國的固有之物,而是西方的舶來品。然當民權被引入中國并與中國傳統接續之際,維新思想家們有意無意中已將外來的民權中國化。這其中既有他們基于自身學術傳統與國情認知對民權進行的有意創造,也有緣于對西學的隔膜做出的無意調整。梁啟超的民權闡釋正反映了戊戌一代知識人在迎受西學過程中的心路歷程。迄今,學界對梁啟超政變后的民權思想關注較多,涉及政變前的部分或一筆帶過,語焉不詳;或與政變后不加區分,混一而論。即使那些專門以其政變前民權思想為對象的研究,也多認為此時梁啟超的民權思想已經是以否定專制與君權為鵠的了①相關研究主要有:何卓恩:《“民本”與“民主”之間的晚清民權觀念》,《貴州社會科學》2012年第1期;夏勇:《民本與民權——中國權利話語的歷史基礎》,《中國社會科學》2004 年第5 期;吳愛萍:《維新變法前后梁啟超的民權思想探析》,《江西社會科學》2008 年第4 期;寶成關:《梁啟超的民權觀與盧梭主權在民說》,《歷史研究》1994 年第3 期;劉振嵐:《論戊戌時期梁啟超的民權民智思想》,《北京師范學院學報》1990年第3期;熊月之:《論戊戌時期梁啟超的民權思想——兼論梁啟超與康有為思想的歧異》,《蘇州大學學報》1984年第3期;王好立:《從戊戌到辛亥梁啟超的民主政治思想》,《歷史研究》1982年第1期等。近年來,茅海建先生對戊戌時期康梁的政治與學術思想進行了一系列研究,其中《論戊戌時期梁啟超的民主思想》(《學術月刊》2017年第4期)、《戊戌時期康有為、梁啟超的議會思想》(《華東師范大學學報》2020年第2期)兩篇大作,對戊戌時期梁啟超民主思想、議會思想作了深入的實證研究,重在解讀其用以論證民主、議會思想的傳統資源,說明其民主、議會思想與西方民主的差距。至于梁啟超民主、議會思想背后的問題意識、現實關懷,作者沒有展開論述。。而事實上,戊戌政變前后,梁啟超的知識結構、政治境遇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對中國國情的認知、政治病癥的判定也有明顯的不同,其民權話語亦判然有別。有鑒于此,本文擬以戊戌政變前梁啟超的民權思想為對象,重點考察此一時期思想家在引入、闡釋民權思想時的問題意識、話語邏輯,及其自身的知識結構在其中的制約作用。

一、“通下情”、“收君權”

進入近代之后,中國傳統政治體制上下隔膜、運轉不靈的問題因為西方入侵更加凸顯。早在洋務運動之初,有識之士思考西強中弱的原因時,就已觸及到這一層面的問題。馮桂芬的《校邠廬抗議》即有“君民不隔,不如夷”之語。之后,隨著洋務運動的開展,中國富強仍不見效,思想家開始從更深處探尋原因。王韜、鄭觀應、陳熾等早期維新派不僅明確認識到中國政治中存在的上下不通、君民相隔是中國致弱的原因,而且提出了設議院以通下情的解決方案。

對照古今中外,王韜認為中國當下存在的政治問題為君民隔閡、上下不通。他說:“三代以上,君與民近而世治;三代以下,君與民日遠而治道遂不古若。至于尊君卑臣,則自秦制始。于是堂廉高深,輿情隔閡,民之視君如仰天然,九閽之遠,誰得而叩之?”君民相隔由此而生,國勢因之而弱。因此,他斷言:“茍得君主于上,而民主于下,則上下之交固,君民之分親矣。內可以無亂,外可以無侮,而國本有若苞桑磐石焉。由此而擴充之,富強之效亦無不基于此矣。”這里,王韜強調的不只是“民主于下”,還有“君主于上”。由此而來的君民相親,必然帶來富強之效。而這又不僅是中國三代的經驗,富強的西方也不例外,“泰西諸國,以英為巨擘,而英國政治之美,實為泰西諸國所聞風向慕,則以君民上下互相聯絡之效也”。上下聯絡的途徑為何?王韜認為議院制度正是英國君民不隔、上下一體的原因所在:“朝廷有兵刑禮樂賞罰諸大政,必集眾于上下議院,君可而民否,不能行,民可而君否,亦不能行也,必君民意見相同,而后可頒之于遠近,此君民共主也……惟君民共治,上下相通,民隱得以上達,君惠亦得以下逮,都俞吁咈,猶有中國三代以上之遺意焉。”①王韜:《重民下》,《弢園文錄外編》,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3—24頁。中國三代君民一體的遺意,在西方具體化為議院制度。這里,王韜所理解的議院已非西方意義上的議院,而是具有三代遺意、能使上下相通的議院;師法議院制度也并非從根本上否定君主專制制度,而只是希圖解決原有體制上下不通的弊病。

用議院制度來解決中國君民相隔問題的思路不是王韜的一己之見,而是他同時代一批思想家的共識。陳熾論及西方議院,與王韜所論大同小異:“泰西議院之法,本古人懸鞀建鐸,閭師黨正之遺意,合君民為一體,通上下為一心,即孟子所稱庶人在官者,英美各邦所以強兵富國縱橫四海之根源也。”在他看來,歐美各國之所以能走出“其君以暴戾恣睢為快,其民以犯上作亂為常”的困境,正得益于華盛頓建立的民主制度:“華盛頓以編戶之細民,苦英人之虐政,風馳霆擊,崛起美洲,既有國而不私于一身,遂立民主之制,定議院之規,可否從違,付諸公論。泰西各國,靡然向風,民氣日舒,君威亦日振。”②陳熾:《議院》,《庸書》外篇卷下,見“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戊戌變法》(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 年,第245—246頁。陳熾看不到西方議院制度權力制衡的一面,卻看到其舒民氣、振君威的功效。而這正是中國古人之遺意,且為中國轉弱為強亟需取法者。為“通下情”而效仿西方議院制度,這是超越“制洋器”“采西學”洋務內涵的更高認知,可謂甲午戰前中國思想界所達到的思想高度,也是甲午戰后梁啟超等人思想演進的邏輯起點。

甲午戰敗給國人以空前的刺激。之后,思想界在反思戰敗原因時,對中國病癥的認識邏輯與早期維新派一脈相承,君民相隔仍然是他們所認為的中國致弱根源。梁啟超的認知沒有超越他的時代。在《南學會敘》中,他針對時人所謂“八股不廢,學校不興,商政不修,農工不飭,民愚矣,未有能國者也”的變法主張提出異議,認為:“八股即廢,學校即興,商政即修,農工即飭,而上下之弗矩絜,學派之弗溝通,人心之無熱力,雖智其民,而不能國其國也。”在梁啟超看來,欲救其國,僅僅靠廢八股、興學校、開民智、振農工還遠遠不夠。如何而后能“國其國”?他分析道:“敢問國?曰:有君焉者,有官焉者,有士焉者,有農焉者,有工焉者,有商焉者,有兵焉者。萬其目,一其視;萬其耳,一其聽;萬其手,萬其足,一其心;萬其心,一其力;萬其力,一其事。其位望之差別也萬,其執業之差別也萬,而其知此事也一,而其志此事也一,而其治此事也一。心相構,力相摩,點相切,線相交,是之謂萬其途,一其歸,是之謂國。”①梁啟超:《南學會敘》,《時務報》第51冊,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日(1898年2月11日),第1頁。這里,梁啟超強調的是國之君民全體一心、一力,“一其歸”。而中國目前的病癥恰恰是君民不能一心、一力,君、官、士、農、工、商各不相接,上下不通,因此“不得謂有國焉”。

以往論者一般認為,梁啟超鼓吹民權,意在抑制君權、對抗專制。但事實上,此時梁啟超的民權與其說是為了抑制君權,不如說是為了“通下情”“收君權”。誠然,在分析中國積弱原因時,梁啟超曾有“三代以后君權日益尊,民權日益衰,為中國致弱之根原”②梁啟超:《西學書目表·讀西學書法》(1896 年),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 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179頁。的說法。而且,他也曾對專制君權提出過批評,稱:“自秦迄明,垂二千年,法禁則日密,政教則日夷,君權則日尊,國威則日損,上自庶官,下自億姓,游于文網之中,習焉安焉,馴焉擾焉,靜而不能動,愚而不能智。歷代民賊,自謂得計,變本而加厲之。”論者往往據此判定梁啟超伸民權意在限君權,但事實上,梁啟超的論述并不止于此,他進一步指出,造成國威日損的原因實為民權日衰后的君民“兩無”權。對此,梁啟超從兩方面加以論證:其一,統治者為防民權,實行愚民政策,導致了民無權:“防弊者欲使治人者有權,而受治者無權,收人人自主之權,而歸諸一人。”民無權的結果便是國弱,因為,“地者積人而成,國者積權而立,故全權之國強,缺權之國殃,無權之國亡”。“何謂全權?國人各行其固有之權。何謂缺權?國人有有權者,有不能自有其權者。何謂無權?不知權之所在也。”當下中國正是無權之國,面臨亡國滅種的威脅;其二,民無權最終導致的是君無權。因為,“始也欲以一人而奪眾人之權,然眾權之繁之大,非一人之智與力所能任也。既不能任,則其權將麋散墮落,而終不能以自有。雖然,向者眾人所失之權,其不能復得如故也,于是乎不知權之所在”。因此,梁啟超斷言:“防弊者,始于爭權,終于讓權……自私之極,乃至無權。”③梁啟超:《論中國積弱由于防弊》,《時務報》第9冊,光緒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1896年10月27日),第1—3頁。君不能獨掌眾權而其權散落,眾人所失之權也不能復得,如此一來,民權衰亡的結果并非君權獨尊,而是君權、民權同歸于無,君民皆無權而國亡。

基于此,梁啟超并不認為君權獨大是當時中國的政治問題,君權、民權“兩無”才是問題的關鍵。在《說動》一文中,他列舉了“英人苛斂美民”“而華盛頓之動力生”、“日本大將軍之柄政”而“群藩烈士之動力生”的史實后,總結道:“此以壓力生其動力者,事相反而實相因也。”與西方相比,中國的情況有所不同:“壓力之重,既不如從前之歐美、日本,而柔靜無為之毒,已深中人心。于是壓力、動力,浸淫至于兩無,以成今日不君權、不民權之天下。故欲收君權,必如彼得睦仁之降尊紆貴而后可;欲參民權,必如德、意、希臘之聯合民會而后可。而尤必先廢愚民、柔民之科目,首獎多事、喜事之豪杰,盡網巖穴勇敢任俠之志士仁人,以激成木戶孝允、大久保利通之憤不有身;爹亞、畢士馬克之艱難措置,而后動力之生,國權之固,可得言也。”④梁啟超:《說動》,《知新報》第43冊,光緒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一日(1898年2月11日),第3頁。這里,梁啟超認為“不君權、不民權”、君民“兩無”權才是中國衰弱的癥結,因此他提出的解決方案是“收君權”“參民權”,而非抑君權。

對于中國上下不通與遭受外侮之間的關系,梁啟超曾總而論之曰:“覘國之強弱,則于其通塞而已。血脈不通則病,學術不通則陋,道路不通故秦、越之視肥瘠漠不相關,言語不通故閩、粵之與中原邈若異域。惟國亦然,上下不通故無宣德達情之效,而舞文之吏因緣為奸;內外不通故無知己知彼之能,而守舊之儒乃鼓其舌,中國受侮數十年,坐此焉耳!”至于如何去塞求通,梁啟超認為“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報館其導端也”①梁啟超:《論報館有益于國事》,《時務報》第1冊,光緒二十二年七月初一日(1896年8月9日),第1頁。。報館之外,他提出的伸民權、設議院、合群、辦會、設學校等,都是“去塞求通”的途徑。論及設議院的功能,梁啟超以問答的方式給出答案:“問:泰西各國何以強?曰:議院哉!議院哉!問:議院之立,其意何在?曰:君權與民權合,則情易通,議法與行法分,則事易就,二者斯強矣。”②梁啟超:《古議院考》,《時務報》第10冊,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1896年11月5日),第3—4頁。議院不僅可以“通下情”,而且是諸多途徑中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

對于中國君民“兩無”權、上下不通的病癥,梁啟超不僅在報刊公開言之,而且在時務學堂教學中反復灌輸,以致于學堂學生的劄記與問答也多有論及。蔡鍔在劄記中對孔子“譏世卿”進行了分析,稱:“孔子譏世卿,以為民權不伸,君權不伸也。何以不伸?君則為木儡,民則為奴隸也。故君之令不可及民,民之愿不可聞上,上下相錮,終無已日。故此風愈甚,其君民愈蹙;此風愈久,其患愈深。生非貴族,不可以聞國事,故其族愈眾,勢愈強,則其相爭也愈大。爭則相怨,相怨則離,離則同門荷戈之釁開矣,故犯上之禍,所以不勝屈指也。”按照蔡鍔的邏輯,君權不伸緣于民權不伸。貴族勢力過大造成了民權、君權兩不伸,這是春秋時期的狀況,而孔子“譏世卿”、立選舉就是要伸民權,進而伸君權。秦漢之后,孔子的選舉之意得以推行,君權、民權得以“略伸”,但仍然“流弊無窮”,上下不通。他提出的救弊之方是“益之以西人之法則盡善矣”。這里的西人之法指的是“議院之制”。“議院之制何?萬心之推也。此法可興,則君公其君,臣公其臣,民公其民,身公其身,心公其心。前之弊在身心不相屬,今之弊在心不相屬,混天下一心,庶幾無捍格之虞矣。”顯然,在蔡鍔看來,中國今日之弊仍是上下隔絕,“心不相屬”,議院之制就是為了“混天下一心”,使得君民上下一心。對蔡鍔的劄記,梁啟超作了點評,對其所說的今之流弊及補救之策并無異議,只是認為他將此流弊歸咎于孔子“極謬”。在梁啟超看來,造成今之流弊的真正原因是后世對孔子取士與教士之法奉行不善,而非孔子立法不善③《湖南時務學堂劄記》(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45—346,385頁。。將代表民意參與決策的議院制度理解為“混天下一心”,顯然是對西方議院制度的誤解,但卻是梁啟超及其弟子們希望達到的政治目標。

同為時務學堂學生的李洞時也就此提問,曰:“《春秋》張三世之義:一曰多君為政之世,一曰一君為政之世,一曰民為政之世。今中國非民為政之世固矣,抑為多君為政之世乎?為一君為政之世乎?如曰多君,則中國固儼然一國也;如曰一君,則中國固隱然十八省、十八國也。”對此,梁啟超批曰:“中國現時可謂上無權、下無權之世。凡天下無論君權之國、民權之國、君民同權之國,皆可以強,惟無權之國不能強。今謂隱然十八君亦不類,彼督撫未能行一事也。《書》曰:‘惟億萬心。’今中國幾為四萬萬心矣,可悲也矣!”④《湖南時務學堂問答》(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20頁。在梁啟超看來,中國不能強正是因為既不是民權之國,也不是君民同權之國,甚至不是名副其實的君權之國,君無權、民無權,實為“無權之國”。

另一位時務學堂學生戴修禮的劄記也有類似的思想,稱:“中國君無權也,臣無權也,民無權也。權何在?在故例也,在胥吏也,故成今日之烈禍……日本謂我十八省為十八國,不亦宜乎?”⑤《湖南時務學堂劄記》(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45—346,385頁。可見,君無權、民無權幾乎是時務學堂師生的共識,而伸民權、開議院正是“通下情”“收君權”的絕佳途徑。

事實上,對中國所患病癥的此種判定,不只是梁啟超及其弟子的共識,也是戊戌時期諸多有識之士的普遍認知。《時務報》總經理汪康年的民權思想與梁啟超大同小異。他在《時務報》刊文,談及中國何以伸民權時,說:“夫居今日而參用民權,有三大善焉。蓋從前泰西君權過重,故民權伸而君權稍替。”與西方情形不同,“中國君權漸失,必民權復,而君權始能行”。伸民權是為了行君權,何以言之?因為:“中國雖法制禁令號出于君,顧前代為君者,深恐后世子孫不知事體,或有恣肆暴橫之事,故再三申之,凡事必以先代為法,毋得專擅改易,故舉措一斷之例,大臣皆奉行文書,百官有司,咸依故事為斷。而熟諳則例之吏,乃得陰持其短長,故國之大柄,上不在君,中不在官,下不在民,而獨操之吏。”如此一來,“君獨立于百官兆民之上,則聰察不能下逮,而力亦有所不及,是以會計隱沒,上勿知也;刑獄過差,上勿察也;工作窳敝,上勿聞也。屢戒徇私,而下之用情如故;屢飭潔己,而下之貪賄如故;屢飭守法,而下之作弊如故。詔書嚴切,官吏貌若悚惶,而卒之無纖毫之悛改,猶得謂之君有權乎?惟參用民權,則千耳萬目,無可蒙蔽,千夫所指,無可趨避,令行禁止,惟上之從,雖曰參用民權,而君權之行,莫此若矣”。在汪康年看來,伸民權非但不限制君權,反而可以行君權。君權因民權而復行,可謂是參用民權的第一好處。他接著指出,參用民權的第二好處是,打通因民無權造成的君民暌隔,“民無權,則不知國為民所共有,而與上相睽;民有權,則民知以國為事,而與上相親。蓋人所以相親者,事相謀,情相接,志相通也。若夫君隆然若天人,民薾然如草芥,民以為天下四海皆君之物,我輩但為君之奴仆而已”。一旦有事,“但知咎君之不能保護己,而不知纖毫盡心力于君。惟與民共治之國,民之與君,聲氣相接,親愛之心,油然而生”①汪康年:《論中國參用民權之利益》,《汪康年文集》上,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12—13頁。。君民一心,然后外御其侮,無往而不勝。這里,汪康年的伸民權,同樣是為了解決君無權、民無權、君民相隔的政治病癥。

何啟、胡禮垣是戊戌時期的重要思想家,他們對于當時中國政治問題的判斷也是君民隔絕、君民兩無權,認為:“外人之來,執政者招之而已。向使君民不隔,上下情通,何至若是?”“中國宜變之法,何法哉?曰:君民隔絕,其法宜變。”與上下不通密切相關的是君民離心,“外國之勢之所以雄者,以四五千萬人合為一人;中國之勢之所以弱者,以四萬萬人散為一人也。殷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是故君民合則國勢隆,君民分則國勢去”。如何才能君民一心?如何才能上下合而不離?他們提出的解決方案是“設議院,復民權”:“我朝歷代之君,行誼非過,德澤有加,惜格于官司,而君民之情不能通達。以故利不興,害不革,而實惠不流于百姓,怨每積于編氓。茍復民權,而設議院,則興利、除弊,雷厲風行,遠至邇安,君民愜洽,誠中國之福也。”“民權者,合一國之君民上下而一其心者也。”“君民本一體也,上下本同心也,自民權之理不明,于是君民解體,上下離心。”民權之理不明是造成上下離心的根源,因此復興民權是溝通上下的必由之路,否則,君民無法溝通,更難達到同心。對于梁啟超所說的君民“兩無權”,何啟、胡禮垣深有同感,稱:“吾不知中國之民何罪,而奪其終身自主之權也。夫罹此厄者豈惟中國之民哉?即中國之君亦然。君者,民之望也。中國之君,馭千余萬方里之地,撫數萬萬恒性之民。方之地球各國,眾庶則無其倫,禮教則為之祖,而束縛馳驟,不能行其所是,一如庶民焉。名曰深居九重,實則情同幽禁。吾不知中國之君何罪,而奪其終身自主之權也。乃今知之矣。”而“議院之設”正可以“宣上德,通下情,使平日一政一令,必歸于和”②何啟、胡禮垣:《〈勸學篇〉書后》,鄭大華點校:《新政真詮:何啟、胡禮垣集》,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401、387、396—397、397、404、419—420、400頁。。

據此可見,戊戌時期,梁啟超等人對中國政治病癥的判斷是君民相隔、君民兩無權,他們提出興民權、開議院的方案,針對的即是此一病癥,而非專制政體本身。因此,他們所理解的民權、議院在本質上已與西方有所不同。西方用以限制君權的議院,在此成了“收君權”的工具;西方用以保障自由的民權,在此成了溝通君民的利器。用以“通下情”“收君權”的民權自然與限制君權、保障自由的民權有本質的不同。梁啟超正是基于對中國現實問題的此種判斷建構其民權理論的。

二、“復古意、采西法”

梁啟超的民權話語是在“復古意、采西法”的思路下建構起來的。所謂“采西學”即是參照西方的學說與經驗。但梁啟超對西學的了解卻很有限,正如他自己所言“吾既未克讀西籍,事事仰給于舌人,則于西史所窺,知其淺也”①梁啟超:《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時務報》第41冊,光緒二十三年九月十一日(1897年10月6日),第3頁。。這決定了梁啟超對西學的接受是枝節、粗淺的而非系統、深入的②關于梁啟超的西學程度,茅海建先生有深入研究,參見《中學或西學?——戊戌時期康有為、梁啟超學術思想與政治思想的底色》,《廣東社會科學》2019年第4期。。因此,他對民權的闡釋便無法深入西方學術內部,追根溯源,只能借助“復古意”。然西學對梁啟超的影響又是巨大的,這并不表現為他能夠對西學進行系統闡釋,而是西來的進化論與民權思想激活了他固有的知識體系,使其對傳統儒家思想的理解生出新意,從而建構起以傳統思想資源為主體的民權話語。梁啟超坦言:“今欲更新百度,必自通上下之情始。欲通上下之情,則必當復古意、采西法、重鄉權矣。”③梁啟超:《論湖南應辦之事》(1898年4月5—7日),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435頁。上下不通、君民兩無權是梁啟超對中國政治病癥的基本判斷,西法中的民權是梁啟超溝通上下的路徑,而“古意”則是梁啟超用以闡發民權的思想資源。“古意”的復活有賴于西學的啟迪,在進化論與民權觀念的啟發下,六經微言大義成為梁啟超闡發民權思想的重要資源。

對比中西,梁啟超曾說:“今夫六經之微言大義,其遠過于彼中之宗風者,事理至賾,未能具言,請舉其粗淺者。”這里的“遠過于彼中之宗風者”,即指超過西學的內容。隨后,他不僅列舉了六經中的理財之術、富國之策、公法之學、兵學之原等過于西學,還指出:“國人皆曰賢,國人皆曰不可,議院之制成矣。又如《春秋》之義,譏世卿以伸民權,視西人之貴爵執政,分人為數等者如何矣?”言下之意,議院、民權中國也古已有之。基于此,梁啟超認為中國的衰敗不是因為六經無用,而是因為沒有好好利用六經:“孔教之至善,六經之致用,固非吾自袒,其教之言也。不此之務,乃棄其固有之實學,而抱帖括、考據、詞章之俗陋,謂吾中國之學已盡,于是以此與彼中新學相遇,安得而不為人弱也。”④梁啟超:《西學書目表·讀西學書法》(1896年),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178——179頁。然而,六經的價值也只有在西學的啟發下才能被發現,正如梁啟超在談及《孟子》的“保民”之義時所言:“《孟子》言:‘民為貴’,民事不可緩。此全書所言仁政,所言王政,所言不忍人之政,皆以為民也。泰西諸國今日之政,殆庶近之。惜吾中國《孟子》之學之絕久也,明此義以讀《孟子》,皆迎刃而解。”⑤梁啟超:《讀〈孟子〉界說》(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00—301頁。在泰西今日之政的啟發下,梁啟超才讀出了《孟子》的保民之義,中學的古意因西學而復活。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梁啟超總結出中、西學的關系,說:“要之,舍西學而言中學者,其中學必為無用;舍中學而言西學者,其西學必為無本。無用無本,皆不足以治天下。”⑥梁啟超:《西學書目表.讀西學書法》(1896年),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180頁。將西學精義引入中學,使中學有用、西學有本,這正是梁啟超“復古意、采西法”的思路。兩者的完美結合有賴于梁啟超的中學功底和西學水平。

然梁啟超對西學的了解是粗淺的,因此在“采西學”的層面,他采到的只能是西方民權思想中最膚淺的部分,而在“復古意”的層面,梁啟超卻有足夠的中學功底與思想資源。他自幼熟讀儒家經典,1889年,年僅17歲,便中舉人。1890年后,入萬木草堂師從康有為,專治今文經學,先后參與了《新學偽經考》《孔子改制考》的編校與創作,形成了一套屬于康門師徒特有的變法理論,即孔子創教改制說。此時的梁啟超已經具備非常深厚的儒學功底,而民權思想正是其孔子創教改制理論的一部分。孔子創教改制說的核心理念是:六經為孔子所作,六經微言大義寄寓了孔子托古改制的理想,其中尤以《春秋》為最,《春秋》又以《公羊》為宗。誠如康有為所言:“《春秋》始于文王,終于堯、舜。蓋撥亂之治為文王,太平之治為堯、舜,孔子之圣意,改制之大義,《公羊》所傳微言之第一義也。”這里的堯、舜、文王均為“孔子民主、君主之所寄托……不必其為堯、舜、文王之事實也”⑦康有為:《孔子改制考》(1892年至1898年),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3集,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150頁。。在康有為開列的經學譜系中,《春秋》《公羊》是孔子改制大義、微言之所在。康有為的變法思想正是在孔子創教改制主旨下,通過闡發《春秋》《公羊》之大義微言層層展開的。戊戌變法時期,梁啟超信奉康有為的孔子創教改制說,并為創建、完善和宣傳此一學說不遺余力,《讀〈孟子〉界說》《讀〈春秋〉界說》及其在《時務報》《知新報》刊發的諸多政論,都在演繹、宣傳師說,其民權思想也是孔子創教改制理論的組成部分,六經—《春秋》—《公羊》—《孟子》這一“公羊”學譜系成為梁啟超闡發民權的主要思想資源,這也決定了梁啟超民權話語的“公羊”學特色。這里僅以“譏世卿”和“三世”說為例,觀察梁啟超闡發民權的話語邏輯。

“譏世卿”是梁啟超及其時務學堂弟子用以闡發民權思想的重要依托,他們認為,“譏世卿”與“大一統”是孔子在《春秋》中注入的大義:“孔子作《春秋》,將以救民也。故立為大一統、譏世卿二義。此二者,所以變多君而為一君也。變多君而為一君,謂之小康。”中國秦漢之后的大一統正是踐行了孔子《春秋》大義,使得中國免受西方諸國長期混戰之苦。與大一統一樣,“譏世卿”也是孔子治理“一君世”的制度設計:“世卿之世,茍非貴胄,不得位卿孤。既譏世卿,乃立選舉,但使經明行修,雖蓬蓽之士,可以與聞天下事。如是則賢才眾多,而天下事有所賴。此譏世卿之效也。”①梁啟超:《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時務報》第41冊,光緒二十三年九月十一日(1897年10月6日),第1頁。“若譏世卿,則主選舉者,乃孔子所改之制也。”②《湖南時務學堂劄記》(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47,346頁。譏世卿就是反對世襲,主張選舉以伸民權。正如蔡鍔所言,秦漢以后,選舉制立,君權、民權“略伸”。但在梁啟超看來,由于后世對于孔子取士與教士之法奉行不善,造成流弊甚多,上下隔膜,國家衰弱。其實,孔子的選舉與西方民主制下的選舉有本質的不同,但梁啟超及其弟子還是將之與西方的議院聯系起來。蔡鍔因此提出通過效仿西方議院制度,達到通下情、君民各伸其權的目的。對此,梁啟超表示認同,只是認為“議院之法何必西人,孔固深知其意而屢言之者也,見于《春秋》者亦指不勝屈也”③《湖南時務學堂劄記》(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47,346頁。。在他看來,議院之名雖是西方的,但議院之意、議院之實卻是中國的:“古者國有大事,謀及庶人。漢世亦有議郎、議大夫、博士、議曹、不屬事、不直事,以下士而議國政,所以通下情,固邦本。”漢世因有議院之實而下情通、邦本固。而今上下不通,正緣于議院之意不行,“后世恐民之訕己也,蔑其制,廢其官,防之誠密矣。然上下隔絕,民氣散耎,外患一至,莫能為救也”④梁啟超:《論中國積弱由于防弊》,《時務報》第9冊,光緒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一日(1896年10月27日),第2頁。。因此,當務之急莫過于“復古意”。

為此,梁啟超作《古議院考》,發掘儒家典籍中的議院之意,稱:“法先王者法其意,議院之名,古雖無之,若其意則在昔哲王所恃以均天下也。”他所列出六經中的議院之意:“其在《易》曰:‘上下交泰,上下不交否’,其在《書》曰‘詢謀僉同’。又曰‘謀及卿士,謀及庶人’……其在《孟子》曰:‘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國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國人皆曰可殺,然后殺之。’《洪范》之卿士,《孟子》之諸大夫,上議院也。《洪范》之庶人,《孟子》之國人,下議院也。”基于此,梁啟超斷言中國古代“雖無議院之名,而有其實也”。中國古代的議院之實不僅表現為經典中的微言大義,而且有制可尋:“漢制議員之職有三:一曰諫大夫,二曰博士,三曰議郎。”三者與議員的相似性表現為:諫大夫掌議論,無常員,多至數十人,則“其數與西國同”;議郎“不屬署,不直事”,“則其職與西國同”;而博士“國有疑事則承其問,有大事則與中二千石會議”,“國有大事,乃承問會議,則其開院之例,與西國同”。形式上的些許相似,使得梁啟超斷言中國古代“雖法之精密有未逮,而規模條理亦略具矣”⑤梁啟超:《古議院考》,《時務報》第10冊,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1896年11月5日),第3頁。。這里,梁啟超民權話語的論述邏輯、思想資源都與其師康有為亦步亦趨。

對于“譏世卿”,康有為也多次論及。在他看來,世卿與選舉對立,故而孔子“譏世卿”而立“選舉”,他說:“世卿之制,自古為然,蓋由封建來者也。孔子患列侯之爭,封建可削,世卿安得不譏?讀《王制》選士、造士、俊士之法,則世卿之制為孔子所削,而選舉之制為孔子所創,昭昭然矣。選舉者,孔子之制也。”⑥康有為:《孔子改制考》(1892年至1898年),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3集,第125頁。孔子“立選舉”在伸民權的意義上正與西方的議院制度異曲同工,只不過漢武帝之后中國選舉制的推行不如西方得力而已。因此,西方能夠“通下情”的議院制度進入了康有為的視野,但他關注的不是西方議院的制度設計,而是其“通下情”的功效:“人皆來自四方,故疾苦無不上聞。政皆出于一堂,故德意無不下達。事皆本于眾議,故權奸無所容其私。動皆溢于眾聽,故中飽無所容其弊。有是三者,故百度并舉,以致富強。”①康有為:《上請帝第四書》(1895年6月30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82,82,87頁。代表民意的議員來自四方,將民間疾苦上達朝廷,并將朝廷德意下達百姓,起到了溝通上下的作用,故而西方“百度并舉,以致富強”。反觀中國,“夫中國大病,首在壅塞,氣郁生疾,咽塞致死。欲進補劑,宜除噎疾,使血通脈暢,體氣自強。今天下事皆文具而無實,吏皆奸詐而營私。上有德意而不宣,下有呼號而莫達。同此興作,并為至法,外夷行之而致效,中國行之而益弊者,皆上下隔塞,民情不通所致也”②康有為:《上請帝第二書》(1895年5月2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44,44頁。。中國因上下隔塞而積弱,西方因上下相通而強盛,兩廂對照,打通上下成為扭轉時局的關鍵,而議院制度正成為打通上下的利器。不過,康有為認為西方的議院只不過是“彼族實暗合經義之精,非能為新創之治也”③康有為:《上請帝第四書》(1895年6月30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82,82,87頁。。中國仿照議院不過是師法先王之意而已。因此,當康有為提出設“議郎”時,并不是說仿西制,而是說“推先王之意”:“夫先王之治天下,與民共之,《洪范》之大疑大事,謀及庶人為大同。《孟子》稱進賢、殺人,待于國人之皆可。盤庚則命眾至庭,文王則與國人交。《尚書》之四目四聰,皆由辟門。《周禮》之詢謀詢遷,皆合大眾。當推先王之意,非徒集思廣益,通達民情,實以通憂共患,結合民志。昔漢有征辟有道之制,宋有給事封駁之條。伏乞特詔頒行海內,令士民公舉博古今,通中外,明政體,方正直言之士,略分府,縣約十萬戶,而舉一人,不論已仕未仕,皆得充選,因用漢制,名曰議郎。皇上開武英殿,廣懸圖書,俾輪班入直,以備顧問。并準其隨時請對,上駁詔書,下達民詞。凡內外興革大政,籌餉事宜,皆令會議于太和門,三占從二,下施部行。所有人員,歲一更換,若民心推服,留者領班,著為定制,宣示天下。上廣皇上之圣聰,可坐一室而知四海;下合天下之心志,可同憂樂而忘公私。”④康有為:《上請帝第二書》(1895年5月2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44,44頁。康有為重新發現“議郎”的價值無疑是受到西方議院制度的啟發,但其論述過程卻引經據典,只字不提西方的議院制度。

對比一下康、梁用以論證議院的思想資源,從《尚書》到《洪范》再到《孟子》,如出一轍;就論證邏輯而言,他們都不僅羅列了中國古代的議院之意,而且列舉了類似議院的古代制度。康有為的“議郎”正是仿漢制而來,是與“先王之意”相吻合的“議員”,也是康有為心中西方議員該有的模樣。這樣,康有為的“議郎”具有通下情卻不限制君權的功能。對此,康有為解釋道:“至會議之士,仍取上裁,不過達聰明目,集思廣益,稍輸下情,以便籌餉。用人之權,本不屬是。乃使上德之宣,何有上權之損哉?”⑤康有為:《上請帝第四書》(1895年6月30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82,82,87頁。可見,康、梁對西方議院的理解是完全一致的,不僅符合先王之意、能通下情,而且能宣君德而不損君權,與真正西方意義上限制君權的議院有本質的區別。

可見,康梁所建構的民權話語從問題意識、思想資源到論述邏輯都是傳統的。既然議院之意、議院之制中國古已有之,而今再“復古意”,便不需要打破原有制度,而是對之進行修補。這種對原有制度進行修補而非根本改造的變法思路,在梁啟超關于“三世”說的思想闡發中體現得更清楚。

“三世”說是康梁孔子創教改制理論的核心,也是梁啟超用以闡釋西學民權思想的又一傳統資源。論及“三世”,康有為稱:“‘三世’為孔子非常大義,托之《春秋》以明之。所傳聞世為據亂,所聞世托升平,所見世托太平。亂世者,文教未明也。升平者,漸有文教,小康也。太平者,大同之世,遠近大小如一,文教全備也。大義多屬小康,微言多屬太平。”⑥康有為:《春秋董氏學》(1893年至1897年),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2集,第324頁。《春秋》大義微言寄寓了孔子治理小康與大同之世的理想,身處據亂世的孔子,為小康、大同之世創制立法,“《春秋》亂世討大夫,升平世退諸侯,太平世貶天子”。據亂世“討大夫”,已屬過去,不必多說;大同之世“貶天子”雖是康有為的理想,但也尚屬未來,康有為不讓弟子們多言;而當下中國正處于升平之世,自然應當發明小康之義以救世。

梁啟超對“三世”說的闡釋,較之師說更加系統、明了,他說:

博矣哉!《春秋》“張三世”之義也。治天下者有三世:一曰多君為政之世,二曰一君為政之世,三曰民為政之世。多君世之別又有二:一曰酋長之世,二曰封建及世卿之世。一君世之別又有二:一曰君主之世,二曰君民共主之世。民政世之別亦有二:一曰有總統之世,二曰無總統之世。多君者,據亂世之政也;一君者,升平世之政也。民者,太平世之政也。此三世六別者,與地球始有人類以來之年限有相關之理。未及其世,不能躐之;既及其世,不能閼之。①梁啟超:《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時務報》第41 冊,光緒二十三年九月十一日(1897 年10 月6 日),第1,4,3頁。

因注入進化觀念和民權思想,梁啟超的“三世”說獲得了新的意境,多君為政、一君為政、民為政,“三世六別”,遞進演化,指明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方向。梁啟超的這一社會發展理論是漸進的,不能越級,也勢不可擋。但梁啟超對于“一君世”兩個級別的劃分又非常奇特,按照西方的民主理論,從君主之世到君民共主之世的演進,是從君主專制到立憲政體的轉變,是一種質的飛躍,但梁啟超卻將這兩個本質不同的政體同歸為“一君為政之世”。這說明梁啟超對君主之世與君民共主之世的理解,與西方立憲政體的理論及實踐存在著不小的距離。

何以如此?這既與梁啟超對西方民主認識的粗淺有關,也與他對中國現實政治病癥的判斷有關。由于梁啟超對西方立憲政治的認識有限,不了解君民共主政體限制君權、保障自由權的本質,僅看到其上下相通、運轉靈活的顯在功效,誤以為西方的議院、民權就是中國古已有之的議院、民權,只要在現有的政體下復活古已有之的議院、民權,中國便可進入君民共主的階段,專制政體上下不通、運轉失靈的病癥便可治愈。而在專制政體中復活曾經存在過的民權、議院,不僅不觸動君權,反而可以達到“收君權”之效。梁啟超所說的伸民權以“收君權”“通下情”,在在顯示出對專制政體的維護而非批判與對抗。緣是,梁啟超將君主專制與君民共主同歸為“一君之世”就不足為奇了。循此而下,梁啟超認為:“今日之天下,自美、法等國言之,則可謂為民政之世;自中、俄、英、日等國言之,則可謂為一君之世。”②梁啟超:《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時務報》第41 冊,光緒二十三年九月十一日(1897 年10 月6 日),第1,4,3頁。將英、日與中、俄同歸為一君之世,顯示出梁啟超對西方民主政治的隔膜,他看到了英、日與中、俄都保有君主,卻沒有看到英、日之君是受制于憲法、與百姓平等的國民,絕非中、俄的專制君主可比。康有為也有類似的理解,他曾上奏光緒帝說:“臣竊考之地球,富樂莫如美,而民主之制與中國不同;強盛莫如英、德,而君民共主之制仍與中國少異。”③康有為:《為譯纂〈俄彼得變政記〉成書可考由弱致強之故呈請代奏折》(1898年3月12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4集,第26頁。“少異”二字正說明康有為心中的君主專制與君主立憲差別不大。也正因如此,他堅持“以小康義救今世,對于政治問題,對于社會道德問題,皆以維持舊狀為職志”④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1921年11月29日),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0集,第276頁。,反對弟子們公然宣傳大同學說。

對康梁的上述認知,嚴復提出質疑。在嚴復看來,西方民主濫觴于希臘、羅馬,“雖其時法制未若今者之美備”,然“合(含)有種子以為起點”,“而專行君政之國,雖演之億萬年,不能由君而人民”。這里,嚴復道出了君主專制與立憲政體的本質不同,不僅強調西方立憲政體的久遠歷史與文化傳統,而且指出中國由專制政體自然演化為立憲政體的艱巨性。但梁啟超并不認同嚴復的說法,表示:“中國茍自今日昌明斯義,則數十年其強亦與西國同,在此百年內進于文明耳。故就今日視之,則泰西與支那誠有天淵之異,其實只有先后,并無低昂,而此先后之差,自地球視之,猶旦暮也。”⑤梁啟超:《致嚴復書》(1897年),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9集,第534頁。他以日本為例,指出:“日本為二千年一王主治之國,其君權之重,過于我邦,而今日民義之伸,不讓英、德,然則民政不必待數千年前之起點明矣。”并斷言:“蓋地球之運,將入太平,固非泰西之所得專,亦非震旦之所得避。吾知不及百年,將舉五洲而悉惟民之從,而吾中國亦未必能獨立而不變,此亦事理之無如何者也。”⑥梁啟超:《論君政民政相嬗之理》,《時務報》第41 冊,光緒二十三年九月十一日(1897 年10 月6 日),第1,4,3頁。雖同為東方之國,但日本與中國的國情有極大的差別,日本由專制過渡到立憲的成功經驗,并不意味著中國從專制到立憲的必然成功。梁啟超因不懂君主專制政體與西方立憲政體的本質區別,低估了中國從專制進化到立憲的困難。這種困難不僅來自于國民素質低下,也來自于專制制度頑固。對于后者,此時的梁啟超認識不足,這也正是導致戊戌變法失敗的重要原因。對于前者,梁啟超有所認識,表示“今日欲伸民權,必以廣民智為第一義”,“吾聞之,春秋三世之義,據亂世以力勝,升平世智力互相勝,太平世以智勝……世界之運,由亂而進于平,勝敗之原,由力而趨于智,故言自強于今日,以開民智為第一義”①梁啟超:《變法通議》三之一《論學校第一總論》,《時務報》第5冊,光緒二十二年八月十一日(1896年9月17日),第1頁。。戊戌時期,梁啟超有關“伸民權”的諸多宣傳都是圍繞開民智展開的。

對于伸民權與開民智之間的密切關系,梁啟超分析道:“凡權利之與智慧相依者也。有一分之智慧,即有一分之權利,有百分之智慧,即有百分之權利,一毫不容假借者也。故欲求一國自立,必使一國之人之智慧足以治一國之事然后可。今日之中國,其大患總在民智不開,民智不開,人材不足,則人雖假我以權利亦不能守也。士氣似可用矣,地利似可恃矣,然使公理、公法、政治之學不明,則雖有千百忠義之人,亦不能免于為奴也。”②《湖南時務學堂劄記》(1897年冬),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354頁。因此,開民智又是伸民權、開議院的前提,民智不開,無論議院、民權都無法推行。他在《古議院考》中就中國當下是否亟需開議院問題做了回答,稱:“今日欲強中國,宜莫亟于復議院?曰:未也。凡國必風氣已開,文學已盛,民智已成,乃可設議院,今日而開議院,取亂之道也,故強國以議院為本,議院以學校為本。”③梁啟超:《古議院考》,《時務報》第10冊,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初一日(1896年11月5日),第4頁。所以,當戊戌變法之際,梁啟超的民權思想以開民智為當務之急,學校、報刊、學會、廢科舉都是其開民智的手段,都是為伸民權做準備。“今之策中國者,必曰興民權。興民權,斯固然矣,然民權非可以旦夕而成也。權者,生于智者也……昔之欲抑民權,必以塞民智為第一義,今日欲伸民權,必以廣民智為第一義。”④梁啟超:《論湖南應辦之事》(1898年4月5日),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433頁。論者多謂康梁在戊戌變法中,變法方案趨于保守,不敢提倡開議院,但事實上,早在變法之前,他們就因民智不開而顧慮重重,不敢冒然以民權、議院相號召,且不說康梁的議院尚不是西方意義上的議院,而僅僅是一個通下情、收君權的工具。戊戌政變之后,梁啟超追憶康有為曾經制定的變法方案,稱:“和議既定,公車既散……復上書言變法下手之方,先后緩急之序,專主開民智,通下情,合天下之聰明才力,以治天下之事,而歸本于皇上之獨伸乾斷,勿為浮言所動。”⑤梁啟超:《戊戌政變記》,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集,第598—599頁。由開民智到通下情,最后歸本于皇上之乾綱獨斷,這正是康梁在看到上下隔膜、中國君民兩無權的弊病后開出的救治方案,興民權也只停留于開民智的層面。

西方的議院制度本來有著精細的制度設計和限制君權、保障民權的深刻立意,但此時的梁啟超對西學思想體系缺乏系統認知,對議院的立意與制度設計缺乏深入了解。他感興趣的是議院制度最顯而易見的“通下情”功效,因為它恰好可以醫治中國當時的病癥。從此一需要出發,在孔子改制的視野下,傳統儒家經典為其闡發民權提供了可資利用的資源。因此,在梁啟超的民權話語中,除了民權、議院等術語及其功效來自西方之外,主體思想資源和論述邏輯都是傳統的。這既與梁啟超此期的西學認知水平有關,也與他對中國國情的判斷密不可分。一方面,由于他的西學認知膚淺、零散,他很難用西學本身的術語與邏輯構建民權理論,只能從中國的需要出發,對西方的民權作中國化的理解,然后用其固有的知識體系加以闡釋,可以說梁啟超心中的民權已與西方民權的本意大相徑庭;另一方面,梁啟超引入民權、議院,所要解決的是上下相隔、君民兩無權的現實問題,如果所謂的民權、議院與此一目的相背離的話,他自然是無法接受的。即如當嚴復對梁啟超處處“為一尊之言”提出異議時,梁啟超進行了辯解。他說,自己“著論之間,每為一尊之言者,則區區之意又有在焉”。梁啟超的“區區之意”何在?他解釋道:“國之強弱悉推原于民主,民主斯固然矣。君主者何?私而已矣;民主者何?公而已矣。然公固為人治之極,則私亦為人類所由存……然則公私之不可偏用,亦物理之無如何者矣!今之論且無遽及此,但中國今日民智極塞,民情極渙,將欲通之,必先合之;合之之術,必擇眾人目光心力所最趨注者,而舉之以為的,則可合;既合之矣,然后因而旁及于所舉之的之外,以漸而大,則人易信而事易成。譬猶民主,固救世之善圖也,然今日民義未講,則無寧先借君權以轉移之,彼言教者,其意亦若是而已。”①梁啟超:《致嚴復書》(1897年),湯志鈞、湯仁澤編:《梁啟超全集》第19冊,第535頁。民主雖然是個好東西,但在梁啟超看來,公私不可偏用同樣重要。而且,在民智塞、民情渙的中國,溝通上下的最佳途徑并不是民主,而是“借君權以轉移之”。因此,西方真正意義上的民權其實是措意于君權的康梁所無法接受的。對此,康有為在《答人論議院書》中說得很清楚:“夫議院之義,為古者辟門明目達聰之典,泰西尤盛行之,乃至國權全畀于議院而行之有效。而仆竊以為中國不可行也,蓋天下國勢、民情、地利不通,不能以西人而例中國……故中國惟有以君權治天下而已。”②康有為:《答人論議院書》(1898年7月9日),姜義華、張榮華編校:《康有為全集》第4集,第326頁。這里,康有為看到了西方“國權全畀議院”與中國“古者辟門明目達聰之典”的不同,前者是權力機關,擁有決策權,而后者是顧問、咨詢機關。這種本質的差異提醒康有為一旦仿照西方的議院,一定是君權受損,因此他斷言“不能以西人例中國”,“中國惟有以君權治天下而已”。同樣,以“通下情”“收君權”為目的的梁啟超也決不允許將“國權全畀議院”。可以說,此時康梁所能接受的議院也只是中國古代的“辟門明目達聰之典”,這樣的議院不但不威脅君權,而且可以通下情、“收君權”,治愈中國現有的政治病癥。因此,對于梁啟超以六經微言大義闡釋民權,僅僅從其對西方民主認知有限的角度去解釋,似嫌不足,還需考慮其出于對中國國情考量作出的有意調整。這與深諳西學的嚴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基于對西學認知的系統與深入,嚴復在尋找中國衰敗、西方富強的原因時,便登堂入室,既抓住了西學區別于中學的核心內涵,也找到了中國問題的本質。他總結西人強盛的命脈,說:“其命脈云何?茍扼要而談,不外于學術則黜偽崇真,于刑政則屈私以為公而已。斯二者,與中國理道初無異也。顧彼行之而常通,吾行之而常病者,則自由不自由異耳。”自由是西方民權學說中最重要的術語,保障人的自由權是西方民主機制生成的根源,民主制度的一切設計都為此而來。立憲政體正是以保護國民自由為目的,自由與否是立憲政體與君主專制政體的根本區別,也是西方強盛、中國衰弱的原因所在。嚴復從自由入手破解西強中弱的密碼,可謂抓住了問題的本質,這是梁啟超的認知中所沒有的。嚴復進一步分析中西對待自由之不同態度,稱:“夫自由一言,真中國歷古圣賢之所深畏,而從未嘗立以為教者也。彼西人之言曰:唯天生民,各具賦畀,得自由者乃為全受。故人人各得自由,國國各得自由,第務令毋相侵損而已……故侵人自由,雖國君不能,而其刑禁章條,要皆為此設耳……自由既異,于是群異叢然以生。”因自由之不同而派生之中西差異不勝枚舉,嚴復略舉一二:“如中國最重三綱,而西人首明平等;中國親親,而西人尚賢;中國以孝治天下,而西人以公治天下;中國尊主,而西人隆民……”③嚴復:《論世變之亟》,汪征魯等主編:《嚴復全集》卷7,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第13頁。嚴復可謂抓住了中西政治文化中最根本的不同,這無疑緣于他對西學的系統了解。當時人以古之夷狄、異族視西人時,嚴復警告國人:“今之西洋,則與是斷斷乎不可同日而語矣。”何以言之?因為西洋“無法與法并用而皆有以勝我者也”。所謂的“無法”,是指“自其自由平等觀之,則捐忌諱,去煩苛,決壅敝,人人得以行其意,申其言,上下之勢不相懸,君不甚尊,民不甚賤,而聯若一體者,是無法之勝也”。推求西人治國強盛之本源,嚴復總結為“彼以自由為體,以民主為用”。

雖然看到了西方強盛的本質,但嚴復認為盲目照搬西方的制度同樣難以奏效,對于時人提出的學習西方建民主、開議院之主張,嚴復表示異議,認為:“如是而亦期之以十年,吾知中國之貧與弱有彌甚者。”原因在于,他深知中國的病癥,認為當時的中國尚不具備效法西方制度的基礎,中國的當務之急不是建民主、開議院,而是培植根本、標本兼治:“第由是而觀之,則及今而圖自強,非標本并治焉,固不可也。不為其標,則無以救目前之潰敗;不為其本,則雖治其標,而不久亦將自廢。標者何?收大權,練軍實,如俄國所為是已。至于其本,則亦于民智、民力、民德三者加之意而已。果使民智日開,民力日奮,民德日和,則上雖不治其標,而標將自立。何則?爭自存而欲遺種者,固民所受于天,不教而同愿之者也。”嚴復將開民智、鼓民力、興民德視為振衰起弊的治本之道,這在表面上與梁啟超的開民智似無二致,然深究其內在邏輯,則又有絕大的不同。梁啟超的開民智是為伸民權做準備,而伸民權目的在于收君權、通下情,以達到富強中國的目的。嚴復則不然,雖然其終極目的在于富強,但他的“三民”主義則是通向民之自利、自由、自治的必由之路,正如他所言:“是故富強者,不外利民之政也,而必自民之能自利始;能自利自能自由始;能自由自能自治始,能自治者,必其能恕、能用絜矩之道者也。”①嚴復:《原強》,汪征魯等主編:《嚴復全集》卷7,第20—22頁。嚴復讓民自利、自由、自治的目的,不是通上下之情,而是實現國民的自我解放,進而與君共治天下。在他看來,天下本來就屬于民,只不過君竊之而已:“秦以來之為君,正所謂大盜竊國者耳。國誰竊?轉相竊之于民而已。既已竊之矣,又惴惴然恐其主之或覺而復之也,于是其法與令蝟毛而起,質而論之,其什八九皆所壞民之才,散民之力,漓民之德者也。斯民也,固斯天下之真主也,必弱而愚之,使其常不覺,常不足以有為,而后吾可以長保所竊而永世……是故西洋之言治者曰:‘國者,斯民之公產也,王侯將相者,通國之公仆隸也。’”嚴復看到了專制制度與民智不開之間的因果聯系,并利用西方的民主觀念,將中國數千年專制學說下的君民關系徹底顛倒過來,君民主客易位,可謂振聾發聵。西方的經驗已證明,只有國民做主,自由、自治,國家才有競爭力,才能在列國競爭中立于不敗之地。若以中國目前“卑且賤,皆奴產子”之民與“尊且貴也,過于王侯將相”之西洋民相爭,必敗無疑。因此,他疾呼,必須正視“民之自由,天之所畀”②嚴復:《辟韓》,汪征魯等主編:《嚴復全集》卷7,第39—40頁。,以開民智、鼓民力、興民德為急務,使得國民擁有自由權、自治力。這實質上是還政于民的過程,而只有實現了還政于民、民與君共治,中國才能轉敗為勝。

嚴復因深入西方政治、學說之堂奧,故認識到西人之強在于“自由為體,民主為用”,并提出通過“三民”主義實現國民自治、自由,進而達到君民共治的目的;梁啟超則從中國的現實政治與思想傳統出發,認為在民智未開的中國,須先借君權、孔學轉移風氣,與專制政體采取合作態度,希望借君權變法。因此,他的民權理論,基本是在孔子創教改制的話語邏輯中展開,他提出的開民智、伸民權,意在收君權、通下情,而非限制君權。也正因此,他認為君主專制與君主立憲同屬“一君之世”。

當然,梁啟超的民權話語并沒有就此止步,戊戌政變后,被迫流亡日本的梁啟超,通過日本思想界大量接觸西方民主理論,不僅對民權有了新的認知,而且對中國的國情有了深入理解。此后,梁啟超的民權思想無論在問題意識還是思想資源上,都與政變前大相徑庭。就問題意識而言,梁啟超思考的是如何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專制制度,建立立憲政治,保障民權;其民權話語建構的思想資源也由傳統儒學變為西方的民主理論。在梁啟超新的民權話語中,不僅開民智與伸民權的先后順序易位,即“不興民權,則民智烏得開哉”③梁啟超:《致南海夫子大人書》,光緒二十六年四月初一日(1900年4月29日),見丁文江、趙豐田編:《梁啟超年譜長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54頁。;而且興民權的目的也不再是收君權、通下情,而是限制君權,“是故欲君權之有限也,不可不用民權;欲官權之有限也,更不可不用民權”④梁啟超:《立憲法議》,《清議報》第81冊,光緒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1901年6月7日),第2頁。。同時,其民權思想的內涵也更加豐富,不再限于議院制度,而是涉及到自由、憲法等一系列與民權相表里的思想與制度,且與近代國家思想相交織,興民權遂成為梁啟超國民性改造的重要內容。

結語

戊戌時期,梁啟超對現實政治的認知與絕大多數同時代思想家并無二致,他們認為造成中國衰弱的根源在于君民相隔、上下不通,乃至君民兩無權。其解決方案即“復古意、采西法”,通過伸民權、開議院以“通下情”“收君權”。因此,他所說的民權已經高度中國化,西方限制君權、保障民權的議院制度在此變成了通下情、收君權的利器。這與其政變后以否定專制政體為鵠的的民權論有著本質的區別。

由于對西方民權、議院認知的粗淺與模糊,六經微言大義成為梁啟超闡釋民權思想的主要資源,其中“譏世卿”“三世”說被梁啟超反復使用。梁啟超用“譏世卿”來證明中國古代即有選舉之制,以與西方議院選舉相會通;“三世”說為他提供了由君主專制到君民共主的理論,在西方被視為民主政體的君主立憲制,在梁啟超的“三世”說中,卻與君主專制同歸為“一君世”,這進一步說明梁啟超引入民權不是從根本上否定專制,動搖君權,而是“通下情”“收君權”。

梁啟超對西方民權、議院理解的高度中國化,與其對西方民權、議院本質缺乏深入了解有關。但同時,也不能否認,這種中國化的理解還與其對中國國情的判斷密不可分。為了治愈中國上下隔膜、君民兩無權的政治病癥,康梁即使認識到西方將“國權全畀議院而行之有效”,也不愿模仿,而是有意曲解,復中國固有議院之義而用之。這與嚴復有很大的不同。

嚴復因深諳西學的話語與邏輯,不僅自由、民主等術語信手拈來,而且在尋找中西強弱的原因時,能夠登堂入室,深入到中西學術的核心層面,得出自由與不自由是中學與西學最本質區別的結論,可謂切中要害。緣是,他對中國國情的判斷與提出的救國之道也不同于梁啟超的伸民權、開議院以“通下情”“收君權”,而是由開民智、鼓民力、興民德直接通向國民的自治、自立、自由,進而達到以民權限制君權、君民共治的目的。

甲午戰后的民族危機催生了戊戌變法思潮,維新志士為救亡圖存奔走呼號,報刊、學堂、學會等維新活動在他們手中變為現實,但政治層面的變革仍然面臨著巨大的阻力。梁啟超的民權話語意在“通下情”“收君權”,這在客觀上雖與守舊的政治環境不無調和之處,但絕非梁啟超的有意為之,而是其思想的內在邏輯使然。即便如此,梁啟超的民權說依然遭到守舊者乃至洋務官僚的極力阻撓,誠如梁啟超后來所言:“當道者憂之、嫉之、畏之,如洪水猛獸然。”①《立憲法議》,《清議報》第81冊,光緒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一日(1901年6月7日),第3頁。因此,“百日維新”在尚未走到興民權之際便告失敗。這說明,在專制制度根深蒂固的中國,民權與君權很難“兩權”齊美,借“伸民權”以“收君權”的思路根本無法實現,民權的獲得只能依靠國民自己爭取,這正是戊戌政變后梁啟超國民性改造的思想邏輯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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