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芬,羅培英
(長沙理工大學社會治理創新研究中心,湖南 長沙 410114,chenfen66@163.com)
醫患關系一直是備受關注的熱點問題,德國哲學家卡爾·雅斯貝爾斯(Karl Jaspers)在其著作《技術時代的醫生》中,從醫學哲學的高度提出“醫患命運共同體”這一醫患關系新類型[1]。在新冠疫情防治的特殊時期,醫護人員與患者、與公眾之間的關系空前團結,呈現出相互依存,命運相連,不可分割的命運共同體關系。醫患命運共同體體現了醫患關系的倫理本質,因此,需要透過此次疫情防治人民戰爭,反思醫患命運共同體中醫患雙方倫理要求,將疫情防治中的醫患和諧關系延續到后疫情時代,讓醫患命運共同體的巨大能量持續釋放。
防控新冠疫情的特殊時期,醫患關系因隔離而變得與傳統醫患關系有所不同,傳統的醫患關系中,“醫”指以醫生為主體,包括醫技人員、護士等組成的醫者一方,“患”指以確診患者為主體,包括患者家屬的患者一方[2];在新冠疫情防控時期,“患方”相比傳統“患者”具有更廣的范圍。“醫患命運共同體”則是指在共同對抗新冠病毒的疫情防治中,醫護工作者和患者之間生命相托職責所在的、相互尊重理解信任的關系,可以從生命共同體、利益共同體、價值共同體三個方面來理解其內涵。
第一,人的生命是人們從事一切生命活動的基礎,是醫學本體,是醫學存在之根本,疫情防治中,醫患雙方是生命共同體的關系。一方面,廣大患者生命依賴著醫護工作者的救助。古今中外,醫者一直是人們生命健康的守護者,希波克拉底在誓言中強調醫生應尊重患者權益,保護人類生命;晉代王叔和在《脈經》序言中寫到“醫藥所用,性命所系”;習近平同志寄語醫務人員,應始終將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放在首要位置;另一方面,醫者也是會感染病毒的血肉之軀,他們自己的生命與患者的生命結成共同體,體現了醫者仁心。尊重醫護工作者生命是患者應有的就醫素養。明朝名醫龔廷賢于《萬病回春》中規定“醫家十要”對應“病家十要”[3],表明患者亦有應盡的義務與須遵循的規范。新冠病毒可通過飛沫、接觸等途徑輕易傳播,醫務工作者處于最危險的境地。因此,確診患者與醫護工作者接觸時應多加注意自己的行為,以減少醫護人員感染風險。
第二,馬克思曾說,人們所奮斗的一切都同自身利益有關。疫情防治中,醫患雙方是共同對抗疾病、肩負民族大義的利益共同體,因政府承擔所有治療費用,醫患之間更多的是集體利益與個人利益的取舍問題。醫護人員肩負著醫學的神圣使命與責任擔當,疫情暴發,他們主動請戰逆向而行,心系患者利益與民族利益。疫情時期,醫護人員工作的風險性與艱難性甚于平常,但他們依然堅守前線,如習近平同志所說,廣大醫護人員沖鋒在前、英勇奮戰,以自身實際行動詮釋著敬佑生命、甘于奉獻、大愛無疆的崇高醫者精神。在患者視角,早日康復是自身利益實現,患者的求生意志以及對醫者的信賴與配合是戰勝疾病的重要因素。患者積極配合流行病學調查,如實相告病情、不隱瞞自身旅行史和接觸史也是應盡之責。同時,廣大人民在保證醫療資源供給、維持生活秩序、居家隔離等方面參與與合作意義重大。
第三,醫學與哲學緊密聯系并相互影響,直面生命有限性,“人生的價值是什么?”這一哲學問題值得反思。醫者工作有尊嚴,患者生活有尊嚴,醫患雙方人生價值的實現關系密切,是價值共同體的關系。《孟子·盡心上》載“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既強調醫者要追求“仁愛之術”,也強調患者須“修身自愛”[4]。德國醫生約雷斯 (Arthur Theodor Jores) 說過: “只有當醫生幫助患者實現生命的意義時,他才真正兌現了作為醫生的使命。”[5]在疫情防治中,醫者人生價值的實現體現在忠于職守救助患者與投身醫學科研事業兩個方面。而更廣泛意義上的患者人生價值的實現和醫者人生價值的實現相輔相成。疫情當前,每一位普通人堅守在崗,既是自身人生價值的實現,也為醫者及社會所有人健康生活、追尋更高人生理想、實現自我價值保駕護航。
疫情期間,醫患之間呈現出健康所系的命運共同體之醫患關系理想形態,在疫情防控斗爭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筑牢抗擊病毒的最前線,是中國快速控制疫情、展望勝利的關鍵因素之一。正是因為“醫患命運共同體”所具有的巨大能量,它才值得在任何時候都被推崇。醫患和諧得益于雙方的付出,醫患沖突往往并非一方之過,這也啟示我們,醫患關系這一倫理關系想要在后疫情時代改變以往令人憂慮與焦灼的常態,構建醫患命運共同體,實現和諧醫患,迫切需要雙方踐行己方倫理要求。
瑞士醫史學家希格理斯(Henry E. Sigerist)于《古往今來的醫生職業》中指出:“醫患關系是一種純粹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6],任何一個醫療行動都涉及醫患雙方。醫患關系是最容易出現倫理問題的社會關系,反思疫情初期因醫療資源缺失而導致醫患關系的焦灼狀態,醫者是醫患關系的主導方,醫護工作者具有敬畏生命的職業理念、施仁愛人的高尚情懷以及德技兼抵的人生追求,是后疫情時代構建醫患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基礎。
敬畏生命一直是醫者職業理念,《黃帝內經》中指出“天覆地載,萬物悉備,莫貴于人”;《脈經》中強調“醫藥為用,性命所系”;醫圣張仲景一直將“仁愛救人”“以人為本”的醫學行為準則貫穿于醫療實踐。可見,敬畏患者生命的至高價值是醫者應有的責任心與使命感。
第一,患者生命利益至上。醫史學家羅伊·波特曾指出,當今醫學成就巨大,但人們仍然對醫學存有強烈的疑惑與批評。這是因為就當下醫學發展現狀而言,仍有許多疾病不明原因、治療無方。因此,醫者將患者生命擺在首位,利用已有醫學知識盡力挽救患者生命就顯得尤為重要。第二,適度醫療。如《素問·至真要大論》中“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7]所說,人體具有自我調節能力,在健康狀態出現不平衡時可以通過自動調節達到整體陰陽動態平衡。希波克拉底也倡導,醫者治療過程中要利用好人體自身的痊愈力量。為醫者運用動態平衡的視角,鼓勵患者增強維持健康的能力,不采取過度醫療措施給患者帶來新的傷害,能讓患者有更好的診療體驗。第三,賦予生命以哲學意義。古希臘哲學家畢達哥拉斯、德謨克里特,同樣精通醫學[8],醫生保護人身體免受疾病侵擾,哲學家引導人靈魂擁有理性幸福,兩者緊密聯系并相互影響。這就需要為醫者、學醫者在學習醫學專業知識與技能的同時,也要有意識地進行哲學思考,關注倫理、哲學與人性,賦予自身生命以哲學的意義。
據《易經·賁卦》記載,“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關乎天文,以察時變。關乎人文,以化成天下。”[9]醫學人文關懷是構建醫學的靈魂,施仁愛人的醫者情懷也就是強調醫者在醫護過程中需有人文關懷,醫者除了給患者提供必需的醫療技術服務,還提供精神的、情感的、文化的服務,將敬畏生命與真善美的追求聚合在一起審視。
醫者的人文關懷是構建醫患命運共同體的必備要素之一。這也要求醫者要做到:第一,尊重患者人格尊嚴。布朗斯坦(J.J.Baurnsetin)在《行為科學在醫學中的應用》強調,患者比他的疾病更加重要,患者是完整的人而非一副軀體,醫者不能只見疾病而“目無全人”。現代醫學存在的弊端之一是醫院里患者大部分時間皆與醫療器械為伴,醫生的診斷與治療也高度依賴尖端醫療器械。醫者若對掙扎于生命困境中的患者具有同情心,給予相應尊重與關懷,診療過程將會更有溫度,更具溫情。第二,加強醫患溝通,理解患者生存體驗。希波克拉底曾告誡為醫者,了解患者是什么人比了解一個人患的什么病更重要。醫者設身處地地為患者著想,從移情、共情角度深入理解患者的內心世界,有利于針對性地緩解患者身心痛苦提高治療效果。第三,幫助患者重樹生活信心,理性回歸日常生活,實現生命價值。雅思貝爾斯認為醫生的使命是幫助病痛之人恢復健康,并引導其在自身職業上理性行動。人類都面對著無法擺脫的生命困境:因無法與他人徹底溝通而孤獨;因實現欲望的能力永遠趕不上欲望的產生而痛苦;因不愿卻無法逃避死亡而恐懼。只有當理解“追尋的過程其實就是生命的目的”時,人方能獲得真正的自由與滿足。
《清代名醫醫案》中“醫非學養深不足以鳴世”表明,醫者的深厚醫技修養是立德之前提,《小兒衛生總微論方》中“為醫之道,必先正己”表明,醫者的醫德修養與醫技相輔相成。醫護人員從事的醫療事業事關人類健康與生命,職業具有特殊使命與責任,醫者的精湛醫術與崇高醫德有利于醫患命運共同體的構建。
第一,醫者治學應精進醫術、精勤不倦。《大醫精誠》中“博極醫源,精勤不倦,不得道聽途說”[10]告誡醫者,醫學學習須秉持精勤不倦的探索精神、精益求精的學術態度以及嚴謹細致的科學精神,才能擁有至精至微的醫術。第二,醫者待患者應謙和尊重、不分貴賤。孫思邈提倡“普同一等”[10]、龔廷賢提倡“貧富雖疏,藥施無二”[11],即倡導醫患之間是平等關系,對待所有患者都應一視同仁,不因患者家境貧富、地位高低、關系親疏等因素而改變對患者的醫治程度標準與醫療態度。醫者一視同仁待患如親,至誠至信助其祛病除痛,憂其所憂,是最好的尊重與關愛。第三,醫者待財應重義輕利、淡泊名利。孫思邈著述,真醫治病時“必當安神定志,無欲無求”,而不會“恃己所長,專心經略財物”[10]。醫生職業作為一種謀生手段,必然涉及薪資報酬,金錢利益博弈也易誘發醫患不和諧,中國傳統醫德提倡醫者應具有高度職業責任感、無私奉獻、救死扶傷,清正廉潔、心懷患者,而非以治病為手段謀取不義之財。
哈佛大學內科學教授皮博迪說過,對患者的成功治療“幾乎完全取決于醫患之間的親密關系。”醫患關系之患方在醫患命運共同體的構建中亦可“有為”。患者是個人健康首要責任人,其珍愛生命、高度信任醫者并積極配合治療以最佳化醫療結果及客觀公正評價醫療結果等,對維護醫患關系和諧具有重要作用。
扁鵲指出,驕恣不論于理;輕身重財;衣食不能食;陰陽并,藏氣不定;形贏不能服藥;信巫不信醫;六者占一者,則疾病難以治愈。這也表明患者珍愛生命的意識對維護自身健康具有積極意義。
患者珍愛生命的意識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堅持健康生活方式。希波克拉底認為人體健康受到生活方式、飲食習慣、心態及意志力的綜合影響。《“健康中國 2030”規劃綱要》也從國家層面引導公民堅持健康生活方式。每個人都要做自身健康的全面管理者,客觀評估身心健康狀況,設計合理的健康目標,養成健康生活方式,如膳食全面合理、適量運動、戒煙戒酒等。第二,建立自我醫療檔案。常言道“久病成良醫”,個人有意為自己醫療記錄存檔,將病歷本、化驗單等醫療文件進行系統分類整理,詳細記錄服藥種類及服藥后身體恢復狀況或不良反應,可以更清晰了解自身身體狀況,就醫時也可提供給醫生詳細準確的既往病史,利于醫者采取最佳治療方案。第三,關注醫學科普知識。布朗斯坦(J.J.Baurnsetin)在《行為科學在醫學中的應用》強調,患者應主動參與治療并承擔責任,醫護人員應成為患者的引導者和顧問。主動參與治療則要求患者具備一定醫學知識。互聯網時代,人們在日常生活中通過醫院官方微信、權威醫學網站、權威醫學書籍、公益醫學講座等途徑,了解一定的醫學科普知識,可以更科學合理地管理身體健康。
宋代藥物學家寇宗爽曾提出“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遭禍”的倫理原則,即患者就醫時應給予醫者充分信任;疾病面前,醫患同盟攜手并肩,患者對醫者秉持著“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的毫無保留的信任,是醫患命運共同體本該有的深情與默契。
第一,患者須尊重、信任與積極配合醫者。古羅馬醫生斯克里波尼烏斯(Scribonius Largus)認為,醫學是對苦難者予以關懷和憐憫的學問。患者需明確,醫者在個體疾病或群體疫情中是盡心盡力幫助患者對抗病魔、戰勝疾病的施助者,理應得到尊重。疾病面前,醫生接受過醫學職業技能訓練具有醫學權威,理應得到信任。同時,患者須積極配合醫生,如全面述說自身病癥以便醫者科學診斷,患者遵守并執行醫囑以達到最佳醫療效果。第二,患者須理解醫生。醫療不同于普通消費,患者要認識到醫學的“有限性”,接受當下大量“不治之癥”“不明疾病”的存在,合理預期醫療結果,接受并非花錢就可以治好病的事實。只有患者理解醫務人員的付出,并以溫情饋于醫者仁心,才能促進醫患和諧。第三,與醫生積極互動,走近“醫生的世界”。巴伯(Barbar A M. Korsch)與卡羅琳(Caroline Harding)在合著《與醫生溝通的藝術》中指出,醫患雙方在溝通時容易出現矛盾,主要是因為各自立場不同,患者在與醫生溝通時,若能從醫者角度出發思考問題,可以減少很多不愉快對話的發生[12]。醫患在治愈疾病上目的一致,但治療過程中,醫者關注的是患者所患疾病以及治療最佳方案,而患者關注的是自身痛苦與經濟壓力。因此,醫患雙方積極互動,力求走進對方的世界,謀得雙方最大公約數,對提高醫療效果、促進雙方和諧很有必要。
人們關注醫患關系時著重強調醫者在人文素質提升與履行義務責任方面應做的努力,但如醫史學家西格里斯所說:“每一個醫學行動始終涉及兩類當事人:醫生和患者,或者更廣泛地說,醫學團體和社會,醫學無非是這兩群人之間多方面的關系。”[13]患者的人文素質在促進醫患和諧方面所起的基礎性作用也不容忽視。
第一,遵守醫療秩序。患者就醫時承受著疾病之痛,待診患者之間會出現言語爭執、插隊就醫的現象可以理解;但若患者待診時,醫療秩序混亂,管理秩序工作難度大會影響醫生的整體會診速度與會診情緒。可見,患者不遵守醫療秩序,會引發醫生與其他患者不滿,干擾正常診療工作開展,最終損害自身利益。第二,提升公共道德修養。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指出一些領域存在不同程度道德失范現象,應推動踐行以文明禮貌、助人為樂、愛護公物、保護環境、遵紀守法為主要內容的社會公德,鼓勵人們做一個社會好公民。公共道德的價值取向是國家、社會、他人、個人利益的有機統一,追求個人利益時不應損害他人利益。患者公共道德修養的提升能促進減少醫患沖突,提升整個社會的健康、幸福指數。第三,給予醫生感情反饋。任何職業都需要意義感、成就感才能長期堅持,尤其作為醫生,患者給予醫生的感情反饋是一種反哺,支撐著醫生在醫學道路上一直前行。醫生也是普通人,只有患者給予感情反饋,讓醫者看到自己努力所做的使患者減少痛苦、延長生命、提高生活質量,甚至為患者家庭帶去希望,才會增強職業成就感,更堅定地堅守從醫初心與信念,攻克從醫路上所遇的重重難關,推動現代醫學獲得更多成果以造福人民。
歸根結底,醫者把患者的健康和生命放在一切的首位,患者理解醫學和生命的有限性,尊重和信賴醫者,醫患命運共同體的關系才是理想和諧的醫患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