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解華

魏文格小名阿格,是東風路上的小老板。
在做老板之前,阿格還是個窮小子,初中畢業考入了職業學校,去揚州學習烹飪技術,回來后在一家外資企業食堂做了大廚。兩年前,這家企業因為環保不達標搬走了,這樣一來,阿格便失業了。
阿格才三十出頭,上有老下有小,現在突然沒了工作就像天塌了似的。
阿格有個表哥叫諸葛明,在鎮上開了家五金公司,經常在外跑業務,見多識廣。見阿格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便出主意,說:“東風路上有不少店面房,斜對面就是學校,你是做廚師的,去那兒租間門面房開個小吃店,生意肯定不錯的?!?/p>
經表哥這么一點撥,阿格的精神頭頓時提了起來,忙騎著電瓶車來到了東風路。
東風路是一條老街,路不長,只有幾百米。路的右邊是兩所學校,米女中學和米女中心小學;路的左邊是一排店面房,其中有八間連著的店面房是鎮文體站的,還有兩間沒出租。阿格找到負責人,談好了價錢,以三千元一年租了一間。
第二天,阿格找人把店里店外簡單裝修了一下,零零碎碎花了一萬多。前后不到半個月,小吃店就順利開張了。
東風路雖然不是很熱鬧,但兩所學校的學生加起來有好幾千人,所以小吃店一開張就吸引了不少客人,把阿格樂得睡著了夢里都在笑。
可是,好景不長,小吃店開了不到半年,阿格就收到了拆遷通知。
自己的生意剛有點起色,一拆遷等于又要從零開始。阿格正一肚子不滿,不想表哥卻找上門來樂呵呵地說:“阿格,你的機會來了?!?/p>
阿格不明白表哥的意思,問:“表哥,這拆遷有什么好的?房子又不是我的,賠不了多少錢。現在生意剛有點起色,這下又白忙活了?!?/p>
可表哥不這么想,他開導阿格說:“你遇事不能只看眼前,要把目光放遠點。你知道這兒為什么要拆遷嗎?”
阿格搖搖頭,一頭霧水地說:“我哪里知道,要知道打死我也不來這里租房子了?!?/p>
表哥告訴阿格,他已經打聽清楚了,鎮上有個開發商叫蔣三寶,綽號蔣大麻子,房產生意做得風生水起,鎮上的好多小區都是他公司建的。最近,蔣大麻子看上了這塊地皮,想買下來建店面房。這塊地皮雖然面積不大,但也能建七八個店面,如果按三層樓計算,賺個上百萬是沒問題的。
阿格一聽就不樂意了,他還以為是鎮政府要拆遷,鬧了半天是蔣大麻子想用這塊地賺錢。表哥說,不拆是不行的,但拆遷承租人可以提要求,比如要求公開競標,幾個承租戶也可以一起參加競標……
根據表哥分析,既然蔣大麻子能看上這塊地,說明這塊地的升值空間很大。如果這次阿格能把握好機會,說不定就能大賺一筆呢。阿格還是不明白表哥的意思,表哥便解釋道:“雖然蔣大麻子有錢,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他能買這塊地,你們這些承租戶同樣可以參加競拍,只要能拿下這塊地,你以后坐在家里收收房租就足夠了?!?/p>
見表哥說得非常認真,阿格也來了興趣,說:“表哥,你說說簡單,可我心里沒底呀。這種招投標的事兒,我從來沒經歷過,你叫我怎么做?”表哥笑笑說:“有我呢,你擔心啥?”
按照表哥的授意,隔日,阿格和幾個承租戶一起去了拆遷辦,說他們都是下崗再就業人員,如果店面拆遷,他們就等于第二次下崗。所以,他們提出兩個要求:要么鎮政府給他們重新安排工作,要么讓他們一起參加競拍。
分管拆遷的錢副鎮長考慮了一會兒,說:“如果你們對這塊地有興趣,可以參加競拍。但競拍是要按照規矩來的,誰出的價高,地就歸誰?!卞X副鎮長是負責城鎮建設規劃的,有他這句話,阿格心里就有底了,當天就和幾個承租戶到市土地局拿競標書去了。
沒想到,負責這次競標的毛科長得知他們是來拿標書的,上上下下打量他們好長時間,才悄悄把阿格拉到旁邊,關切地說:“競標有風險,弄不好是要吃大虧的。你們那個東風路是條老街,我看沒多大升值潛力。再說,我看你們也不會有什么實力,和開發商競拍,不是拿雞蛋去碰石頭嗎?”說完,毛科長用手指指對面,阿格順著毛科長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對面的沙發上坐著幾個人,都是西裝革履,大腹便便,一問才知道他們都是做房地產的,坐在中間那個就是蔣大麻子。
阿格長這么大沒見過這陣勢,眼前形勢不言而喻,他們和那幾個房地產老板根本不是一個等級的。正在阿格進退兩難之際,那幾個承租戶都腳底下抹油溜得沒影了。阿格只好躲到角落里,打電話請示表哥。
誰知表哥聽完他的話,竟然斬釘截鐵地說:“這塊地咱們拍定了?!奔热槐砀邕@么有底氣,阿格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按照表哥的吩咐,領了標書直奔表哥家而去,一進家門就掏出標書說:“表哥,標書我是拿回來了,可這事咋整都由你說了算啊。”
表哥給阿格泡了杯碧螺春,然后說了他托人打聽到的消息。原來,那個土地局的毛科長是蔣大麻子的外甥,這次他們舅舅外甥是想聯合唱雙簧,嚇跑別的競拍者。蔣大麻子還拉了兩個朋友來陪標,現在表面上看有四人參加競拍,而實際上只有阿格和蔣大麻子兩人。表哥信心十足地拍拍阿格的肩膀,說:“蔣大麻子對這塊地這么上心,我敢打賭,這塊地肯定會升值的,我們就等著瞧吧。”
雖然表哥說得很靠譜,但阿格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沒底氣,他苦著臉對表哥說:“表哥,剛才毛科長說,要是土地拍成了,就得趕緊付土地款,造房子,如果拖延了時間是要罰款的。我算了一下,這八個門面造出來,少說也得一百多萬,我就是把老婆賣了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呀?!?/p>
對于這次競拍,諸葛明早就打好了小算盤,現在阿格開了口,他便樂呵呵地表態:“阿格,你有多少家底我是知道的,既然我叫你去競拍,就一定會支持到底的。現在錢不是問題,最主要的是怎樣把那塊地拍到手?!边@話讓阿格大感意外,一轉頭卻發現表哥正盯著桌上的標書,臉上的表情讓人琢磨不透。
表哥看完標書,沒有和阿格商量,就自顧拿起筆填了起來。他填得很認真,仔仔細細一項不落,當填到每間多少單價時,他寫了一萬元。剛寫好,又猛地收住筆,問阿格:“每間起拍價是不是一萬元?”阿格點點頭說是的。表哥便將一萬元改成了一萬三千元。
按照表哥的安排,第二天上午,阿格來到了土地局毛科長的辦公室。見辦公室里只有毛科長一個人,阿格便小心翼翼地從信封里抽出那份填好的標書,然后恭恭敬敬放到毛科長的辦公桌上,謙虛地請教:“毛科長,我是出娘胎第一次填這玩意兒,請您給我把把關,看有沒有不妥的地方……”這么說著,阿格又從包里掏出兩條中華煙放到毛科長的桌上。
阿格的舉動讓毛科長大感意外,他接過標書,有點語無倫次地說:“這……這個我可以幫你看看,但……煙是絕對不能收的?!泵崎L坐在沙發上,看看標書又扭頭瞅瞅阿格,最后指著標價處說:“其他都沒問題,就是這兒不行,標書是不能涂改的。”

阿格佯裝著急地問:“那……那怎么辦?”
毛科長說:“你是第一次填標書,難免的?!彪S手從文件夾里抽出一份空白標書遞給阿格,“你按照這個再填一份就行了?!?/p>
阿格萬分感激地接過標書,趴在桌子上填了起來,可剛填上姓名卻發現要填身份證號碼,他突然拍著腦袋大喊:“完了……完了……我急急忙忙出門,竟忘了帶身份證……”
因為投標時要附上身份證復印件,毛科長見阿格急得抓耳撓腮,心里覺得挺好笑,可嘴上卻寬慰地說:“沒關系的,要到明天才開標,你回去填好明天拿來也不晚?!?/p>
事情辦得非常順利,阿格回來將空白標書交給表哥,表哥沒有馬上填,而是讓阿格明天來取。第二天在土地局的一間辦公室里,坐著錢副鎮長和四個競標者,毛科長拿著四份封好的標書,開始開標。開一封讀一下:王大亮競標價一間一萬,羅三奎競標價一間一萬二,蔣三寶競標價一間一萬五……這時,只見蔣大麻子用得意的目光看著阿格,心里說,就憑你也想跟老子斗?
毛科長很快打開了第四封標書,可抽出一看,頓時底氣不足地念道:“魏文格、諸葛明的競標價是一間三萬元……”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就連阿格也張著嘴巴不知說什么好。這時,蔣大麻子氣得“呼”的一下站了起來,狠狠地瞪了毛科長一眼摔門而去。
表哥略施小計就從蔣大麻子手中爭到這塊地皮,阿格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晚上,表哥親手炒了幾個菜,請阿格吃飯。兩杯酒下肚后,表哥說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說這次拍到了八個店面的土地使用權,他想要六間,阿格拿兩間,建房的費用先由他墊付,等房子造好后,阿格再拿房產證到銀行貸款還給他。阿格最愁的就是沒錢造房子,現在表哥主動提出先幫他墊付,頓時感覺輕松了許多。雖然他只拿到了兩間店面,但已經很知足了。
半年后房子竣工,阿格就在自己家店面開了飯店,由于他手藝好,價格又公道,生意竟越做越好。那天,有人打電話訂了個包間,晚上一見來客阿格吃了一驚,請客的竟是土地局的毛科長。想起那次競標的事兒,阿格覺得挺對不起毛科長的,于是買單時他爽快地說:“毛科長,您是第一次來小店,今天免單了?!?/p>
“魏老板,你不用客氣?!泵崎L說,他今晚到這兒來吃飯,不僅僅是沖著阿格的廚藝,另外還有一個目的。那次競標,他舅舅本來想拉他一起干的,可沒想到最后事情搞砸了,舅舅對他很失望,后來重新找了一個合作伙伴。最近,他舅舅因為不正當競標和他的合作伙伴一起進去了,毛科長才恍然醒悟,如果那次競標不是阿格換了標書,他可能也被舅舅拉下水了。今天是毛科長的生日,他帶著朋友來店里慶祝,其實是特地來感謝阿格的……
事情的轉變太戲劇化了,阿格想了一整夜終于想明白一個道理,做人千萬不能太貪心。阿格知道,蔣大麻子的合作伙伴不是別人,就是他表哥諸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