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社區若干閱讀現象的符號學分析

左加鵬

（湖南環境生物職業技術學院，湖南 衡陽 421005）

一、豆瓣社區與閱讀

豆瓣創立于2004年，網站建立的核心理念是建立一個跨地域的閱讀交流平臺，書影音是豆瓣最具特色的功能，具有很強的工具性，在閱讀方面，通過對大量書籍進行條目分類、標注、評分等，豆瓣建立起了以共同閱讀為基礎的核心用戶群體。在豆瓣用戶的交互方面，豆瓣社區的線上討論交流平臺是基于用戶共同興趣、熱門話題分類的“豆瓣小組”與“話題廣場”。

相比書影音的書籍作品導向，豆瓣小組與話題廣場是以用戶興趣、話題為導向的，用戶自主參與小組或發起話題，通過發帖、回復、點贊等操作進行互動，實現同類型用戶相互之間的符號性認同。“精選”“文化”“行攝”“娛樂”“時尚”“生活”“科技”是豆瓣小組的基本大類，在此基礎上以用戶自擬的關鍵詞為小組名稱進行更為個性化的分類，其中與閱讀相關的小組有“每天提前上床N小時我們一起讀書”“豆瓣讀書會”“買書如山倒 讀書如抽絲”等；話題廣場則以話題發起和參與為基礎，如與閱讀相關的話題有“你夾在書里的東西”“共振書評周”等。

二、研究對象與目的

豆瓣網站自創建以來就以“文藝青年”的聚居地著稱，在豆瓣的用戶群體中有大批用戶屬于有閱讀習慣的讀者群體——閱讀、交流、討論是豆瓣讀者群體的特色現象。

本文的研究對象正是該讀者群體在豆瓣社區中與閱讀相關的討論交流現象。這些閱讀相關的討論交流包括哪些內容？從中可以得出怎樣的價值觀、意識形態和意義？本文將以符號學理論為工具進行分析，以期進行解讀和反思。

三、符號學理論

1.符號學的概念與意義

什么是符號學？為什么選擇符號學作為本文研究對象的分析工具？四川大學符號學—敘述學專家趙毅衡在其著作《符號學：原理與推演》中認為：“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感知……意義必須用符號才能表達，符號的用途是表達意義；反過來說，沒有意義可以不用符號表達，也沒有不表達意義的符號[1]。”符號就是攜帶意義的感知，由此可以說，符號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符號表達意義，意義也只能由符號表達，符號與意義密不可分，由此，若要深入研究現象的價值和意識形態，深入研究現象的意義，必須使用符號學相關的理論工具。

2.基本術語

符號學的基本術語是能指（signifier）與所指（signified），由瑞士語言學家弗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提出，其中能指是表示具體事物的符號，而所指是具體事物本身，能指與所指共同組成了符號[2]。能指與所指這一對概念的提出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奠定了是法國后現代思潮的理論基礎，為法國后現代思想家所廣泛引用、闡釋和改造，在索緒爾看來，能指與所指是不可分割的，能指指向所指，而所指是能指的基礎，在二者的結合中，語言的指稱功能得以實現，人與人之間得以交流，意義得以浮現。

3.能指符號的霸權

但是在后現代社會，能指越來越與所指相分離，這一趨勢在法國后現代思想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等人的著作中都有論述和批判，例如：羅蘭·巴特的著作《符號帝國》《流行體系》；米歇爾·福柯的著作《詞與物》；讓·鮑德里亞的著作《物體系》《消費社會》《象征交換與死亡》等。

能指與所指分離的結果是能指符號的自我循環，能指不再指向所指，轉而指向其自身，這意味著本來指向具體事物的能指符號開始自行其是，不再與具體事物相關涉，并代替了所指的位置，也就是所謂的“能指淹沒所指”、“能指符號的霸權”[3]。而這一趨勢在商品領域就表現為商品的符號價值“淹沒”商品的交換價值與使用價值，成為價值的支配性標準。

四、豆瓣社區若干閱讀現象

1.對書籍裝幀的詬病

書籍的裝幀包括書籍的封面、扉頁、正文和插圖等，裝幀類型可大體分為精裝與平裝，而不同的出版社、不同系列圖書的裝幀風格也多種多樣，在傳統認知中，書籍裝幀承載書籍的美學價值，美觀的裝幀能夠使書籍在外觀上賞心悅目，通過觀察可以發現，書籍的裝幀是豆瓣小組、話題廣場中讀者討論交流的主題之一。

舉例來說，“讀客”系列圖書有著較為統一、華麗、夸張的裝幀，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封面設計風格是縱向排成一列的三個圓形裝飾，以及書脊和腰封處黑白相間的格子，而這種設計風格備受豆瓣社區讀者的詬病。以“讀客”為關鍵詞在話題廣場中可以找到996條檢索結果，其中許多讀者在言論中表達了對“讀客”系列書籍裝幀的不滿，認為其不夠簡約、審美浮夸，雖然作為人文社科書籍有較為優秀的文本質量，但是“丑”已成為讀客系列書籍一個尷尬的標簽。

另外書籍的腰封設計也為部分讀者所詬病（腰封也稱“書腰紙”，是包裹在書籍封面中下部的一條紙帶，作為書籍裝飾），很多讀者在購書后當即就會取下并丟棄。腰封這一裝飾品被排斥，甚至被“仇恨”（豆瓣社區有一個名為“恨腰封”的小組），除了腰封的設計風格，最根本的原因是腰封設計中的書籍宣傳，其內容包括著名學者或公眾人物的推薦語、獲獎信息、暢銷度、名言警句等，而部分讀者對“讀客”腰封的批評理由是“這種宣傳像營銷號”“倒胃口”“看著像盜版”“把好書做出地攤文學的效果”等，實際上不只是“讀客”系列書籍的腰封，部分讀者排斥任何書籍附有腰封。

書籍的裝幀看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也不書籍內容相關，但是在部分讀者的交流討論中，書籍裝幀問題舉足輕重，類似書籍裝幀方面的話題還有精裝書與平裝書的選擇、輕型紙質書籍的體驗等。

2.“曬”閱讀

如果說豆瓣社區用戶的普遍標簽是“文藝青年”，那么其中的讀者群體在閱讀上更是追求一種儀式感，并熱愛在社區中分享，如小組“可以看看你的書桌嗎”，其主題就是“曬”閱讀。

“曬”閱讀具體體現為對于閱讀環境的精心布置，包括書房總體風格的設計、考究的書架和書桌、精心選擇和擺放的書籍、溫馨的閱讀燈、小巧的鍵盤、美觀的閱讀手賬、以Mac、iPad、Kindle為代表的電子產品、富有情調的各類裝飾擺件、掛件、以及以貓、狗為代表的寵物等，而所有這些元素往往被鏡頭拍攝下來并在豆瓣社區相關的小組或話題廣場發布。

“曬”閱讀的效果與“曬”奢侈品的效果很相仿，并且在豆瓣社區的讀者群體中被賦予了更高雅的格調，相關的線上交流語言也很美好精致，如：“書房比書店還好看”、“求筆筒鏈接”、“太溫馨了吧”、“環境好舒服”、“貓貓好可愛”等。

3.書籍囤積

書籍囤積是豆瓣社區讀者的另一個現象，代表性的小組被命名為“買書如山倒 讀書如抽絲”，顧名思義，該小組的讀者對購買書籍有著極高的熱情，其討論內容包括：書籍折扣活動與折扣力度、套裝書的收集、因藏書過多轉賣書籍、個人藏書的“質量”與“數量”，絕版書籍的獲取渠道等。比如，在套裝書的收集方面，有些讀者的目標是收集整套《理想國》人文社科譯叢全32冊，在某些單本稀缺的情況下甚至會以數倍書籍定價的價格在網絡渠道購入，只為系列書籍的全收藏目標；套裝書的價格普遍比單本價格的總和更高，而很多“品相良好”的書籍會以塑封狀態被收藏，以防止書籍紙張長時間暴露在空氣中發黃和脆化，而一些書籍會被包上書皮，也不會在翻閱中留下閱讀筆記……這些現象只是書籍囤積現象中的冰山一角。

從閱讀的傳統認知來講，書籍的購買是為了使用/閱讀，但是通過對豆瓣某些書籍囤積現象的考察可以看出，書籍的使用價值/閱讀價值遠遠不是其普遍追求的價值維度，雖然許多讀者表示要停止屯書，“回歸閱讀本身”，但是諷刺的是即使是這些有良好閱讀習慣和較高人文素養的讀者群體也經常違背初衷，再次投入囤積書籍的循環。

五、符號學分析

我們可以運用符號學的基本理論對以上現象進行分析，符號由能指與所指構成，其中能指是表示具體事物的符號，所指是具體事物本身，能指對應著物品的符號價值，所指對應著物品的使用價值，在書籍與閱讀中也存在著能指與所指的對應，在此本文對以上現象進行一種略顯主觀的批判性解讀：

在書籍裝幀被詬病的現象中，書籍封面的色彩運用、布局排版，其最重要的方面是能指符號的象征維度。由此可以大膽推斷，華麗裝幀作為能指符號可與書籍閱讀者本人在閱讀上的金玉其外、華而不實等意象聯系在一起，附著著名學者、公眾人物閱讀推薦語的腰封作為能指符號，暗示了書籍的商業化元素，而商業化元素作為象征又可與流俗、盲從、大眾品味、沒有獨立價值判斷能力等意象相聯系，所以即使這種裝幀風格的書籍做工考究、文本優質，也依然被詬病。

在“曬”閱讀的現象中，從讀者對于閱讀環境的總體規劃與細節考究，到取景拍攝并“曬”出來，這體現了能指符號在象征領域的泛濫。閱讀環境與閱讀者具有天然的能指連接，就像我國書法中的“字如其人”，“曬”閱讀也就展示了閱讀者本身：在鏡頭內容方面，精心裝修的書房和名牌電子產品象征其良好的經濟水平，有品位的書籍象征其豐富的精神世界，各類裝飾品象征其對生活的熱愛和一絲不茍，寵物象征其愛心，甚至寵物就是其自身的直接喻指，寵物可愛的動作象征其有趣的靈魂，寵物慵懶的睡姿象征其在生活中的游刃有余、安閑舒適；而在“曬”閱讀這一展示動作方面，通過與他者友好地交換同質性的語言符號，從屬于“精致閱讀”群體的這一符號認同可以在主體間性的維度中得到擴張和加強，形成以“精致閱讀”為能指節點，以知性、優雅等語詞作為換喻性能指的符號認同統一體。

在書籍囤積現象中，能指符號的霸權得到進一步加強，這表現在不僅書籍的使用價值/閱讀價值之維被消解了，書籍代表的知識、修養、經濟水平等象征意象也淪為次要維度，只剩下書籍囤積行為本身，而囤積的閉環是由“為囤積而囤積”建立的，這與日本“御宅族”群體瘋狂囤積各種動漫手辦、NBA球鞋愛好者瘋狂囤積AJ等系列的球鞋在符號運作機制上是相同的，囤積書籍的目的只是囤積書籍的行為本身，其快感驅動就是“購買書籍—等待書籍—拿到書籍—擺放書籍—購買書籍—……”這一循環行為本身，這是一個快感閉環，也是能指符號最終的形式，就像讓·鮑德里亞在其代表作《象征交換與死亡》中所宣稱的：“生產死了，再生產萬歲[4]！”在書籍的囤積現象中，書籍在最根本的意義上不是為了被使用/閱讀，也不是為了代表財富、品味，囤積書籍只是屈從與囤積行為的快感循環本身，這是書籍與閱讀最大的悲哀。

六、總結與反思

閱讀，雖然是一個簡單的詞匯，卻也同時是一個充滿了意識形態的詞匯，是一個在加之維度上模糊不清的詞匯，豆瓣社區聚集了大量自主的閱讀愛好者，雖然這是閱讀群體中的一個小樣本，但是部分閱讀現象依然可以引發我們的思考。

通過符號學分析，本文認為：閱讀這一詞匯所承載的符號價值是豐富的、復雜的，傳統觀念中書籍的意義就在于被閱讀是一種理想化的理念，這一理念將閱讀的能指符號錨定在書籍的使用價值/閱讀價值之上，這一理念值得肯定，并有其深厚的價值基礎。但這種基礎受到了動搖，在讀者之間的符號認同中存在一種危險傾向，這就是閱讀越來越被剝離其所指內容而作為一種純粹、自主的能指符號，脫離所指內容自行其是、自我指涉，淡化甚至否定其使用價值/閱讀價值。

我們應當承認，閱讀不是單純的概念或行為，閱讀有其能指符號的豐富性，但閱讀真正的價值只有在書頁的翻閱中一頁一頁切實地去找尋，“返回閱讀本身”作為讀者的烏托邦并不一定真的可以抵達，但是值得我們為之反思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