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際互動對中老年人社區食堂服務保障的影響
——以上海市為例

文/趙婉毅 宋雅君 張宴萍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提出

上海市60歲及以上老年人到2020年底已達到533.49萬人，占總人口的35.2%。民以食為天，無論是居家養老還是社區養老，老年人的餐食需求都是一大問題；而上海1232個（其中2020年新增212個）老年人助餐服務點月均服務12萬人，遠不能滿足其快速增長的餐食需求。

與成年子女之間的聯結可能是大多數中國老人晚年生活中最重要的人際關系，他們之間的這種聯結即為代際互動。代際互動有兩個重要組成部分：情感紐帶和支持互換。前者強調的是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情感關系（或親密，或消極，或兼具）；后者則通過互換不同種類的支持來實現家庭內部的資源流動。

有研究發現，即使老年父母獨立生活，但在情感紐帶的維系下，成年子女還是會為他們提供長期支持以維系其聯結；也有研究認為，隨著父母年齡的增大，子女會為父母提供越來越多的各類支持，如提供決策意見、陪伴等；代際支持互換的原因之一，即父母或子女因日常需求得不到滿足而希望對方給予支持。諸多研究表明，隨著現代化進程，中國的家庭功能并未隨之衰落，成年子女與父母在經濟、情感支持和生活照料等方面仍保持了密切互動；而子女提供的支持越多，父母的需求越能夠得到滿足[1]。

一方面，即使代際支持頻繁，但仍有可能經歷一些負面情緒如緊張、失望、不滿等；代際關系不能僅僅因為支持互換的存在而被簡單地理想化。根據代際團結—沖突框架，盡管代際關系中因支持互換而形成了強烈的情感聯結，仍可能存在著高水平的消極情緒，這會使父母認為子女只可能為他們在大事上排憂解難，對吃飯這種小事則不會提供實質性幫助[2]。

二、研究方法

以上海市一條街道為例，涵蓋上海某街道21個居委，分別邀請了770位居民填寫電子或紙質問卷，受訪率達87%，去掉33個在關鍵變量上有缺失的被訪者，共獲得583個問卷樣本。

結果變量是五類社區食堂需求：①不僅要提供午飯，還需提供早、晚飯；②提供送餐服務；③明碼標價、階梯定價；④考慮慢性病患者飲食需求；⑤可提前訂選餐。在問卷中，居民根據自身需求給五類服務打分（1=無所謂或不重要，2=比較重要，3=非常重要）。

預測變量是代際互動，分別測量代際支持和消極關系。受訪者根據八個頻度（從0=少于每年一次或沒有，到7=至少每天一次）就子女提供的四類支持（行動支持、情感支持、財物支持、信息支持）打分；四類支持平均分越高（α=0.88），說明收獲的代際支持越多。消極關系變量中，受訪者需要回答三個問題：過去幾年里，①您和孩子鬧過別扭嗎？②您覺得孩子向您提出過多的要求嗎？③您孩子是否對您有意見或想法？答案為“從不”“很少”“有時”“經常”（0分～3分）；三個問題的平均分越高（α=0.80），表明受訪者與子女間的關系越消極。

本文以性別、年齡、教育、收入、自評健康、居住條件六個人口變量為研究對象。在SPSS21的環境中做了五組定序邏輯回歸分析，每個模型提供預測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比值比及其95%置信區間（CI），用卡方檢測、對數似然值、Nagelkerke檢測來評估模型擬合優度。當平行線檢驗結果顯示統計不顯著時，即表示模型符合比例優勢假定。

三、結果

本研究首先報告如何從初步研究中提煉得到五類社區食堂需求，然后以此食堂需求作為結果變量，在SPSS21的環境中做了五組定序邏輯回歸分析。每個模型提供預測變量和控制變量的比值比及其95%置信區間（CI）。用卡方檢測、對數似然值、Nagelkerke檢測來評估模型擬合優度。當平行線檢驗結果顯示統計不顯著時，即表示模型符合比例優勢假定。

本研究的定量分析基于583位受訪者，年齡平均值為60.01歲，年齡標準差為8.47歲；其中男性有252名，占比43.2%；女性有331名，占比56.8%。在受教育程度方面，初中及以下有138名，占比23.7%；高中、技校程度有316名，占比54.2%；大專、本科或以上程度有139名，占比23.8%。在人均家庭月收入方面，收入3000元以下共132人，占比22.6%；收入3000元～4000元的共213人，占比36.5%；收入4000元～5000元的共97人，占比16.6%；收入5000元以上的共141人，占比24.2%。居住條件方面，獨居的共37人，占比6.3%；與同代（如配偶）居住的共487人，占比83.5%；兩代及以上同居（如與子女）的共58人，占比10.0%；自評健康方面，自評很好的為92人，占比15.8%；自評好的為152人，占比26.1%；自評一般的為310人，占比53.2%；自評差的為28人，占比4.8%。其他具體信息見表1。

表1 樣本社區食堂需求（583人）/%

以一日三餐、提供送餐、標價定價、清淡營養、提前訂選五個需求做五組模型的擬合卡方檢驗（其中*p＜.05，**p＜.01，***p＜.001），最終顯示五個需求與代際支持和消極關系的回歸結果均為顯著，意味著即使控制了人口特征（年齡、性別、教育、收入、健康、居住）等協變量，代際支持和消極關系仍有效預測了中老年居民對社區食堂的服務需求；而平行線檢驗的卡方檢測結果均統計不顯著，也意味著五組模型都沒有破壞比例優勢假定。回歸結果顯示，收入高的居民對于提供一日三餐的需求更高；教育程度高的居民更希望社區食堂能提供送餐、實行明碼標價、階梯定價、并為慢性病患者提供清淡但營養的餐飲；女性居民對社區食堂的定價、口味營養、以及提前訂選有更強烈的期望。總體而言，年輕居民對于食堂的要求更高，尤其是餐飲的定價。與第一組假設相反，居民收到的子女支持越多越頻繁，他們對于社區食堂的需求就會越強烈。與第二組假設一致，居民與子女的關系越消極，他們對社區食堂的期望就會越高。

四、討論

首先，充足的代際支持可以促使中老年人追求更健康的生活，從而對食堂期望更高。根據社會支持理論，充裕的社會資源（包括子女支持）能改善人們的生活狀況，鼓勵人們追求更加健康的生活；從子女處獲取更多支持的父母可能生活更美滿，因此也更向往健康的生活方式，比如，吃得好。此外，老年人的餐食需求具有層次性，當子女支持能滿足其基本餐食需求時，他們會產生更高層次的餐食需求（如提前訂選）；而社區食堂服務的多樣化，則給老年人的層次性需求提供更多選擇（如階梯定價）。父母在充足的子女支持下，對健康生活的定義可能升級為對生活享有更多的自主權，他們也因此對餐食服務提出更多的要求，以便滿足自己對高品質生活的追求[3]。

其次，消極的代際關系促使老年人對社區食堂產生更高期望。在“養兒防老”傳統觀念影響下，一些父母潛意識里仍認為應依靠子女供養安度晚年，這種境遇下與子女關系不好不僅是一件很沒有面子的事，也意味著自己的老年生活可能得不到足夠的物質保障，于是他們轉而尋求社區養老服務以滿足自己的養老需求。樣本中，老年人與子女的關系越消極，他們對社區食堂的期望也越高，這意味著與追求健康生活的年輕人不同，他們首先考慮的是“能按時吃到飯”這一最基本需求，而不是“清淡營養、階梯定價”之類的高級配置。由此可見，在少子化、深度老齡化的城市，社區食堂已潛移默化地替代了一部分家庭照料功能，能夠延長一大批中老年人在家中安享晚年的時間。

此外，雖然人口相關控制變量不是本文關注的重點，但相關結果仍有利于進一步解讀發現以中年居民為例，他們的用餐要求又有所不同。與老年人相比，中年居民對于社區食堂具有更高的期望，尤其是餐食的定價。這可能是由于這些中年居民具有穩定的工作，收入也更高，他們愿意追求更好的生活質量。在他們看來，價格低廉的飯菜給人一種粗制濫造、口感不好的印象；價格高的飯菜能帶來口味保障，是高質量生活的一種表現，因此他們更愿意提高社區食堂的定價。中老年女性對社區食堂的定價、口味以及提前訂選都有著更強烈的愿望。這可能因為女性往往是家庭的主要照顧者，長期為家庭操勞使她們深知照護的不易，不愿辛苦家人。因此，她們更愿意使用社區食堂服務來滿足自己的餐食需求。收入高的居民對于提供一日三餐的要求更高—當基本經濟需求得到保障時，人們會對生活照料需求（如：美味營養的餐食）產生更高的要求。同樣地，教育程度高的居民更希望社區食堂能提供送餐、明碼標價、階梯定價以及提供清淡但營養的餐飲，以期獲得高品質的健康生活。

雖然結果顯示，子女提供的支持越多，父母越需要社區食堂，但我們不能排除原假設的可能性，即子女為父母提供的支持越少，父母的基本生活需求越得不到滿足，對于社區食堂的需求也就越強。事實上，有學者就在北京市255位老年人樣本中發現：子女支持越少，老年人的需求越得不到滿足，因而也越傾向于尋求社區服務支持。我們更應意識到，對于社區食堂有需求的中老年父母之中，還存在著一些子女支持不足的群體，他們對于社區食堂的期待可能是僅滿足基本餐食需求即可。為此，社區食堂在提供餐食時，不僅要推出高水準、營養健康的飯菜，更應兜底弱勢老年人的最基本需求。

本研究也啟示社區社會工作者在工作中多關注社區老年人的代際關系。一方面，消極的子女關系會促使老年人花錢購買社區食堂服務，這部分老人可能會拉動社區食堂的消費；另一方面，由于缺乏子女保障，即使老人們是社區食堂的常客，但長此以往，其經濟狀況很難得到保證。屆時在消極子女關系和經濟負擔的雙重壓力之下，他們的生活處境將十分令人擔憂。社區食堂應兼顧不同境遇的中老年群體，在滿足其基本生活需求的同時，也為他們提供一些更加經濟實惠的選擇。

本研究也對社區養老服務設施的規劃有一定借鑒意義。社區食堂的發展往往運營成本高、利潤薄，為此，可將飯菜設置為階梯定價，這樣既可以滿足一部分老年人的基本餐食需求，也可以為中年人乃至青年人提供更加多樣化、高水平的選擇；社區食堂的收入也會得到一定的保障。此外，老年人在用餐時與餐桌伙伴的交流會提高其生活滿意度；所以，社區應留出一定空間給前來進餐的老年人社交的機會。

本研究，還有以下幾點引發我們思考：首先，中國地大物博，各個地區的社會經濟背景差異巨大、城鄉差距十分顯著。本研究選取的樣本來自于養老服務業發達的上海市中心，對于養老資源十分欠缺的地區而言，不具有可行的參考價值；其次，在研究社區食堂需求種類時，雖然細致地給出了五類需求的劃分，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仍然比較籠統。比如，在老年人對清淡營養餐食的需求方面，沒有對老年人常見慢性疾病所對應的餐食標準進行細化且老年人對所提供的餐食也可能存在一些口味、搭配方面的要求，我們均未給出詳細劃分。但我們在設計問卷之初就進行了民意調查，本研究中用到的這五類餐食需求是在整合居民意見的基礎上提出的，在社區食堂服務類型的提供方面仍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再次，我們僅考察了代際支持對老年人社區食堂需求的影響，其它的支持如老年人配偶、朋友、鄰里、第三代的支持我們沒有進行考察，而這些支持也很有可能會影響老年人對社區食堂的需求；最后，盡管樣本中存在一些既無代際支持、無消極親子關系的無子女老人，但這部分老人極少，他們的子女支持和消極關系可忽略不計，故對本研究的結論沒有太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