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霞, 邱 荃, 孟鵬飛, 宋夕元, 丁 雪, 李亮平, 司揚揚, 張逍顯, 郭婭婭, 徐立然△
(1.河南中醫藥大學, 鄭州 450046;2.河南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 鄭州 450000;3.河南省病毒性疾病中醫藥防治重點實驗室, 鄭州 450000)
艾滋病發病率逐年上升,已成為嚴重威脅公眾健康、影響人民生活質量及破壞社會穩定的重大公共衛生事件。近年來,中醫藥以獨特的優勢在治療艾滋病領域發揮了積極作用,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績[1],充分挖掘中醫相關理論對治療艾滋病具有顯著的指導意義。通過對艾滋病患者的臨床治療以及查閱大量文獻發現,“風邪”在艾滋病的發生發展以及轉歸中均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貫穿于疾病發生發展的全過程。故本文擬對“風邪”與艾滋病相關性進行探析,以期豐富中醫藥治療艾滋病的相關理論,為臨床治療提供理論依據。
“風邪”有“外風”與“內風”之分。狹義的“風邪”專指“外風”,廣義的“風邪”二者皆有。“風”“寒”“暑”“濕”“燥”“火”本為自然界的氣候變化,是萬物生長化收藏的必要條件,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因素,正常情況下稱為“六氣”。而當氣候變化異常,超越了人體自身的適應能力,或人體正氣虧虛而“衛外”功能下降產生疾病時,“六氣”則變為致病邪氣稱為“六淫”。由“風”致病則稱為“風邪”,其具有善動不居、輕揚開泄等特點。“內風”為內生“五邪”之一,是臟腑、經絡、氣血、津液等功能失調而出現的化風、化寒、化濕、化燥、化火等病理現象,屬內傷病機。“內風”五臟六腑皆有,但多與肝的關系較為密切,亦稱“肝風內動”[2]。故《素問·至真要大論篇》有曰:“諸暴強直,皆屬于風”“諸風掉眩,皆屬于肝”,其多與陰虛導致的陽氣亢動有關,臨床癥狀多見頭部眩暈、晃動、肢體震顫、抽搐等。病機主要為肝陽化風、陰虛動風、熱極生風、血虛生風等,故清·葉桂在《臨證指南醫案》曰:“內風乃身中陽氣之變動。[3]”
大量中醫典籍對“風邪”都有不同的論述,而《黃帝內經》和《傷寒論》對其的理解最具代表性[4]。《黃帝內經》對“風邪”的歸納主要有五點:第一,風為百病之長。腠理作為人體衛外的主要屏障,極易受到“風邪”的侵犯,而“風邪”常挾“寒”“濕”“熱”等邪致病,故《黃帝內經》思想認為“風邪”是最重要的致病因素,“風者,百病之長也”。《素問·生氣通天論篇》中有曰:“故風者,百病之始也。”第二,風勝則動。自然界的風為大氣的流動,故“外風”侵犯人體則同樣具有“動”的特性,如行痹出現的走竄性疼痛。而“內風”所致的頭部眩暈、肢體震顫、抽搐等癥狀同樣具有“動”的特性;第三,風為陽邪。《黃帝內經》中明確提出風性屬陽。《素問·太陰陽明論篇》有曰:“故陽受風氣,陰受濕氣……故傷于風者,上先受之;傷于濕者,下先受之。”在此條文中將“風”與“濕”相對,以陰陽上下區分受病部位的不同。風為陽邪,其性善升,而頭為諸陽之會,因此頭面部的病證多與“風邪”有關;第四,風善行而數變。《素問·風論篇》中有曰:“風之傷人也,或為寒熱,或為熱中,或為寒中,或為癘風,或為偏枯,或為風也。”“風邪”侵襲人體后發病部位無定處,“風邪”入侵到人體的各個部位會引起不同的病證發生;第五,風氣通于肝。《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中有曰:“東方生風,風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本條文將風、木、肝、筋等都同歸一系。此外《素問·五運行大論篇》有曰:“風傷肝,燥勝風”,由此可知肝最易受到“風邪”侵襲。
《傷寒論》對“風邪”的歸納主要有三點,一是風傷衛。《傷寒論雜病論》太陽病有“中風”及“傷寒”。太陽中風的病因病機是表陽虛,肌腠空疏,衛外不固,為“風邪”所中。《傷寒論·辨太陽病脈證并治法上第五》曰:“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張仲景將“六淫”的風與寒列出并作為傷寒的2個主要的致病因素。其中“風邪”屬陽,其侵襲機體時主要為肌表腠理,易損傷機體之衛氣,產生惡風、汗出、脈緩等癥狀;二是風為陽邪。《傷寒論》將太陽病的致病因素分為“風”和“寒”,其中“風邪”屬于陽,“寒邪”屬于陰。清·尤怡在其《傷寒貫珠集·太陽篇》中有曰:“蓋風為陽邪,寒為陰邪,陽氣疾,陰氣徐……風性解緩,寒性急切”[5],說明“風”“寒”兩邪間的不同之處;三是對“內風”的認識。《傷寒論》第82條:“太陽病發汗,汗出不解,其人仍發熱,心下悸,頭眩,身目閏動,振振欲擗地者,真武湯主之”,此為太陽證發汗后陽虛水泛的一種變證。而第67條曰:“傷寒若吐、若下后,心下逆滿……身為振振搖者,茯苓桂枝白術甘草湯主之。”這兩條從癥狀上皆具有風證的特性,而實際上卻是水飲為患,后世醫家將此總結為“陽虛動風”的證候,屬“內風”的一種。
“風邪”貫穿于艾滋病及其并發癥的發生發展和轉歸中。艾滋病的傳播過程中,合并皮膚病、神經系統疾病、心臟病、腎臟病、腫瘤等的發生或治療均與“風邪”有密切的聯系。
艾滋病主要通過母嬰、血液和性傳播,后兩種為主要傳播方式。雖然這兩種傳播方式與“風邪”無直接關系,但“風邪”所導致的臟腑虧虛、經絡與氣血津液功能失調,是導致艾滋病傳播的重要前提。有學者將《傷寒論》中“陰陽易”與艾滋病相聯系,而將艾滋病毒概括為“艾毒”[7]。“陰陽易”的發生與機體未完全恢復、陰陽氣血虧虛、男女交媾而耗液傷津、腎精虛少致邪氣易乘虛而入有關。腎藏精,精虧則有“其人身體重,少氣……頭重不欲舉”的癥狀。而經脈失去津液濡養則“少腹里急,或引陰中拘攣……膝脛拘急者”。當男女媾精時,因汗出過多、腠理大泄,若不避風則會導致“外風”侵體而使人體虧極,正氣虧乏易使“艾毒”侵元而增加感染艾滋病幾率。同樣,血液傳播的高危人群多為共用注射器的吸毒者,在注射毒品時由于針頭直接刺破皮膚而進入血管內部,使“外風”不經皮腠而直達營血,耗傷正氣。加之這類人群長期吸食毒品,大多經濟拮據,營養不良,平素體質薄弱,元氣大虧,若針頭殘留病毒極易感染“艾毒”。由此可見,“風邪”為艾滋病傳播幾率升高的重要因素之一。
艾滋病患者因免疫力低下易出現各種皮膚病(皮疹、皮膚瘙癢癥、口角唇炎、反復發作性口腔潰瘍等),其反復發作使患者感到癢痛難耐,皮損抓破后易造成再次感染,降低了患者的生活質量[5]。
“風邪”尤其是“外風”所致皮膚病的主癥為丘疹和瘙癢疹,二者具有廣泛多發、走竄不定,易侵襲人體上部及陽位,發時迅速、變化驟急,消退較快且退后可不留痕,撓破血溢,同時伴發熱惡風、自汗盜汗、舌淡苔薄、脈浮等特征。“外風”常挾“寒”“熱”“濕”。“風寒”者疹色淡,常發于秋冬季節,遇風遇冷則發作或加重,得熱減輕或消失,怕風、怕冷,發熱輕或無發熱,舌淡苔薄白,脈浮緊,臨床可用麻黃湯或荊防敗毒散加減;“風熱”者疹多紅,灼熱癢痛,遇熱則重,遇冷則輕,惡寒輕而發熱重,舌紅苔黃,脈浮數,臨床可用消風散或防風通圣散加減;“風濕”者疹多處于身體下部,其瘡痛癢,搔之溢水,反復發作,纏綿難愈,同時伴有胸悶、體重、肢困、納呆、便溏、舌體胖大、苔厚膩、脈濡或滑,臨床治療可選用羌活勝濕湯或除濕止癢湯加減。
艾滋病口角唇炎和反復發作性口腔潰瘍的主要病機之一為脾胃濕熱[8]。文獻報道,脾胃濕熱與“脾經伏風”理論緊密相連[9]。如《金匱要略·五臟風寒積聚病脈證并治第十一》曰:“脾中風者,翁翕發熱,形如醉人,腹中煩重,皮目瞤瞤而短氣。”再如隋·巢元方《諸病源候論·黃病諸候》曰:“脾臟中風,風與瘀熱相搏,故令身體發黃……四肢煩,小便利,名為勞黃”[10],說明脾也可受“外風”與“內傷”相合,臨床發現艾滋病口角唇炎和反復發作性口腔潰瘍具有時起時休、口腔黏膜皮損位置變化不定等“風動”的特點,故推測這類疾病的特點是脾胃濕熱與“脾風”共同作用的結果。
艾滋病毒具有親和神經的特點,70%~80%的艾滋病患者伴有神經系統病變,其中以神經系統癥狀為首發占7%~20%[11-12],主要包括球菌腦膜炎、弓形蟲腦病、結核性腦膜炎等,其中最重要的為艾滋病癡呆綜合征,該病是全球繼阿爾茲海默病與血管性癡呆后的又一主要癡呆原因[13]。艾滋病相關中樞神經系統病變情況復雜,病情篤危且病死率高,臨床治療十分棘手。
艾滋病合并各類腦膜炎的機理為人體感受“艾毒”之后,肺脾腎虧虛,衛外不固,“外風”挾熱、挾濕侵襲人體,因腦為神明之府居人體上部,“風邪”易襲陽位而致病,性質屬“本虛標實”。急性期臨床多表現為高熱驚厥,惡心嘔吐,角弓反張,頭疼項強,舌紅苔黃,脈數而滑,“風動”特點十分顯著,可用疏散風熱之銀翹散、麻杏石甘湯、防風通圣散等合用清營之品共同治療。而艾滋病合并腦萎縮、艾滋病癡呆的病機為“艾毒”導致肝脾腎虧虛,精氣血化生無源致“髓海”空虛,臨床治療當在運用補益肝脾腎藥物的基礎上酌加一些祛風及活血藥物,以改善腦細胞的調節與恢復。
“眩暈”為神經系統病變最常見癥狀。歷代醫家對眩暈的認識長期受 《黃帝內經》“諸風掉眩,皆屬于肝”的影響,常從“肝風”論治,并以“虛風”“內風”立論為多,在此不多做介紹。而“外風”亦可致眩暈[14],宋代《太平圣惠方》記載:“夫風頭旋者,良由體虛,風邪乘與陽脈。諸陽之經皆上注于頭面,風邪隨入于腦,遂成頭眩”[15],說明外因亦為眩暈的重要病因。同樣宋·陳無擇在《三因極一病證方論》中曰:“方書所謂頭面風者,即眩暈是也……如中傷風寒暑濕,在三陽經,皆能眩人,頭重項強……吐逆眩倒,屬外所因”[16],進一步明確了外邪所致眩暈的病因病機。
國外有相關研究報道,艾滋病人患病時間越久,發生心臟病的風險越大。長期接受高效抗逆轉錄病毒藥物治療的患者每多服藥一年,冠狀動脈堵塞的風險就提高約9%[17]。
艾滋病患者臨床常見病毒性心肌炎、風濕性心臟病、心肌梗死、各類心律失常等與“風邪”存在有密不可分的關系。“外風”侵心為外因,東晉·陳延之在其《小品方》中有曰:“夏丙丁火,南方湯風,傷之者為心風,入胸脅腑臟心俞中……洞泄清谷”[18],說明“外風”可通過腠理和背部腧穴入心造成疾病。艾滋病晚期患者五臟六腑皆虛,心氣微弱,常常內虛風中,如唐·孫思邈在《千金方》中曰:“凡脈氣衰,血焦發墮,以夏丙丁日得之于傷風,損脈為心風……若脈氣實則熱,熱則傷心……甚則咽腫喉痹。故曰,心風虛實候也。[19]”對于“外風”引起的艾滋病相關心臟病臨床治療可選清解七味飲、銀翹散等清熱疏風散邪的方劑。此外,痰熱壅盛則會引起“內風”而致心病。如明·龔廷賢在其《壽世保元》有曰:“論心風者何?蓋君火在心,因怒發之,相火助盛,痰動于中,脅氣上攻,迷其心竅,則為癲為狂,所怒之事,膠固于心,輒自言談,失其條序,謂之心風,與風無干也?若痰不盛,則有感亦輕”[20],臨床采用清心豁痰的方劑以平息“內風”。
有關艾滋病相關腎病的報告逐漸增多[21-22],其主要表現為初期可伴有嚴重的蛋白尿,而后迅速進展為終末期腎病[23]。
臨床發現其與“風邪”的關系表現在以下方面:首先為“外風”傷腎。水腫在急性腎炎水腫期與慢性腎炎的急性發作期十分多見,中醫稱之為“風水”“腎風”等。《黃帝內經》論述表明,“水”是由于“風動”引發,故《素問·水熱穴論篇》有曰:“勇而勞甚,則腎汗出腎汗出逢于風,內不得入于臟腑,外不得越于皮膚,客于玄府,行于皮里,傳為胕腫。本之于腎,名曰風水”,證明“水腫”乃為“風邪”作祟。臨床治療多用越婢湯或銀翹散加減以取效。其次為“內風”擾腎。《素問·風論篇》有曰:“腎風之狀,多汗惡風,面痝然浮腫,脊痛不能正立,其色炲,隱曲不利,診在肌上,其色黑。”慢性腎病常有蛋白尿、血尿,長期水腫難消或時隱時現,或病人由于反復外感而造成病情不穩定,這些臨床特征均與風邪“善行而數變”特點相近。“內風”宜疏,腎病的初期、中期以“外風”為主,后期則以“內風”為主。“內風”“外風”同氣相求,長期水腫或蛋白尿、血尿,易感外邪而致病情反復或加重,所以治療時應疏風取其引風外出之意[24]。
感染艾滋病毒后患者的CD4+T淋巴細胞減少易罹患腫瘤。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將卡波西肉瘤、非霍奇金淋巴瘤、侵入性宮頸癌命名為艾滋病相關腫瘤,除外還存在鱗狀細胞癌、霍奇金淋巴瘤、漿細胞瘤等[25]。
有學者提出“風邪入里成瘤說”的概念[26],故將其引入艾滋病伴發腫瘤的臨床實踐中。“風邪入里成瘤說”的論述引自《靈樞·九針》:“四時八風之客于經絡之中,為瘤病者也”。腧穴乃“風邪”入里成瘤的通道。《金匱要略·五臟風寒積聚病脈證治第十一》中如:“肝中風者,頭目瞤,兩脅痛,行常傴,令人嗜甘”“脾中風者……按之如覆杯”,描述了腫瘤的癥狀、診斷、預后及鑒別等。該文獻還闡述了腫瘤的產生是“外風”與“內風”相互作用的結果。腫瘤的很多癥狀,如瘙癢(多見于腸癌、卵巢癌、肝癌、前列腺癌)、痛無定處(多見于腹部惡性腫瘤)、滿目色變(肝癌所致的黃疸、腎癌所致的面黑)、完谷不化(多見于胃癌、結腸癌、肝膽惡性腫瘤)、多汗惡風、遠處轉移(內風暗旋,肝風內動為惡性腫瘤的病理機制之一,是惡性腫瘤轉移的基本條件)[27]等特點均與“風性善動”概念相吻合。單味中藥白蒺藜、獨活寄生湯、丹參膏等針對“風邪入里成瘤”的方藥均在治療艾滋病伴發腫瘤的臨床實踐中得到有效驗證。
雖然中醫學古籍并無艾滋病的明確記載,但目前運用中醫藥治療艾滋病已經成為我國乃至世界抗擊艾滋病的重要手段之一。現代醫家常從“補虛”角度去治療艾滋病,但“祛邪”同樣是防治艾滋病的關鍵方法之一。“風邪”對艾滋病的影響貫穿艾滋病的發生發展與轉歸過程中,“風百病之長”的理論并非無稽之談,將“風邪”作為治療艾滋病的一個切入點,采用祛風、疏風、息風等治療法則,對延長患者的生命、提高生活質量具有重大意義,不僅豐富中醫學對艾滋病的認識,更為中醫治療艾滋病提供了嶄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