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姣姣
摘 要:中國自古以來便是農業大國,其傳統農耕生計模式的歷史源遠流長,不同的民族依據不同的自然環境,發展出一套地方性知識。在傳統的岜扒侗寨地區,對糞便的處理,憑借動物這一媒介,而利用當地文化與自然環境,開發出一套極具特色的地方性可持續生態系統,顯示出了侗族人民的生態智慧。
關鍵詞:傳統農耕;糞便處理;生態價值;生計模式
中圖分類號:F323 ? ? ? ?文獻標志碼:A ? ? ?文章編號:1673-291X(2021)36-0029-03
引言
中國是歷史上著名的農業大國,五千多年的傳統農業文化至今保存較好,自春秋戰國時期起,精耕細作的傳統農業生產模式逐漸形成。在中國傳統農耕的生計模式中,自然經濟一直占據著主導地位。自古以來,我國對農業的重視程度一直與國家的政策緊密聯系在一起,一度被認為是國家發展的重中之重。秦漢以來,我國歷朝歷代就非常重視農業,商鞅向秦始皇力薦“重農抑商”政策被采用,至此以后,該政策被歷代中央王朝所采用并且加強。另外,西晉史學家陳壽曾說過:“致治在于任賢,興國在于務農。”他把農業與國家的興盛聯系在一起。可見,無論是國家政策還是個人,都承認農業在中國歷史上的重要地位。近年來,習近平總書記也強調,“中國人的飯碗任何時候都要牢牢端在自己手上。”從古自今,農業一直備受重視,在我國傳統的岜扒侗寨地區,其農耕生計模式,隱藏著侗族特有的地方性生態智慧。
一、岜扒侗寨的“糞便處理”
岜扒侗寨位于貴州省黔東南州從江縣高增鄉,世世代代居住著勤勞古樸的侗族人民。岜扒地處都柳江流域,屬于典型的高地山村,其北面是著名的侗族大歌發源地小黃村、南面是所轄鄉鎮高增鄉,東西分別與朝里、占里接壤,面積21.5平方公里,村落面積168畝,根據地勢高低,分為巖寨(又稱“上寨”)和平寨(又稱“下寨”)。岜扒屬于黔東南較為著名的侗族地區,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說,屬喀斯特地貌,適宜種植樹木,當地生態環境良好,樹木蔥郁,郁郁青青。但當地傳統農耕生計模式較為單一,以農業生產為主,改革開放以來村內才逐漸興起了“打工潮”,生計方式變得多元化。在傳統的岜扒侗寨,依靠農業為主的生計模式影響至今。在當地的農業生產過程中,岜扒人民通過自己的智慧,探索出農業生產的一套流程,其中,不易被人發現的是在其生計模式中關于糞便的處理問題。本文主要探討當地人如何利用其地方性知識,在糞便處理方面,實現變廢為寶,發展出一套專屬于侗族的生態循環模式的。
對于糞便的處理,每個地方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不同的處理方式會導致不同的結果產生,那么在岜扒侗寨,岜扒的糞便處理方式會帶來怎樣的結果呢?在當地人的認知觀念里,糞便是可以通過媒介轉化的。對于人和牲畜的糞便轉換媒介也大為不同,但是卻都遵循著生態環保這一理念。人們如何將糞便變廢為寶呢?在當地,人類產生糞便的處理方式主要是供魚食用。在岜扒侗寨,隨處可見每家每戶的傳統民居周圍都會有一個專屬的魚塘,魚塘里面放有侗族特有的稻花魚,魚塘因為常年蓄水養殖,水面上常常漂浮青苔,呈現出一片綠色,還可以看到村民放養的鴨子。魚塘的上面,是村民們修建的侗族傳統廁所,這種廁所遠近聞名,被學術界稱為“生態廁所”。搭建方式非常簡易,用四根主柱支撐整個廁所構架,再使用幾根木頭橫排鋪開,利用侗族山林中廣泛生長的杉樹,采摘杉木樹葉將廁所周圍團團遮住,頂部采用露天設計,這樣一個簡易的“生態廁所”就被搭建完成。每當有人路過,使用廁所的人雖然身體大部分裸露在外面,但是他們不僅不會害羞,還會相互問好。當人們在使用廁所時,產生的糞便落至魚塘里面,所有的魚會蜂擁而至,糞便代替了魚飼料,魚喂養長成到了一定的程度便可以用于食用或者售賣。這里面涉及到了人類糞便的使用問題,人類產生的糞便不是隨機排至大自然界,等著大自然界慢慢做凈化處理,而是直接供給魚食用。這是侗族祖先的智慧,糞便通過魚這個媒介轉換成營養的魚肉,魚肉又重新供給人們食用,實現了糞便—魚—糞便的循環,這是一個可持續的循環系統,其中不僅產生了經濟效益,其生態價值也是無法估量的,利在當代功在千秋。反觀我們現代的生活,抽水馬桶以一種“干凈”的名義進入我們的生活,當我們按下沖水鍵,糞便就進入了下水道,其帶來的污水將排放何處?引得我們深思,即使建立污水處理廠等一系列工程,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與侗族“生態廁所”也是不可比擬的,“生態廁所”以一種廉價的經濟方式發揮著重大的生態價值。岜扒侗寨的侗族人民發明的“生態廁所”,使人體排泄物得到了充分的利用,不污染環境,符合當今生態文明環保理念,走可持續發展道路。岜扒侗寨處理人類糞便的方式是一個可循環的過程,這種理念又被踐行于其牲畜的糞便處理中,最充分地利用這些排泄物,做到物盡其用。用同樣的理念去做不同的糞便處理,也產生了不同的處理方式。人類的糞便與魚緊密相連,而牲畜的糞便處理與稻田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本文主要介紹牛糞處理方法,原因在于,牛在當地有著重要的地位,無論是養的“斗牛”還是“耕牛”,都能為岜扒侗寨的村民產生經濟收入。而這兩類牛主要有兩種用途:第一種,“斗牛”。全村僅僅養1—2頭,因養殖成本巨大,但是收益可觀,又能作為岜扒侗寨的象征。每逢舉行盛大的“斗牛”比賽,可以獲得獎金10萬~20萬元不等。第二種,用于農耕的牛。其經濟價值是間接的,用于農業生產中的工具使用。這類牛的養殖成本較低,但糞便卻有著很大的價值,需要在成為“廄肥”之后,廄肥則通常是指沉積在牲畜圈內的牲畜糞便和植物殘渣發酵而成的混合物,當它用作農作物的肥料使用時,通稱為“廄肥”[1]。糞便只有通過人類利用自身文化對其進行的加工、改造、利用,才能實現其在當地的文化價值。所以人們養殖耕牛,目的是為了制造“廄肥”。村民們會在秋收之后,儲存大量的優質稻草用于圈養耕牛。耕牛的糞便如何儲存、使用都有一套程序。首先,把收集的稻草放置牛圈頂部晾干,用一部分稻草在牛圈底部鋪上厚厚的一層,將牛養至牛圈之中,秋冬時節喂食牛稻草,春夏季節割新鮮的青草喂食。待牛產生一定量的糞便時,在糞便上鋪上新的稻草。其次,村民們會觀察牛糞與稻草的混合情況,根據牛糞與稻草的堆積數量進行判斷,當牛糞多于稻草時,會在上面鋪一層厚厚的稻草,這樣的目的不僅能使牛的生活環境改善,還可以很快地儲存牛糞。多次循環往復以后,待牛糞和稻草在牛圈里腐爛,可以用于施肥的程度時,用犁把牛糞掏出來,堆積至牛圈旁陰干,天氣晴朗時暴曬,就成為了“廄肥”。待到田里的水稻長到一定的程度,用背篼把牛糞運送到山坡上,為莊稼施肥。收獲季節,人們僅僅只收割稻谷。對于稻桿的幾種處理方法,筆者僅介紹文中提到的方法,那就是把這些稻桿收回家中,天氣好時拿出來曬一下,或者放在牛圈頂部晾干。最后,又回到了起初的第一步,人們又重新把稻草放進牛圈中。繼續循環這個過程,這樣的循環利用模式不會產生浪費,更不會污染生態環境,最大程度地利用牛糞作為肥料,既有利于農作物生產又有利于環境保護,不得讓我們佩服侗族人民的生態智慧。
在今天的廣大農村地區,雖然一些地區率先步入現代化模式,但是還有一些傳統村落依然沿用著古老的模式,正如前文中提到的人類和牲畜日常產生的糞便,可用于魚的飼料也可用于稻的肥料,魚和稻作為自然界的兩種載體,完美地吸收了這些排泄物,使這些糞便能夠物盡其用,通過魚和稻這兩種媒介,人和牲畜的糞便都統一地被自然界消耗掉,基本形成“零”污染、“零”排放。在傳統的岜扒侗族地區,這是當地人民結合自身的智慧與勤勞的雙手而發展出來的一套系統,具有其歷史性與地方性。其歷史性體現在侗族是貴州的世居民族,而地方性體現在這是侗族特有的生態系統。正如尹紹亭先生長期致力于云南各民族“刀耕火種”的研究,在深入當地十幾個世居民族的傳統生計田野調查中,指出了他們“地方性知識”科學性和合理性,這些研究成果收錄在《生態人類學視野中刀耕火種》等論著中[2]。反觀岜扒侗寨的傳統生計模式,在他們的生產生活中,也有其合理性和科學性的地方,其合理性主要體現在當地人結合本民族文化與地理環境,發展出這一套適宜當地糞便循環系統,通過一系列的媒介進行轉化,最終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實現無限次的反復循環再生系統。環境與文化的互動會碰撞出地方性生態智慧[3],其科學性還需要我們更加深入的進行論證,但是從文化的角度看,毋庸置疑的是對其生態價值方面,該地的生態系統是經過長期的歷史積淀而來的,具有穩定性,滋養了侗族世世代代的人民,保證人民在長期的生活中未受到生態環境污染的困擾。
二、生態環境中的“地方性知識”
地方性知識的概念來自于格爾茨《地方性知識——闡釋人類學論文集》一書中[4],在中國傳統農業生計方式中,雖然具有普遍性的意義,但是在生態價值方面又具有地方性,非常值得我們去研究。人們利用當地生態環境,結合每一代人的經驗與智慧,發展了一套本地方的生態系統。格爾茨在著作《農業的內卷化》提出生態系統這一概念是文化、生物和環境之間不斷相互作用觀點的邏輯結論[3]。這套生態系統就岜扒侗寨而言,正是侗族傳統文化,借助魚、牛與當地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實現三者之間相互轉換,達到一種共生。依托當地居民的智慧,利用魚、牛這兩種動物,把本該屬于污染物,被排斥出這個系統的糞便,通過這一轉化,立馬“消失”。再者,從地方性知識的形成機制上看,任何民族都是在依賴和利用其所處的自然環境中創造自己的文化的,生物多樣性構成了文化多樣性的前提和基礎[5]。岜扒人民在侗寨的自然環境中創造了自身的文化,在侗族文化的傳統理念中,人類只是大自然中的一分子。大自然是主,人是大自然的客,客隨主便,客靠主人提供食物。人類必須仰仗大自然界中提供的其它生物為食才能得以生存[6]。侗族世世代代存在這種把大自然奉為客人的思想,我們在現實社會中,對待客人需要尊重,侗族人把人與人之間的尊重推及大自然,用客人的理念接待大自然,使得岜扒侗寨成為培植尊重自然觀念的深厚沃土。任何一個民族在自己歷史的創造中,都在有效地利用其所處的生存環境,并模塑出自己特有的生計方式[7]。岜扒侗寨的村民運用尊重自然的理念,在生計方面開發出一套循環發展模式,根據自身所處的地理位置,依山傍水,依水而居,利用當地的水資源條件,在不破壞大自然的條件下,形成了利用大自然生物轉換經濟價值的生計方式,而在轉換的過程中,衍生出了生態價值,實現經濟與生態價值的雙贏。
岜扒侗寨的侗族人民,經過無數次歷史長河的洗滌,總結并傳承先民的歷史經驗,才有了今天這套對糞便的處理系統,也把生態環保理念貫徹得淋漓盡致。無論是人的糞便還是牲畜的糞便,雖然處理的方式不一樣,但是都體現出了當地人的生態智慧。在岜扒農業生產中,除了糞便處理這一環節,其根據自身的稻作文化,還發展出了一套“稻魚鴨”共生系統。生態環境與民族文化有著緊密的聯系,不同的民族因自身所處自然生態環境的不同會產生各種相異的地方性知識。在我國少數民族地區,由于歷史的原因,很多民族都生活在高海拔的山區或者高原上,在經過長期的生存實踐磨煉之后,很多民族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和民族特色的生態環境保護方面的地方性知識[8],極具民族特色。侗族人民之所以在大自然界,與大自然保持和諧相處狀態,正是這套綿延穩定發展的生態系統,讓侗族人民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不至于被大自然所淘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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