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20年代,法國先鋒派反對傳統的電影形式,追求電影的想象與詩意,由此產生了“詩電影”。詩電影自20世紀30年代傳入中國后便擁有了“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等傳統美學意蘊,所以,詩電影與“意境”在很多方面是有交叉的。本文將意境與詩電影聯系起來,旨在探討意境在中國詩電影中的體現。
一、詩電影的起源
從內容方面來說,電影可以劃分為愛情片、犯罪片、戰爭片等。此分類從側面突出了電影長于敘事的特點,這是因為受到文學領域敘述性文體的影響。與此同時,詩歌、散文等抒情性文體也對電影類型的多樣性作出了貢獻,由此出現了詩電影和散文電影。
20世紀20年代,法國先鋒派力圖打破傳統電影重寫實的特點,主張以孤立的形象、空洞的抒情作為影片的內容,呈現一種對詩意的追求,這就是詩電影。20世紀30年代,詩電影傳入中國,以濃厚的詩學傳統為基礎,具有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含蓄雋永等特色,有著鮮明的美學色彩,營造出“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境美。
二、意象與意境理論辨析
要談意境,就不可避免地要說到意象,因為意象是形成意境不可缺少的條件。意象最早見于《周易·系辭上》中的“圣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此處的“象”指卦象,與美學沒有關系。真正將意象概念納入美學范疇的是文學理論家劉勰,其在《文心雕龍·神思》中寫道:“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這里的“意象”是指通過想象構成的形象。美學家宗白華和葉朗認為審美意象是情和景的融合,所謂的意象是能夠承載情與景的一個事物。當李煜滿懷悲憤地寫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時候,這一江春水就不再只是一條簡單的河,它承載著亡國之君的哀怨,此時可以稱其為意象。
意境晚于意象出現。意境最早是由王昌齡在其著作《詩格》中提出,他認為詩有三境,即物境、情境、意境。意境是更進一步的層次,要求詩人在主觀情思與客觀物象的交匯下達到物我相融的境界,從而營造新奇的意境。司空圖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是對意境理論的一大發展,主要是指作品不拘泥于現實,要超越現實、具有獨特的想象性。王國維認為“詞以境界為最上”,境界是情與景、心與物的交融統一,他還強調了情與景對營造境界的重要性。意境發展到現在,可以說是一種抒發主觀情思與生命感悟的,形神統一、物我相融、令人回味無窮的藝術境界。
三、意境在我國詩電影中的體現
我國對詩電影的探索比較早,20世紀30年代就拍攝了《大路》《神女》,后來的《小城之春》《林家鋪子》《城南舊事》更是詩電影的代表,此外還有1999年上映的《那人那山那狗》以及2000年上映的《花樣年華》等。這些影片反映了我國詩電影的發展歷程,有著深厚的傳統美學意蘊。
(一)情景交融——一切景語皆情語
《小城之春》是我國詩電影創作史上的一部經典影片。此片化景物為情思,那破舊的城墻、落魄的家園、凌亂的雜草等意象不僅是戰爭的遺骸,也是這座小鎮里青年男女的內心寫照,讓人聯想到“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涼場景。影片自始至終貫穿著凄然的意境之美。
影片一開始音樂婉轉悠長,天色昏暗,玉紋獨自在城墻上游逛,菜籃子里裝著丈夫的藥,身后是被戰火毀壞的坍塌城墻。生活就好像是一個無底洞,一眼望不到頭卻又能夠望盡未來幾十年的生活,這樣的環境讓玉紋壓抑、感傷又無可奈何。玉紋的丈夫戴禮言首次出場時,便是坐在一個荒園里緬懷過去,曾經這里繁花似錦、欣欣向榮,如今卻荒草叢生、滿目瘡痍,他的身心也同這經歷過戰爭的荒園一樣千瘡百孔,就像他自己說的:“我的身體怕跟這房子一樣,壞得不能收拾。”在這兩個片段里,導演費穆通過殘破的景物來表現人物內心復雜的情感,那倒塌的城墻、荒蕪的院落正是人物內心的寫照,正所謂“一切景語皆情語”。
(二)虛實相生——內涵豐富,外延無邊
中國古典美學追求虛實結合、有無相生的藝術境界,這是一個從實境生發出來的、充滿趣味的審美想象空間。湯顯祖認為“若有若無為美”,我國詩電影同樣追求這種美。虛實相生可以使電影擺脫時空的限制,觀眾可以自由想象鏡頭之外的場景。
《巴山夜雨》也是一部詩電影,有許多虛實互現、韻味悠長的片段。比如,船艙里白發蒼蒼的老大娘被問到去哪里、做什么的時候,她悲痛欲絕地說自己是去給死于非命的兒子上墳。這時鏡頭一轉,出現的是波濤滾滾的江面,并且江水隨著老大娘的講述而變化。當老大娘講到兒子的尸首沒有找到時,鏡頭里出現了兇險的漩渦,仿佛兒子的尸體被吞進了這個無底洞,接著驚濤洶涌翻滾,撞在礁石上激起浪花千層。這長達三十多秒的景物刻畫極強地渲染出老大娘悲愴的心情。借助這些虛實結合的鏡頭,觀眾可以展開無盡的想象,同時勾起心底無法言表的情感,這體現出詩電影深邃悠遠的意境美。
(三)含蓄雋永——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中國古典美學中一直較為推崇“言有盡而意無窮”的表現手法,這與司空圖“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的寫作理論有異曲同工之妙,要求作者在創作詩歌或文章時,下筆要點到為止,不能太露骨,要做到意味蘊藉,讓讀者自己品出“韻外之致”。
中國畫論中有“畫留三分空,生氣隨之發”的說法,恰當的留白比滿紙濃墨更具表現力,頗有“四兩撥千斤”的意味。《城南舊事》也大量使用留白,即空鏡頭、靜默等手法來弱化敘事。比如,在秀貞回憶與丈夫相遇時的情景時,影片使用了空鏡頭,這是表現含蓄雋永意蘊的重要手法。隨著秀貞的講述,鏡頭從跨院的那扇門慢慢向庭院門推進,又慢慢往回拉,那扇門越來越小,似乎能感知到她飽含著的期待,仿佛下一秒她的丈夫就會從這扇門里走進來。影片最后,伴隨著《送別》音樂的響起,鏡頭推到了滿山紅葉,一株壓著一株,一幀疊著一幀,這五十多秒空鏡頭的疊化,為小英子父親的去世蒙上了一層憂傷。鏡頭是有邊界的,景物也是有限的,但是通過鏡頭傳達出來的意境卻是無限的,留給人們的想象空間也是無限的,這與梅堯臣提出的“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于言外”一致。
四、結語
回顧中國電影史,詩電影就像是銀河中閃耀著點點微光的星星,雖然從未占據過主流地位,但其深受中國古典文化的熏染,彰顯了中國獨有的東方神韻和源遠流長的文化內涵。通過詩電影中體現的意境美,觀眾可以在深邃的意境中放飛萬千思緒,發揮自己的想象,在遼闊的寰宇翱翔。在眾多電影類型中,詩電影猶如一位絕世獨立的佳人。如果將我國傳統美學思想更多地應用到電影制作中,或許能開創中國詩電影的新高峰。
(長安大學)
作者簡介:郭宇(1995-),女,山東棗莊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