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獎章

劉洪文

強子參軍入伍后，發現同期入伍的有一個老鄉，名叫王海濤，曾和強子在同一所高中讀書。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何況還是同學，這種感受，在離開家鄉舉目無親時更加強烈。

火車轟鳴，沿途撒下的是一路憂傷。慶幸的是強子和王海濤被分配到了一個連隊，還在一個班，這讓他們彼此都多了一點安慰。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們互相鼓勵，并肩戰斗，無論是訓練還是工作、學習，都比著勁地干，誰也不服輸。他們接連被連隊評為年度軍事訓練標兵、連隊工作先進個人，成為連隊新兵中的佼佼者。

有一次，新兵下班之前，上級機關來檢查新訓工作。強子和海濤被抽檢參加新兵射擊考核，每人五發子彈，他們倆雙雙打出了四十九環的好成績，因此受到了連隊首長的表揚。

時間飛快，轉眼間就到了年底，評功評獎工作開始了。

因為強子和海濤訓練成績突出，當年雙雙被評為優秀士兵，這對新兵來說可是莫大的榮譽，不僅說明強子和海濤的工作得到了連隊的認可，更重要的是，優秀士兵名額有限，一年下來全連就那么幾個人，而且有證書有獎章。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榮譽誰不想要？

領獎當天，強子和海濤風光極了，連隊還給每個獲獎人員發了大紅花。回到宿舍后，班長讓強子他們把證書和獎章自己收好，可別弄丟了。但是，連隊地方有限，也沒什么地方可放，每人就一個床頭柜，床頭柜又沒有鎖，因為部隊是不允許鎖柜的，便于檢查衛生。如果說放哪里合適，也只有放到軍挎包里了。

因為那時連隊里還沒有智能手機、數碼相機之類，想照個相都得去軍人服務社。

強子想戴上優秀士兵獎章照張相，寄給女朋友，于是，在周日趁著連隊休息，他跟班長請了假，沒好意思說去照相，只說是去服務社買點兒東西，然后就悄悄把優秀士兵獎章放在褲子口袋里出了營門。

強子到了服務社后，就直接拐進照相館，說要照一張相。負責的大哥很熱情，幫強子整理了一下軍容，還說照完后再幫強子壓個膜，有利于保持照片平整。

可是，當強子把手伸進褲兜時，心卻一下涼了，他的兜里居然空空如也。強子下意識地把全身所有的兜摸了個遍，依舊沒有找到獎章。

這下強子急了，趕緊和照相的大哥說先不照了，匆忙按原路返回去尋找。

可是，寬闊的馬路上人來人往，哪里還有優秀士兵獎章的影子。強子只好返回營房，心情低落極了。正趕上連隊組織大家去浴池洗澡，強子也沒心情去，自己留在了宿舍里。

當大家都走了以后，一個歪念頭忽然升上強子的心頭———何不把別人的獎章據為己有，反正這優秀士兵獎章都是一樣的，沒有啥特殊之處。而且全連人都知道他獲得了優秀士兵獎章，即使別人的丟了，也懷疑不到他。

現在宿舍沒人，是最好的機會！

拿誰的呢？當然是海濤，因為強子和他最熟悉，不容易被懷疑，而且海濤的東西是強子幫忙放在挎包里的！他知道海濤的獎章在哪里。

于是，一切水到渠成，強子的心“怦怦”跳個不停……

事情進展順利，強子拍了照，海濤也沒有發現自己的獎章丟了。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強子也漸漸把這事放到了腦后，開始了正常的部隊生活。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事情終究是要暴露的。那是春節假期的前一天，海濤閑著沒事便翻了翻挎包，忽然，他驚叫起來：“我的優秀士兵獎章咋不見了？”

班長了解了情況之后，氣憤地說：“咱們班居然出了這種事，這是一個戰斗集體的恥辱，一定要嚴查到底！”

當時班里除了強子，還有兩名老兵也獲得了優秀士兵獎章，班長讓大家都把自己的獎章拿出來，讓海濤辨認。

海濤從這邊走到那邊逐個看了一遍，不住地搖頭。

當他走到強子面前時，強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海濤把強子的優秀士兵獎章從盒里取出來，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最終搖搖頭，走開了。

強子想：他在看什么呢？難道他的獎章有什么記號？不會呀，自己當時也看了，沒有什么不同啊。

事情到最后還是不了了之了，這種事情，誰遇到也沒轍。海濤和強子之間也沒看出來和之前有什么兩樣。

第二年，因為工作調整，強子當上了副班長，海濤被分到了別的班排，他們不再像以前一樣形影不離了，但關系依舊不錯，同訓練，同學習，同吃一鍋飯，同舉一桿旗。

又是一年年底評功評獎，強子再一次獲得了優秀士兵獎章并受到司令部嘉獎一次，而海濤因為下半年在一次攀登訓練中沒按規定操作，從半空中跌落下來，胯部受了重傷，在醫院住了小半年，沒有參加連隊工作，因此年度評功評獎啥都沒有得到。

海濤顯得很落寞，強子簡單安慰了他幾句：“得不得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付出了，無悔于青春，無愧于心，這就足夠了！”

海濤瞪著眼睛看了強子半天，最后沒出聲。

時間過得飛快，兩年服役期滿，戰友們就要離開連隊了，每個人的心里都像是堵了一團棉花。大家互贈禮品，總有說不完的話。強子給海濤買了一條軍用腰帶，用紙板盒裝著，顯得很高檔，說希望他記住這一段可貴的軍旅人生。強子還在紙盒上畫了一幅“海爾兄弟”的漫畫，寓意戰友情深。海濤也給強子買了禮物，是一支英雄牌的鋼筆。

回到故鄉后，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工作崗位，強子和海濤也一樣，但他們依舊是最要好的朋友，家也離得近，每年“八一”都要聚一聚。那天，又是一年的八月一日，強子和海濤外加幾個戰友小聚，酒過三巡，舊事重提。海濤忽然對強子說：“當年你是怎么拿走我的優秀士兵獎章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一下把強子問得怔住了。等他回過神來，反問道：“你咋知道是我拿的呢？”

海濤嘿嘿一笑，說：“這你就不知道了。當年我獲得的優秀士兵獎章的右上角有一小塊突起的鐵刺，很結實，可以說是與眾不同。所以我認得出來……”

強子的臉一下紅了，不過他馬上就鎮靜下來，說：“那班長讓你逐一辨認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破？還等到現在？”

海濤不慌不忙，呷了一口酒說：“雖然我也喜歡優秀士兵獎章，但是我不想因為一枚獎章，失去一個出生入死的兄弟！當年，指導員說過一句話———戰場上唯一能救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父母，更不是你的愛人，只能是你的戰友。何況我們還是名副其實的老鄉，這可是雙保險！”

強子也端起酒杯，動情地說：“感謝你，還能把我當兄弟！不過你知道嗎？那枚優秀士兵獎章我早就還給你了！”

這回輪到海濤吃驚了，他說：“可是，我根本沒見到啊！你什么時候還我的？”

“一看你就沒用我送你的腰帶，就在那個腰帶盒里呢！”強子說，“打開盒子就一定能看見。”

“我哪里舍得用啊，那條腰帶自從到家就被我封存起來了。兄弟送給我的東西，我得留一輩子！”

強子的眼圈也紅了。旁邊的戰友忙站起身，一起舉起酒杯說：“為了戰友之情，為了我們一起并肩戰斗過的青春，大家一起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