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素

周瑩

屋后的樹林里盛開著幾朵紅色的花，女孩覺得除了她還沒人發現，這是她的秘密。

吃過早飯后，女孩趁爸爸不注意，溜進了屋后的樹林中。

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散漫地照著林子里的一切。在那棵爬滿青藤的花櫟樹旁邊，有一堆大小不一的石頭；幾簇淺綠的苔蘚覆蓋住巖石的縫隙，苔蘚下面的樹根處，九個紅色的花朵在同一個花枝上，正在迎風搖曳，像深夜的火花，耀眼又明亮。

那一瞬間，女孩眼里的驚喜藏不住了。

她發現這些花后，總是忍不住朝樹林里跑，看花，聞花，陪花，發發呆，想想媽媽。女孩并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爸爸。即使媽媽從遙遠的城市里打來電話，她也沒有透露一丁點兒關于那幾朵紅花的事情。

秘密屬于自己，只能藏在心里。

媽媽說過，心里裝不住秘密的孩子說明還沒有長大。女孩渴望長大，所以她期待心里能夠有個秘密。

女孩的爸爸從來沒有問過她，每天都去哪里玩了，即使她帶著一身香氣回來。爸爸只顧忙著賺錢，很少和她說話。

沒有媽媽打理的家，像個爛雞窩。女孩看著爸爸消瘦的背影，就什么話也不想說。其實，女孩也真的不知道應該和爸爸說點兒什么。

女孩把想要說的話都裝在心里，隔幾天，偷偷地背過爸爸，和紅花訴說一番。說是心里話，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無非就是：“我想媽媽啦！” “爸爸又罵我啦！” “奶奶送來的點心，我為媽媽藏了一個。”……

“這花兒能開多久呢？”女孩蹲在落葉上，望著那幾朵紅花，暗暗思考著。

想起以前，女孩遇到問題就會問爸爸。爸爸總是嚴厲地呵斥道：“問你媽去，不要煩我了！”女孩只好無趣地走開。現在女孩跟著爸爸回到鄉下老家，媽媽留在陌生的城市打工。

和媽媽分開幾個月了？女孩努力地回憶著。哦！想起來了，爸爸帶著她回來時，好像是中秋節。后來又過了一個春節，然后就到了春天。

媽媽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疑問剛在腦海出現就被女孩否定了。媽媽還會回來看她的，再說還有外婆住在鄰村呢。

細長的花瓣搖動著，碧綠的葉片細膩又光滑，挺立的花莖泛著金光。花瓣的中間，是個像伸出來的舌頭一樣的花蕊。緊挨著舌頭的應該就是花的鼻子。花瓣上還有幾道黃色的條紋，透明又別致。舌頭的邊緣，金色的線條像個“一”字。線條處是一道深陷的凹槽，凹槽兩邊有密密匝匝的紅絨點。

十歲的她，眼里的光芒更加明亮了。她覺得把花蕊比成舌頭，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唉！好玩的事情，應該和媽媽分享。可惜媽媽不在身邊。沒有辦法，那就一個人玩吧！至于爸爸，他想干嗎就干嗎，愿意干嗎就干嗎，懶得理他。”女孩吸了一下鼻子，這樣想著。

隨后，女孩躺在地上。她用雙手抱著后腦勺，枕著黃黃的枯葉，望著樹梢上的藍天白云，聞著迷人的幽香。頓時，女孩感覺五臟六腑都被香氣浸透了。忽然，她一個激靈，翻過身來，坐在枯葉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紅花。

是爸爸，他上山找蘑菇來了！她立刻挪動身子，坐在離地面最近的樹枝上，兩條腿來來回回地搖晃著，借故擋住那幾朵紅花。為了分散爸爸的注意力，她還大聲唱著不知名的歌兒：

“三月里來三月三，

蘭草開花色色鮮，

藥名知子加黃連，

人之初來性本善，

前朝古人唐李淵，

秦瓊救駕臨潼山……”

“你唱錯了，《十二花名》的歌兒，應該從正月開始唱起。”爸爸的聲音在枝葉間跳動著。

“我偏要從三月開始唱。三月有蘭花開放……”女孩倔強地說。

女孩唱歌時，一只松鼠從遠處的大樹上溜下來，蹦蹦跳跳來到那幾朵紅花前面，伸出舌頭，吸著鼻子，不愿離開。幾只黃翅膀黑肚皮的野蜂，圍著松鼠“嗡嗡”地叫喚著。紅花的周圍飛舞著幾只蝴蝶。藍蝴蝶飛遠了，白蝴蝶飛來了，黃蝴蝶停在花枝上，黑蝴蝶飛過高高的枝頭。紅花盛開的地方，熱鬧極了。

“小心點兒，你可不要從樹枝上掉下來喲！”爸爸的聲音從樹葉的縫隙間跳進女孩的耳朵里。

女孩小聲嘀咕著：“怎么會掉下來呢？除非你用彎刀把樹枝砍斷。”

女孩把紅花當成自己的秘密，所以她不停地轉移爸爸的注意力。“快看，小松鼠的眼睛好亮呀！”女孩大叫了一聲。

“噓！小聲點兒，你不怕嚇跑松鼠嗎？”在不遠處采蘑菇的爸爸提醒女孩。

女孩揉揉眼睛，準備再看一眼。“呀！不得了！那只松鼠在吃花瓣呢！”女孩睜大眼睛，急忙捂住嘴巴。

怎么辦？要不要喊一聲爸爸？算啦！于是，女孩用腳踢著樹干，發出“咚咚”的聲音。對于這樣的聲音，松鼠毫不在乎。女孩更著急了，從樹枝上輕輕跳下來，雙腳踩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松鼠用嘴咬下一個花瓣，一扭身不見了。

呀呀呀！松鼠躲哪兒去了？

女孩走近那枝紅花。花朵還剩八個，剛才被松鼠啃掉的花柄處，滲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花蜜。透亮的花蜜，圓乎乎的，像琥珀一樣。女孩見過琥珀，在父母打工的城市里，過得唯一一個生日那天，但那個生日過得有些不愉快。

那天，女孩吃完媽媽買回來的生日蛋糕，就被帶著去了一家商場的珠寶專柜。面對昂貴的首飾，爸爸囊中羞澀，付不起買項鏈的錢。媽媽默默地牽著女孩的手，走出了商場大門。

“媽媽，等我長大了，要賺很多很多的錢，給你多買幾條項鏈。你喜歡戴哪條就戴哪條……”女孩用溫暖的話安慰媽媽。

“買項鏈并不是目的，我只是考驗一下他的誠心。每次都是這樣，他毫不在乎我的感受。唉！我這一輩子呀！”媽媽說著，眼睛紅了。

女孩著急得直跺腳。

“咳……咳……咳……”爸爸故意干咳的聲音響了起來。女孩透過粗細不一的樹干看見爸爸提著半籃子蘑菇。中午回家，又可以做一鍋蘑菇雞蛋湯啦。蘑菇雞蛋湯可是媽媽最愛喝的。

過了一會兒，女孩一扭頭，忽然就看見了爸爸，他正盯著那幾朵紅花。

女孩的秘密，就這樣被發現了。

有那么一刻，女孩感到沮喪又失落。

不過，沮喪和失落的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爸爸說，這“一枝紅”是一種少見的奇異的野生蕙蘭。盡量不要摘它，讓它自由自在地開著吧！

女孩點點頭。她想，遇見這么珍貴的花兒，可真是一件奇妙又幸福的事情啊。此時，女孩心里像是藏著一只奔跑的小鹿似的，“咚咚”地加速跳了起來。

女孩名叫茜茜，父母離婚后，她被爸爸帶回了鄉村。爸爸以為茜茜不知道他們離婚的事情。只是爸爸沒有想到，他藏在衣柜的木匣子，被茜茜不小心翻開過。結果，茜茜發現了那本離婚證。

當時茜茜沒有哭，她只是覺得心像被鋼針使勁扎了幾下，抽搐般疼著：“他們倆在一起合不來，早晚要分開的。”

爸爸說，紅花有個好聽的名字：紅花素。爸爸認識上百種野生蕙蘭，紅花素只是其中的一種。

因為紅花素，茜茜喜歡上了野生蘭花，尤其迷戀蘭花的幽香。

后來，茜茜重新坐到樹枝上，等爸爸。他還要采一些蘑菇，說拿回家曬干，然后給茜茜的媽媽郵寄過去。

“知道不，她好這口。”聽了爸爸的這句話，女孩哧哧地笑個不停。她的笑聲，像極了在山林里流淌的清泉，生動又悅耳。

后來，那幾朵紅花慢慢謝了，女孩并不傷心。她望著逐漸枯萎的花瓣，期待來年春天，那些紅花再次開放。從這個春天開始，女孩的心中多了一份希望和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