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中醫藥大學(廣州,510006) 劉 瑩 劉 芳
嶺南中醫藥歷史悠久,中草藥資源豐富,種類繁多,民眾對于利用中草藥防病治病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歷史更迭,人才輩出,其中不乏杰出的醫家。他們總結經驗,發展理論,著書立說,留下了不少本草古籍,這是嶺南先民與疾病長期斗爭積累下來的經驗總結,亦是嶺南醫家智慧的結晶。現存最早的嶺南本草文獻可追溯至西晉武帝時期,即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狀》,書中收載80種草木,其中50多種記載了藥用價值,至今仍多被沿用。除此之外,影響較為深遠的還有清代何克諫的《生草藥性備要》,收錄嶺南特有的常用中草藥300余種;清代趙其光的《本草求原》,則在《生草藥性備要》的基礎上增加了幾十種草藥,并作修訂與補充。這些本草古籍文獻較全面地反映了嶺南中草藥的應用與發展,同時對研究嶺南醫學史及民俗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然而,或意外亡佚,或毀于戰火,或因年代久遠不知所終,現存嶺南本草古籍并不多。尤其是民國時期的本草醫籍,因政權更迭,加之西醫東漸,中醫曾多次面臨被取締的困境,中醫藥發展一度陷入低迷。因此,整理民國時期嶺南本草古籍,呼吁保護嶺南本草古籍的原貌,使歷史保留的治病經驗古為今用,有利于促進嶺南中草藥資源的開發與利用,同時對闡明嶺南本草學的發展脈絡與歷史成就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以成書或初刊于1919—1949年、出版地或著者籍貫(含寓賢)屬嶺南地區(廣東、海南及廣西)的本草類醫籍為調查對象。由于廣東是嶺南地區的核心區域,是嶺南醫學的主要發源地,因此以廣東省醫藥衛生系統圖書館、公共系統圖書館、大專院校圖書館及文化博物系統等單位為主要調查對象,進行實地調查;在國家圖書館、中國中醫科學院圖書館、北京中醫藥大學圖書館、上海中醫藥大學圖書館、海南省圖書館、廣西壯族自治區圖書館、廣西中醫藥大學圖書館等主要圖書館網站查詢相關館藏圖書;同時查找《中國中醫古籍總目》《中醫圖書聯合目錄》《民國時期總書目》《嶺南醫籍考》《嶺南醫學史》《廣州文獻書目提要》《中醫人物辭典》《中醫近代史》等工具書作為輔助手段查漏補缺。
調查過程中發現,有些本草醫籍雖史料有載但實已佚,如胡真《壺珍本草》,見于《山草藥指南》一書序中,其言:“至其(山草藥)形態性質,詳載壺珍本草,茲不悉錄。”[1]可知,胡真著有《壺珍本草》,詳載藥物的形態特征,然今此書未見存。又,張二仲《藥學新發明》與周子容《中藥方劑學》在《嶺南醫學史》一書中有載,但未見各公私家藏書目有藏。另外,存在同書重訂或異名的情況。如《藥物學講義》,現存李嘉鎏原編本與盧朋著重訂本,雖體例相同,分類一致,然重訂本在具體內容上有所修訂,故我們記為兩種書;而盧朋著所編《本草學講義》,書中內容與其所編著之《藥物學講義》大致相同,實為開設不同課程隨編教材,由于具體內容有詳略之分,故仍記為兩種。剔除重復文獻后,整理出現存民國時期嶺南地區本草文獻共22種,大致有本草講義、地方本草、道地藥材研究、單味藥物考證、中藥現代化研究等類。
1.本草講義
民國時期中醫藥院校陸續開辦,為辦學所需,許多醫家在從事教學中結合自身的用藥心得和從醫經驗編寫教學講義,對當時中醫藥教育發展起到不可磨滅的作用,也對本草學發展起到承前啟后的積極影響。此類講義包括羅紹祥的《中國藥物學教科書》、盧朋著的《本草學講義》、《藥物學講義》(李嘉鎏原編本和盧朋著重訂本)、王炳秋的《藥物學研究筆記》、鄧炳煌的《藥物學講義》、龍恒彰的《本草講義》、黃悌君的《藥物學》、廣東中藥研究所的《藥物炮制學筆記》,共9種。
羅紹祥,字熙如,廣東南海縣(今屬佛山市南海區)人。時為廣東醫學求益社發起人,于民國初年在廣州十八甫冼基西創辦廣州醫藥實習館。羅紹祥精通各科,其在辦學之際兼任教學工作,編著有《兒科釋要》《傷寒科輯注》《中國藥物學教科書》。《中國藥物學教科書》又稱《藥物學韻語》,內分草部、木部、谷部、菜部、果部、蟲部、介部、鱗部、鳥部、獸部、水火土部、金部、石部、鹵石部、人物部、器物部。該書是廣州醫藥實習館講義,采眾家所長,解讀前人經典并結合個人臨證經驗,注重教材的實用性和實踐性。書前記藥物學課程內容,包括藥物源流、藥物古義、藥物氣味、藥物名色、藥味禁忌、藥性功用、藥性分治、藥分修治處方、藥分制服時候、藥避妊娠等11課,可見當時本草教學已具章程,內容較為全面。
盧朋著,字雄飛,廣東新會人。其編有《本草學講義》與《藥物學講義》,內容大致相同,其中《藥物學講義》原編者為李嘉鎏,后由盧朋著續編成書。書中按藥性功用分28類,包括平補、溫散、驅風、下氣、毒物等。《本草學講義》為廣東光漢中醫專門學校教材,《藥物學講義》為廣州中醫藥專門學校講義,二書大類相同,然各類目下本草有所出入。如《藥物學講義》毒物類下多載“硵砂”;《本草學講義》溫散類與李嘉鎏原編本一致,但重訂本此類目下少載“小茴香”“熏香”“排草香”“紫檀”4種。可見本草教學在民國時期頗為重要,曾根據實際情況多次重訂重編講義。
2.地方本草
清末西學東漸之風涌起,西醫西學逐漸占據主流地位,國人開始崇尚“科學”,但又因戰火連綿,西醫西藥價格昂貴,“貧寒之家,不幸抱病,多數無力購買”。而嶺南草藥價格低廉,隨處可得,加之山草藥確有特殊功效,為“振興國藥,保存國粹”,蕭步丹、胡真、楊金書等人將研究所得著書成冊,以廣流傳。
蕭步丹所著《嶺南采藥錄》于1930年出版,收載嶺南草藥483種,四年后再版時,增至576種。此書為蕭步丹歷數十年搜集積累,選“得諸實驗,其效尤確”[2]者編成,除載列入藥部位、性味、主治及用法外,以“雄蕊”“托葉”“穗狀花序”等規范用詞詳細描述植物形態,方便后人認藥采藥,此舉為前人所未見。書中草藥所涉病癥多與嶺南特殊氣候環境密切相關,如腳氣、腫毒、瘡癩癬等皮膚病,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嶺南采藥錄》是流傳至今內容最嚴謹、影響最深遠的本草專著,所載草藥至今仍有廣泛的應用,對嶺南本草學研究有著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胡真的《山草藥指南》成書于1942年,該書總結前人理論和經驗,揚長避短,共收藥642味;按人體部位分12部,按臨床病證分41部,按功用主治分12部,體例編排清晰,方便易用。書中收錄嶺南習見本草多種,反映了嶺南的獨有現象,亦是嶺南傳統本草著作中收載藥物最多的一部,使嶺南本草得到了很好的整理,有助于嶺南本草后學研究。
《潮州志·物產志·藥用植物》為饒宗頤總纂,楊金書、瞿肇莊合撰,專載潮州本地藥用植物。有史料載,楊金書于1947年應《潮州志》總纂饒宗頤先生邀請,與夫人瞿肇莊合編《潮州志·物產志·藥用植物》,書前有云:“世之覽者作潮州本草芻型觀焉可也。”[3]此書載有潮州民間本草250種,均為楊金書夫婦實地觀察、考證所得,以俗名筆畫為編次,詳細記錄其學名、漢名、科屬、形態及生態,并概述治病功效,體例清晰,有助于后人辨藥用藥,同時對潮州本地本草學及地方史學有著積極的研究價值,被譽為潮州本草雛形。《饒宗頤教授著作目錄三編》記有《潮州本草》一書,廣州中醫藥大學博物館現存一冊,書前記載“從潮州志擇要摘錄”,可見,為便于閱覽普及《潮州志·藥用植物》,后又僅摘其“名稱科屬效用”而另刊有《潮州本草》一書。
3.道地藥材研究
嶺南由于豐富的藥用植物資源和地方發達的商業文化影響,中藥材種類繁多,需求量大,很早就成為中藥材的重要集散地。1930年,感于舶來品之侵略與中藥之繁雜,廣東南海人陳仁山所著《藥物出產辨》在中藥聯商會支持下,由廣東中醫藥學校修訂出版,“初印數千冊,轉瞬告罄”,遂于1932年修編分類再版[4]。書中內分土、金石、草、谷、菜、果、木、蟲、鱗、介、禽、獸、人、器物、生草藥、萬國藥方所用之中西藥16類,記載藥物763種[5],主述每藥產地、性味、主治等,是最早專論藥材產地的醫著,其對中草藥地道產區、質量及真偽辨識有著較為詳細的記述。如春砂“產廣東陽春縣為最,以蟠龍山為第一……蟠龍、大八山兩處所出之春砂,均屬單粒散子無梗,用瓦埕裝貯,使其時常剝開其肉仍濕,則味更佳”;藿香“產廣東,以番禺、河南寶崗、喃唔莊、石牌為好,肇慶六步為肇香,次之,瓊州所產者為南香,更次”。《藥物出產辨》反映了清末及民國時期藥材產地來源狀況,其對藥材地道產區的記述今仍多被采納,對后世道地藥材研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4.單味藥物考證
古有醫家認為“治病有非桂不治之癥”,但往往因不識桂而反受其害,張光裕感于桂之功效,又少有藥書考證,遂遍歷嶺地桂山,咨詢當地民眾,多方考證,最終輯成《桂考》一卷,詳載桂之辨別土質、顏色、氣、味、取法、制法、藏法等。廣東歷史文獻學者黃任恒檢閱古籍發現,除《桂考》外,《浙江通志》載有明代朱鳳翔所撰《桂譜》,然存佚不可知,其他未見專論桂之作。為補張光裕所未備之桂事,黃任恒重校《桂考》,并續輯一篇《桂考續》附于后,成書于1925年[6]。《桂考續》主要從土產、名目、辨形、用途、采制5個方面詳加論述,對各地所產桂之類型、特征、葉皮花等形狀、用途有了更具體的描述,有利于甄別桂之真偽,以對癥下藥。
5.中藥現代化研究
隨著中西醫匯通的發展,中草藥開始了現代化研究,中藥本草之藥性、化學成分與藥理等的進一步探索,建立了近代社會對中藥的深刻認識;此類文獻有譚次仲的《中藥性類概說》、丘晨波與裘家駿合著的《中藥之化學與藥理》。丘晨波與裘家駿通過化學與藥理檢驗,詳述390余種生草藥的學名、主要化學成分、藥理、用途及劑量,著成《中藥之化學與藥理》。此書實為化學本草,在論述劑量中,采用“公分”“公撮”等計量用詞,一改中醫之“分”“錢”。書中的本草成分及藥理分析在深化中藥認識之外,對佐證或辨正中醫藥舊說、藥效作用機理等也有一定的參考價值。如附子通過主要成分烏頭堿對神經中樞最初刺激后麻痹而發揮鎮靜作用,然因其毒性強,大劑量使用甚為危險,丘晨波指出“舊說為‘大燥回腸,補腎命火逐風寒濕’在其興奮諸神經中樞之作用言之,不為無理,但時至今日興奮神經中樞已各有專藥,不必用此副作用極多而毒性甚強之藥物”[7]。丘晨波此后一直致力于中藥有效成分提取、藥理檢驗等中藥現代化研究,后期更將中草藥成分提煉應用于中藥制劑改良與工藝研究中,于此頗有建樹,其所著《中藥之化學與藥理》為后世中藥現代化研究奠定了基礎。
其他本草文獻還有李龍文的《臨床藥典》、張公讓的《中西藥典》、梁慈文的《藥物略釋》、江勒卿的《藥物學注釋》、徐熾生的《藥物改良》和張恭文的《中醫藥物學》6種,所述內容各有側重與特色,不括入以上分類。
民國時期嶺南本草醫籍存世不多,但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既有對傳統本草醫學的傳承,又融入了西方科學與西醫理論,反映了近代中西醫結合的學術思想。這一時期的本草文獻不僅記錄了當時嶺南本草研究與醫學教育的發展進程,也推動了在西方醫學沖擊下中藥本草的正名之路,促進了社會民眾對中藥本草的深刻認識。在政權跌宕的時代背景下,嶺南本草的研究與發展緩解了缺醫少藥的社會困境,同時助力了中醫復興之路;中西醫匯通思想也為嶺南中醫藥的傳承與創新提供了借鑒與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