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立敏/JIANG Limin
我們處在一個復雜、多元、激變的時代。一方面,改革開放40年的快速發展,城鎮化率提升,城市規模擴大,越來越多的人生活在城市,同時又有很多有人文歷史底蘊的舊城在消失,很多毫無特色的新城拔地而起,短短幾十年的中國城市風貌變化巨大。另一方面,萬物互聯和人工智能科技的快速迭代,在帶來城市生活高效便利的同時,也深刻影響了人們的生活方式和習慣,而且這種影響的廣度和深度還在不斷擴大。在這樣大的時代背景下,我們在肯定人民居住生活條件得到極大改善的同時,也不得不面臨日益嚴峻的城市問題。
新時代需要新思維,要“更好推進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使城市更健康、更安全、更宜居,成為人民群眾高品質生活的空間”1)。以人為核心的城鎮化、提供高品質生活空間已成為城市建設的目標。可以說,高品質生活的城市一定是更宜居的城市,也一定是更親近自然的城市?!耙劳鞋F有山水脈絡等獨特風光,讓城市融入大自然,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要盡快把每個城市特別是特大城市開發邊界劃定,把城市放在大自然中,把綠水青山留給城市居民?!?)以近年來上海下大力開展的“一江一河”(黃浦江、蘇州河)沿岸疏通、開放共享為例,由于自然水系呈蜿蜒曲折的帶狀流經城市中心區,帶動沿岸城市公共空間改善,極大地方便了市民親近自然,也迅速提升了整個城市的空間品質?!俺鞘腥艘蚬こ虒W從人的生活感受與人體特性出發,關注城市空間在各尺度上與人行為的互動……,有效提升人民城市生活的美感度、舒適度和幸福感?!?)因此,“城市人因” 也包含城市中人的“自然性”,即人渴望親近自然的“因”,只有“望得見山,看得見水”,才能“記得住鄉愁”,才能讓人的心靈有依托和歸宿,少些焦慮多些悠然,從而讓城市更宜居,讓城市生活的品質更高。如何有效地將自然導入人工營造的城市?如何使城市環境的營造顯得更自然?如何在自然與營造之間達成微妙的平衡?從這個角度來說,“城市人因工程學”也可以稱之為“城市自然營造學”。
自然營造學是在城市人因工程學的背景下,關注人(主體)的“自然性”(樂于自然的行為特性及自然對人的心靈慰籍)、引發人的“自然性”的自然(客體),以及如何通過營造來與自然產生關聯并引導人的“自然性”的人因工程學。人的“自然性”的養成除了人的生理天性,還有賴于歷史和人文的熏陶,因此自然營造學也可以稱之為注入歷史人文意義的人因工程學。
何為自然?一般意義上,自然等同于山水、植被、氣候、地理,此即我們所說的“原生自然”,這里既有大的山水格局,也有小的枝繁葉茂,還有南北氣候差異,東西地理不同。建筑師看待“原生自然”,往往會關注其物質性的存在,當然物質性存在是“原生自然”的最基本特征,也是我們可以借助科技手段實現定性定量分析,并在達成更高生活品質前提下實現生態節能、環境友好的重要研究對象。不僅如此,這樣的原生自然,相對于人的營造來說,又具有恒久性,只隨時間流動而自身演變,可以說“原生自然”具備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時間性,建筑師要努力讓自己在大的時空背景下理解和感悟“原生自然”,把握其自在的時間性。既要體會“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4)的豪邁氣度,也要細察“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揚明暉,冬嶺秀孤松”5)的四時妙境。這種中國人所獨有的對“原生自然”的情感升華恰恰是中國建筑師應該汲取的重要文化營養,也是關注“原生自然”的更宏大意義所在。
但是,建筑師面臨的世界遠不止“原生自然”那樣單純,因為建筑師在處理營造問題時大部分時候都不是“從零開始”,在“原生自然”的時間性概念下,經前人的不斷營造,漸漸演化成后人的“衍生自然”,這樣的自然因為人的因素的介入而更有時間的意義,所以建筑師需要了解一個國家、一座城市甚至一個村落的歷史,需要將當代的營造放在大的歷史場域中去看待,從而形成“衍生自然”的當代表達,而不是任意地割斷歷史。將人文習俗、傳統聚落歸向“衍生自然”,強化建筑師對“衍生自然”的敬畏,立足當下,汲取傳統(材料、技術、建構、原型),達成新的具恒久性的“衍生自然”。
我們討論自然與營造,離不開人的主體性,因為不論是自然還是營造,都要作用于人才有意義,反之,人的“自然性”要在面對自然的狀態下呈現出來,人的營造要有助于“自然性”的延續和提升,因此如何“順其自然”就很重要,按照中國傳統說法叫“道法自然”,“道”就是基于人的主體性的操作原則,“自然”既是一種狀態,更是一種態度。趙汀陽在《山水與社會的距離》一文中,將中國傳統文化中人的主體性設定為“文人”和“漁樵”,文人墨客眼中的山水復雜多變,“寬時胸懷家國天下,眼中萬里江山;遠時心通天地造化,筆下雄奇山川;或自覺曲高和寡,聲里高山流水;或愛上層樓憑欄,心中落花流水,每每登臨勝跡有淚如傾,常常浪跡江湖無事自醉”[1]。而“漁樵的山水總是平靜悠長的,不會被激情打擾,更接近形而上之道,幾乎與時間同節奏,最能夠分享司馬遷的‘通古今之變’的視野。”[1]建筑師在處理自然與營造時,既希望像“文人”一樣,沉醉其中,感同身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打動使用者之內心,同時又希望像“漁樵”,能適當“跳脫”開,“通古今之變”,順其自然,不對立,不過度,不武斷,努力讓營造與自然一樣恒久。
何為營造?自古以來,人們對自然的改造活動,都是基于自然的材料、當時的科技、人文的理想。自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的建造活動以西方的先進科技和文化為主導,進入突飛猛進的新時代,我們在珍惜先進科技對提升生活品質的巨大推動作用的同時,需要回溯歷史和人文,回歸營造,將情感注入建造,讓建造更多人文?;貧w營造的目標,就是探尋“棲居的詩意”,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6)的哲學闡釋,早已成為眾多建筑師心中自然與營造的理想境界,在我們探討自然與營造的問題的時候,可以說“大地”即“自然”,“棲居”即“營造”,因此如何在自然與營造間呈現“詩意”也成為建筑師設計創作的終極目標[2]。其實這種“詩意”在中國傳統城市與建筑營造中早就有所體現,“重視城市與山水環境和人文空間環境統一起來,這是中國營城的重要特征。”[3]比如泉城濟南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天下常熟的“七條琴川皆入海,十里青山半入城”。在中國傳統園林營造中,強調“雖由人作,宛自天開”7),用營造的小空間概括自然的大空間,所謂“景有盡而意無窮”[4]??梢哉f,營造是帶有人文色彩的建造,是注入人的情感的建造,是與自然相關聯的詩意的建造。
由人的“自然性”引發的人因工程學被稱之為自然營造學,我們從物質性和精神(人文)性探討自然與營造,目的是追問自然與營造的相互關系,以更好地指導當代建筑師如何在大歷史人文時空中完成當代的營造。自然營造學主張從3個維度來探討自然與營造,以及自然與營造的相互關系問題。
營造在自然中,將營造放在大的自然場域中看待,尊重自然,感悟自然,順應自然,這是自然營造學的基本立場。既關照原生自然的宏闊視野,四時輪回,又感悟衍生自然的滄桑變換,人文傳承,同時在順應自然的狀態下實現營造。
營造介入自然,首要在“嵌入”,鑲嵌其中,介入整體,仿佛營造介入,自然方顯完整;其次是“融合”,融于自然,合為一體,“融”意味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合”意味著因勢、順應、互補、相稱。營造在人,只有建筑師秉持“嵌入”與“融合”的營造理念,“自然中營造”才能呈現出源于自然、歸于山水、傳承歷史、蘊含人文、相融相諧的理想境界。
“自然中營造”如何操作?既有“微自然”的場地環境及周邊,地形、朝向、方位、植被,嵌入、組合、路徑、交互,也有“宏自然”的氣候、地理、歷史、人文,融合、感應、呼應、幻化。建筑師一旦確定了這個立場,就會沉入其中,學習、感悟、提煉、升華,朝著“詩意地棲居”目標邁進。
提出“勝景幾何”建筑思想的建筑師李興鋼,在《與自然交互的建筑》一文中這樣描述:“建筑與自然交互可觸發人的情緒,是抵達建筑詩意的重要方式,營建與自然交互的建筑是對建筑的理想訴求,也是對當下現實中存在問題的一種可行性探索和回應”[5]。在筆者看來,“勝景”即美好的“自然”,“幾何”即巧妙的“營造”,績溪博物館是體現這一思想的典型作品,建筑師在不同文章中都引用的績溪籍文化大家胡適的手書詩聯:“隨遇而安因樹為屋,會心不遠開門見山”8),這很能說明在“自然中營造”所衍生出的詩意。
自然的營造,意味著營造的方法是自然的,意即發生在某一地區、場所的營造所呈現的特屬于這一地區、場所的狀態,可以是產自當地的材料,適合當地的技術,符合當地的生活習慣和文化傳統,也可以稱之為“在地”。同時包括地方材料和技術的當代化應用,或者利用當代先進的科技對地方傳統的改良提升,意即“適宜”,這種“在地性”和“適宜性”是評價營造是否自然的重要考量。
最能說明“自然的營造”理念的建筑師當屬劉家琨,他的第一部作品集用了《此時此地》作書名,很好地詮釋了他的設計思想中對“自然的營造”觀念的推崇[6]。彭怒在《本質上不僅僅是建筑》一文中,概括了劉家琨建筑的在地性和適宜性表現:對建造策略、建造工藝和技術手段中民間智慧的尊重,對傳統鄉土建筑原型的借鑒和抽象,對當下正在大量建造的“平民建筑”和“普通建筑”的關注,材料的當地性、當代性和大眾性9)。由此投射到劉家琨的代表作品:鹿野苑石刻博物館和西村大院,可以看出建筑師的創作脈絡中一直秉持“自然的營造”這一核心理念。

1 自然營造學的3個維度

2 中國古典園林中的巧于因借(拙政園)
自然地營造,表明了建筑師面對自然時的營造態度,即“順其自然,自然而然”。形而下之,可以是適宜的材料、適宜的技術乃至適宜的手法,不過度設計、過度包裝,“要順應已有的條件,挖掘既有條件的潛力”10);形而上之,則表達了一種設計觀念,按照中國傳統園林營造的說法,叫“巧于因借,精在體宜”11),在筆者看來,這是一種關于“自然地營造”的高級呈現,呈現為尊重自然(包括人文、歷史),善用自然(巧于因借),保持克制(點到為止),輕松自在(自然而然)。
柳亦春的“邊園”就是有關“自然地建造”觀念的生動體現,“邊園”諧音“邊緣”,似乎在表達建筑師處理場地時“冷眼旁觀”“冷靜克制”,作品最終呈現出的狀態[7],是對場地條件的順應和對場地歷史的尊重,是用當代的適宜技術和恰當的建構手法“輕松自在”地化解問題,是一種建筑師似在非在的狀態。
上述對自然營造學的3個維度的解讀,意在表達建筑師在處理自然與營造關系問題時的立場、方法、態度,這樣的解讀是整體的不是個別的,是系統的不是單一的,建筑師在處理不同的自然與營造問題時會各有側重。
為響應總書記的“兩山”理論,廣東省啟動了“萬里碧道”工程,意在對區域內的河道進行系統的綜合清污治理,沿線生態修復,真正還綠水青山予城市、予人民,同時通過沿岸景觀環境、游憩系統建設,帶動濱水經濟帶發展,讓綠水青山還能產生生態、經濟、社會效益。深圳市率先啟動了被譽為深圳市母親河的茅洲河的綜合整治,經規劃策劃,提出了“碧一江春水,道兩岸風華”的總體思路,茅洲河水文教育展示館(碧道之環)項目是茅洲河沿岸生態修復的重要節點,總建筑面積約1500m2,主要功能除向市民展示茅洲河治理歷程、宣傳水文知識、開展科普教育外,還希望能成為市民觀山景河景、感受自然之美的棲息地。

3 隱入山水自然中的“碧道之環”(攝影:張學濤)

6 生成邏輯(繪制:TJAD)

4 基地總體區位(繪制:TJAD)

5 航拍總圖(攝影:章魚見筑)
4.1.1自然中營造
項目基地位于寶安區北隅,南望茅洲河,與燕羅濕地公園隔河相望,茅洲河在此呈一河灣,沖積出一片開闊的濕地,被城市道路圍成不規則三角形,基地周圍不遠處有3處綠丘,被茂密的樹林覆蓋,由于地處河灣,視野絕佳。建筑師在第一次探訪現場時,即被基地周邊綠意盎然、水波蕩漾的生態環境所打動,顯然,這是一次在“自然中營造”。
周邊的3處綠丘給予了建筑師啟發:燕羅丘碧!何不再添一處“綠丘”?以自然的“消隱”狀態而非營造的“存在”的狀態,來面對此時此地的自然環境,是生態改造項目中合乎邏輯情理的順勢而為。
在岸線的臨河一側有一片開闊的自然狀態的濕地,岸線與河面有2m多高差,建筑師在此采取了“略施影響”的微改造策略,在保持原有的河堤岸線前提下,利用高差形成弧狀梯田的濕地景觀,層層疊落,自然過渡到河岸。展示館也順應這種弧形進一步柔和了自身的界面,以覆土式的地景形式沿著岸線蜿蜒展開,自然景觀經由通透的玻璃肋幕墻向室內空間滲透。從河畔觀望,整個建筑略帶起伏地掩映在濕地的蘆葦和密樹叢中。在臨城市道路的界面上,為滿足退界和功能配置要求,也以規整中略帶自然的界面共同構成了展示館“生態綠丘”的有機狀態。至此,建筑師以謙遜的態度和克制的操作完成了展示館在“自然中營造”。
4.1.2 自然的營造
作為茅洲河碧道工程的重要節點,展示館還有一定的形象和標志性要求,僅有綠丘的外形顯然還不夠,由于館內含有球幕影院的功能,一個球狀的體量便冒出了綠丘,建筑師就勢將圓形母題發散于展示館的空間和形體構成中。在進入路徑的設定上,主入口位于城市轉角處,以圓形切割綠丘一角形成內向弧線,弧線之下兩側傾斜的弧墻拱衛出窄窄的通廊,籍此可窺見一露天前院,隨著逐步深入,一片位于庭院中央的圓形黑色鏡狀水面逐漸呈現,一組螺旋樓梯從黑色水鏡躍然而上,直連“飄浮”在頭頂蒼穹之下的巨大白色圓環,沿著螺旋樓梯上至圓環,這一觀景通道大尺度地懸挑出前院和綠丘,得益于先進的結構技術(TMD質量調節阻尼器等),這漂浮之環呈現在綠丘之上,在晨曦中,在夜幕下,無論是隔岸遠眺還是登環俯瞰,都恰當地完成了“看或被看”的角色,“碧道之環”成為茅洲河碧道工程的重要節點。建筑師認為,在“自然中營造”的前提下,以“碧道之環”致敬深圳這座創新之城,是對“自然的營造”的“新在地性”表達。

7 圓形前院的黑色水鏡

10 漂浮在鏡水和綠丘之上的白色圓環

8 前廣場及隱現的入口

9 從環上可觀賞梯田水景和遠眺茅洲河

11 三角形的擬合雙曲面圓環截面(7-11攝影:章魚見筑)

12 三角形的擬合雙曲面圓環截面節點
由于工期緊迫(從設計到建成僅6個月),現場市政條件掌握不全導致施工中不得不修改設計,以及代建模式的引入導致的諸多不可控因素,使得“如何在快速建造中保持建筑品質”成為建筑師必須面對的挑戰,建筑師在選擇理想材料和工藝的方面進行了權衡和讓步。追求原始樸素的清水混凝土主體結構被相對簡單易施工的傳統混凝土結構及工廠定制化的UHPC幕墻所取代,室內木格柵吊頂被金屬扣板取代,雖說“自然的營造”在材料表達上打了折扣,但也是建筑師在面對極端條件時適宜恰當的選擇。
4.1.3 自然地營造
至此,展示館以自然之形融于茅洲河河灣的生態濕地中而消隱,以碧道之環漂浮于綠丘之上而成為茅洲河沿岸的打卡地,如何在人、營造、自然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如何讓來訪者有愉悅的身心體驗?建筑師的態度很重要,由此引發的路徑的策劃與場景的設置是關鍵[8]。
在河對岸的燕羅濕地公園遠觀,展示館掩映在自然生態的綠樹草叢之中,似有若無,仿佛不易被發現??邕^河道,來到岸邊濕地,一片充滿郊野氣息的跌落狀濕地展現在眼前,折尺狀路徑讓觀者在迂回曲折中逐步接近展示館,也在步移景異中感受自然山水的詩意[9]。在城市道路一側,來訪者經一窄窄的通道進入圓形前院,即刻隔絕了城市的喧囂,這里沒有多余的裝飾,黑色鏡面水池,灰色墻面,白色樓梯和碩大的圓環,還有倒映在水池中的藍天白云,這是一處適合“冥想”的空間,世界在這里靜止,只有那一方藍天上圓環間游走的薄云和墻壁上斑駁蔓延的光影才顯露出時間的痕跡,這是一處可以安放精神的場所;順著螺旋樓梯升到綠丘之上,視界逐漸開闊,在圓環形觀景通道的行進中,觀山丘濃蔭,望水波粼粼;回到展示館內部,還可獨坐通透的落地窗前,水草搖曳,樹影婆娑,靜待落日余暉灑滿河岸濕地。建筑師相信,空間中節奏、形式、色彩的變化能給觀者帶來心靈的波動,靜心感悟自然、感悟時間、感悟生命。這種身心一體的體驗恰恰也是建筑師希冀的“自然地營造”的理想境界[10]。
2020年是當代著名作家汪曾祺的百年誕辰,或許汪老自己也沒想到,百年之后自己的文字愈發有著巨大的社會影響力,在汪老的家鄉高郵,當地人流傳著一句話“古有秦少游,今有汪曾祺”。2018年底高郵市政府啟動汪曾祺紀念館建設,選址在高郵古城汪曾祺故居所在的歷史街區,街區內有保留的故居、人民路沿街商鋪和一座合院式清代老宅,還有街角的數棵大樹,建設規模近10,000m2。

13 碧道之環平面功能分布

14 以地景式沿著岸線蜿蜒展開的建筑主體及其前的“梯田水景”(攝影:章魚見筑)

15 碧道之環立面

16 碧道之環剖面
4.2.1自然中營造
作為京杭大運河邊的歷史文化名城,高郵這座城市有著深厚的底蘊,項目所在的街區又在古城中心,透著汪曾祺文學中經常描述的濃濃的煙火氣,顯然這是一次在“衍生自然”中的營造。
在周邊多是1~2層坡頂民宅的環境中,10,000m2的體量已然是龐然大物,因此化整為零是上策。建筑師在探訪現場時,發現保留建筑都貼邊布置,彼此間的空隙適合“嵌入”,于是將紀念館中公眾參與性強的功能剝離出來,嵌入街區周邊與保留建筑融為一體,形成貼邊的C字型布局,在建筑體量、構成、材質、色調上向保留建筑靠近,共同構成街區的“底色”。居中布置的紀念館與周邊自然空出一片難得的城市開放綠地(汪園),并與保留建筑隔空對話,壓縮逾5000m2的紀念館還下沉一層,地面上的兩層體量分層處理,首層的部分體量適當旋轉以呼應街區中的保留建筑,二層的漂浮感來自7個“文學寶盒”的錯動組合和懸挑,這些處理手法都是為了讓紀念館更好地嵌入街區、嵌入古城。
建筑師對汪曾祺文學作品的研讀,還感悟到其作品展現出的文學意向也是一種衍生的自然,“我的家鄉是一個水鄉,我是在水鄉長大的,耳目之所接,無非是水,水影響了我的性格,也影響了我的作品的風格”14)[11],這段話影響了建筑的布局和形態生成,紀念館被賦予了一種漣漪狀飄浮感靈動感,包括水院和樹庭的出現也呼應了當地的民居傳統。
4.2.2 自然的營造

17 從空中俯瞰紀念館與城-湖-河的關系(攝影:陳顥)

18 基地總體區位

19 功能分布及軸測

20 紀念館化整為零“嵌入”周邊街區,已“融入”歷史街區(攝影:尹明)

21 紀念館北側入口開放空間與懸弧坡道(攝影:尹明)

25.26 錯動組合和懸挑的“文學寶盒”(攝影:陳顥)

22 紀念館內水庭及西側汪園(攝影:陳顥)

23.24 舊磚舊瓦——場地中留存的“基因”密碼(23攝影:江立敏,24攝影:陳顥)
建筑師第一次探訪基地時,正趕上基地內老房子的拆遷,于是提出現有的樹木不論名貴與否均悉數保留,將拆遷的舊磚舊瓦也留下并植入新建筑中,因為這些都是場地中留存的“基因”密碼,于是我們看到建筑沿街長長的立面上,有舊的灰磚紅磚拼貼成的“高郵山水圖”,在廣場鋪地和懸弧坡道以及汪迷部落屋頂,都有舊磚舊瓦鋪裝的圖案,在汪園里的一汪水面上有舊時驛站的“加油設備”——馬匹的飲水石槽,這些場地中的鮮活記憶是“自然的營造”的最好注解。
紀念館整體為暖灰色清水混凝土材質和基調,清水混凝土的可塑性讓立面呈漣漪狀肌理,使建筑有了近人尺度上的表情,暖灰色基調呼應了汪老文學的志向——“人間送小溫”[11]。為了實現建筑的部分室內空間與室外環境的互動性,也有結構的大尺度懸挑和懸掛;為了實現清水混凝土一體化“干凈”的表面,也有機電管道的巧妙安排,還有入口中庭的一對螺旋樓梯的高難度“對話”,以呈現一種形式感的張力,這些何嘗不是“適宜”的技術?當代的表達?可見“自然的營造”還有一種“具時性”。
紀念館的立面上還有特別的“掀起的一角”的造型語言,這是為了觀者在觀展過程中,不時會看到外面“人家的屋頂”,讓室內的汪曾祺文學世界與室外的汪曾祺文學所描述的真實世界產生時空對話,強化觀展體驗,這是更深意義上的“自然的營造”。
4.2.3 自然地營造
如前述,“自然地營造”是建筑師的“自然營造學”的基本態度,面對有著豐富歷史人文底蘊的場地,建筑師需要在大時空背景下,思考城市發展脈絡,觀察場地基因密碼,順勢而為。這種順勢而為難在對度的把握,所以順其自然、自然而然是“自然營造學”的關鍵,關鍵就在度的把握。
在這里,建筑師強調了“體驗感”的塑造,對周邊居民來說,有在汪園里的月下漫步,有入口廣場上傍晚時分的大媽街舞,有當地年輕人拍婚紗照的打卡取景地,還有放學的孩童在臺階式圖書室的朗朗書聲。對游客和汪迷而言,有館外懸弧坡道—汪迷部落屋頂—螺旋樓梯—汪園—汪家客棧二樓露臺—品嘗汪氏家宴的豐富體驗,這樣的體驗早已跟古城融為一體。進入館內,觀展路徑的迂回曲折,有在汪老書吧靜坐與樹庭里汪老坐像的隔空對話,還有下到水院面對汪老文字時的回味靜思。這樣的“體驗感”塑造,都要有意“因借”古城肌理,“因借”周邊的故居古宅,“因借”汪老的文學世界打動人心的點點滴滴。同時這樣的“體驗感”又是融入城市融入生活的,讓古城因為紀念館的介入而煥發新的活力,提升城市生活的品質。提升品質是目標,建筑師的“因借”和“自在”的態度是關鍵[12-13]。

27 結構的大尺度懸挑和懸掛(攝影:陳顥)

28 形成對話的雙螺旋樓梯(攝影:尹明)

29“掀起的一角”造型語言(攝影:戴雨航)

30 “人家的屋頂”——還原原著中的經典場景

31 暮色中,紀念館融入古城的肌理之中(30.31攝影:尹明)

32 總平面

34 二層平面

35 屋頂平面

36 結構空腔及墻身細部
本文試圖在城市人因工程學的背景下,結合對自身設計實踐的思考,提出“自然營造學”的基本立場、方法和態度,旨在對建筑師職業的永恒話題——自然與營造——有所啟發。大千世界總是千變萬化,我們面臨的實踐也會各有不同,我們需要在大歷史人文時空背景下,深刻理解自然與營造的微妙關系,審時度勢,順勢而為,讓自然與營造呈現更加精彩、更加詩意的境界?!?/p>
注釋
1)習近平《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七次會議上的講話》(2020-11-26)
2)習近平《中央城鎮化工作會議》(2012-12-12)3)張利演講《城市人因工程學——一條通向校園高質量之路》中,關于“城市人因工程學”的闡述。
4)引自唐代詩人杜甫的詩《旅夜書懷》“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p>
5)引自晉代詩人陶淵明的詩《四時》。
6)海德格爾《人詩意地棲居》,《人,詩意地棲居》,是德國19世紀浪漫派詩人荷爾德林的一首詩,后經海德格爾的哲學闡發,“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就成為幾乎所有人的共同向往。
7)“軒楹高爽,窗戶虛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浪漫。梧蔭匝地,槐蔭當庭;插柳延堤,栽梅繞屋。結茅竹里,浚一派之長源;障錦山屏,列千尋之聳萃。雖由人作,宛自天開”。這就是明人計成在《園冶圖說》一書中對造園藝術的精妙總結。8)胡適的手書詩聯,現藏于績溪博物館。
9)彭怒的評論文章《本質上不僅僅是建筑》在劉家琨作品集《此時此地》中的論述。
10)柳亦春在入圍“自然建造獎”后與微信公號“觀點view”主持人方子語的訪談中提到。
11)“巧于因借,精在體宜”是《園冶》一書中最為精辟的論斷,亦是我國傳統的造園原則和手段。12)主要設計者:江立敏,張煜,羅溪,徐艷,邱楚懿,巢靜敏,趙懿。
13)主要設計者:江立敏,王滌非,戴雨航,崔仁龍,吳賓,熊濯之。
14)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5冊。詳見參考文獻[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