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冬
北漂的第二年,我三十歲,越來越討厭照鏡子。
焦頭爛額和疲于奔命成為我形容自己生活狀態用得最頻繁的兩個詞。在一度焦慮中,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從事的工作與詩歌創作是分裂甚至是彼此傷害的。我同時作為利刃和傷口的存在,在飛不出自由之鳥的南五環外的格子間和鍵盤上,看著青春歲月呼嘯而去。
我相信鏡子是有生命力的,一如我相信風可以吹走紙片,卻吹不走一只幼小的蝴蝶。直到兒子喊出了第一聲“爸爸”,神奇的力量便出現了。他骨骼的形狀、走路的姿態、發聲的方式以及我倆自拍時露出的表情,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另一面鏡子已懷抱一個嶄新的世界朝你走來。
詩歌也曾經在我的少年時光,如此闖入我的生活,那是一個六棱鏡、萬花筒,我從里面找尋又失去一個個自己。詩歌或文學在我們的生命與生活中,到底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從開始閱讀、寫作起,我們每個人應該都自問過這個問題。于我而言,大學四年,詩歌創作用來消解青春的熱情、結識五湖四海的朋友;畢業后的四年,詩歌創作用來安慰對未來的迷茫和初入社會的恐懼無望。進入三十歲,組建了家庭、做了父親,留給詩歌創作的時間少了,但是位置卻更加重要了。
詩歌成為我瑣碎生活的連接者、困頓生活的紓解者,使庸常無序變得有條理、有出口。
因為當了爸爸,仿佛迎來了一片詩歌創作的新天地。陪孩子玩各種玩具、讀各種故事、問各種奇怪的問題,引發了我新的思考和看待問題的新角度。他眼中的雪花是五顏六色的,他口中的月亮叫“呀一”,他手里的小汽車必須會飛,他喜歡被人平視,他會摔倒后自己爬起來然后一屁股扎進我懷里,他會一遍遍跑到門口等我下班……當一個牙牙學語的我站在我的面前,我仿佛看到了記憶中逐漸模糊的小時候,我會與曾在沙土中長大、荒野上奔跑的我對比和反思,詩歌創作的靈感和主題就在今天和明天的換算中產生了。
無論是《方形月亮》《游涼水河》還是《打鼾》《在亦莊》,寫這些作品的時候,我真正輕松了下來,不再繃著一股勁,既像是跟兒子對話,又像是跟未來的我們說一些想法。用這些點點滴滴把兩點一線的生活串連起來,記錄著一個新晉爸爸和兒子之間的故事。
當他識字、長大,看到這些詩歌,我希望他有屬于自己的理解。其實,父母更是孩子的一面鏡子,我們的一言一行都在影響著他。他會學好,更易學壞。因此,我無時不在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以至于他從鏡子中看到的自己不會歡喜。于是,“我也汲取他給我的力量/這輩子一直如此/是他教給我如何做一個父親”(《時間之樹》)。
希望我們都能成為彼此的鏡子,我把他帶進一個五彩斑斕的世界,他給我機會學會責任與擔當。更加幸運的是,這兩面鏡子中間有詩歌,給了我們無數的想象、無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