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其
《雷雨》是一部杰出的現實主義悲劇,它運用“三一律”講述了兩個家庭、八個人物在短短一天中發生的故事,同時牽扯了過去的恩恩怨怨。曹禺的這部成名之作在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不僅大膽吸取了外國優秀劇作的豐富經驗,還融入中國的戲曲傳統,是中國話劇史上的里程碑之作,也標志中國現代話劇的成熟。
《雷雨》的價值首先在于它的現實主義。盡管曹禺曾說,《雷雨》這個劇本是怎樣寫出來的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但他又說:“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涌的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抑壓的憤懣,毀謗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曹禺所說的自己的那種“復雜而又原始的情緒”,恐怕正是他創作時的責任感和使命感。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盡管經歷了舊民主主義革命和五四運動,但封建勢力仍然統治著中國的家庭和社會,黑暗的現實仍然在吞噬著弱者的生命,對個性解放、民主自由的追求讓曹禺能夠直面時代、直面人生,敢于批判,直擊靈魂,寫就經典。
其次,《雷雨》是一部非常成功的融匯中西的劇作。20世紀二三十年代,處于巨大變革之中的中國,文化上面臨著一個嚴峻的課題,那就是如何對待外來文化,或者說如何對待西方文化。這既是理論問題,也是實踐問題。曹禺從小就看中國戲曲,京劇、河北梆子、山西梆子等都在潛移默化地熏陶著他,后來又成長在五四運動新思潮的氛圍中,在南開、清華接觸著西方話劇,莎士比亞、易卜生、契訶夫、奧尼爾等作家也在影響著他,這種人生經歷讓曹禺既懂得中國傳統戲曲之美,又深刻了解西方話劇的精髓,因而能夠站在更高的角度吸收西方戲劇的經驗,創作出具有中國特色和鮮明個性的劇作。就像曹禺曾經說過的:“沒有深厚的中國傳統文化的修養,沒有深厚的中國戲曲的根基,是消化不了西方話劇這個洋玩意兒的。”而《雷雨》就是戲劇領域中西文化融合的一個實踐典范。
盡管《雷雨》問世距今已80余年,但經典是常讀常新的,尤其是當我們拋開一目了然的“階級矛盾”和驚悚的“亂倫”情節后,能不能從中讀出其他深意?比如,《雷雨》中的人物不能簡單地分成“好人”和“壞人”兩個陣營。周樸園虛偽、殘忍、自私,但他對侍萍幾十年的懷念未必全然沒有真心,和女傭相愛是對封建禮教的反叛,只是他無法反叛到婚姻自主的程度;蘩漪和周萍的私通似乎是“道德敗壞”,但她因被禁錮在周公館無法逃脫,才會導致心靈和情感的扭曲,實際上也是舊社會的受害者;周萍和繼母私通,又陰差陽錯地和同胞妹妹相愛,但他本意并非想傷害別人,而且他最終也陷入了痛苦的煎熬中;四鳳和周沖是最單純的兩個人,他們理應得到一點光明的結局聊以慰藉,卻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曹禺曾說,“《雷雨》所顯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我用一種悲憫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我誠懇地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
也許,我們今天在讀《雷雨》時,也應帶著曹禺先生所期望的“悲憫的眼”,來理解這無法掙脫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