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犁民
依賴它,我得以存在和確立
失去它,我將消亡
但它并不是我,我也不是它
事實是,它一生都在囚禁我
而我,一輩子都在試圖掙脫它
臃腫,骯臟,而又沉重
我使用它,用它生活,呼吸,做愛,每個器官
各有用途。它也用我的名字在人世行走,交往,建立聯系
我供奉它,它卻迷戀另一具身體
同時也充盈著巨大的空虛
我從來不曾擁有過它,更無法掌控它
它是被我用舊的,我也會被它使用到最后
說不上好與不好
我們有共同的結局
它生著我的病
也寄存著我的命
是我的胎盤,也是我的墓穴
是我的遺址,也是我的故居
它的來路使我感到懷疑。一塊石頭,
懸浮在如此孤絕的峰頂。堅硬。突兀。冰冷。
既不像起源于億萬年前的深邃海洋,
也不應是外星崩落留下的遺痕。它仿佛來自天外,
又像是周圍的草木所生。它被未知安排,
但從未埋怨過命運。
它固守著這荒涼的高處,
風雨雕刻,不改石頭本質。
斗轉星移,跟群山一起沉默,
隨寰宇日夜運行。千歲月光,
夜夜照耀,也沒有使它變亮一點,
像面鏡子。露水浸潤,
也不曾讓它更加柔軟,晶瑩。
它被荒草和歲月漸漸遮蓋,一天天接近了星星。
像一只枯瘦的蠶,輕輕地吐出絲來
裹住了身體,也縛住了命運
冬天來臨的時候,他網住濺起的積雪
四四方方,又厚又溫暖
他打開音樂的魔盒,引來漫天飛舞的云朵
隨后又鋪開一方草原,揮趕著他的羊群
月光下,他背一張長弓,像落魄的肖邦
背一張豎琴
他在黑夜里走,寒冷,也讓他三分
大門是木的,很古老的那種
院墻低矮,乃石頭和泥巴混合
長草,苔蘚,也長爬山虎和別的
爬藤,海棠,月季,火棘
共同組成了籬笆,我可憐的
一畝三分王權和領土
窮盡那些個性獨特的植物,一年四季
有花,有草,有樹,多肉
也有青菜,苦瓜,茴香,三奈
玫瑰,粉黛亂子草,蘭,竹
桂花,野櫻,木姜子,野柿子
八角茴,蠟梅,紫藤,狗椒子……
養一些蟋蟀和“長腳佬”
養一只成妖的狐貍
養一塊天空的穹窿
養一群日子無所事事
養十萬山峰和百萬森林
養當空之月,臨階之雪
孤獨囚禁了我
同時又讓我得以解放
孤獨是一座院子
它構成我的局限
又把世界無限打開
我一生都在建設這座院子
它是實物,又是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