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中世紀至今，睡美人故事的情節和寓意不斷改變著，反映了不同時代的讀者因社會審美、風俗、階級等因素的變動產生了不同的期待視野，受文本否定性的召喚而針對文本空白再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新的“睡美人”。在這一過程中，接受美學理論對正確理解文本流變的規律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接受美學;期待視野;睡美人

作者簡介：郭宇晨（2000.2-），女，漢族，山西人，華南農業大學人文與法學學院本科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5--02

在歐洲古典童話中，無數公主與王子在歷經重重磨難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這種模式千百年來鮮有改變，從《格林童話》到迪士尼動畫電影，不難看出人們對這類故事青睞有加，而《睡美人》無疑是其中最深入人心、版本多樣的一部作品。下文將梳理睡美人故事演變的四個階段，分別以《佩塞福雷傳奇》、《林中睡美人》、《玫瑰小姐》和電影《沉睡魔咒》為對象，從接受美學的角度分析其不同階段的文本-讀者關系，探討文本中蘊含的社會意義。

一、《佩塞福雷傳奇》——神與騎士的“倫理玩笑”

《睡美人》最早可溯至13世紀北歐的民間故事集《伏爾松薩迦》，其中一個子篇描述了主人公用劍割開被詛咒的盔甲將公主喚醒的故事。詛咒、沉睡、喚醒，單是這幾個關鍵詞就已經能看出睡美人故事的輪廓，但《伏爾松薩迦》只提供了碎片，沒有搭建起完整的結構，核心還是圍繞著原始社會的氏族與血緣、英雄與神明，直到1528年《佩塞福雷傳奇》問世，零散的元素才被拼湊成型。

《佩塞福雷傳奇》的睡美人故事講的是女神忒彌斯因在國王的宴會上缺了一把餐刀，便詛咒公主會在紡紗時扎到手指，從此長眠。詛咒應驗，一位王子聞此消息跋山涉水而來，在愛神維納斯的慫恿下與公主媾和，留下一枚戒指后悄然離開，而毫無知覺的公主在昏睡中產下的嬰兒竟陰差陽錯地將毒刺吮出，破除了詛咒，最終二人憑戒指相認，締結良緣，皆大歡喜。不難看出，中世紀的睡美人已然是愛情的主角，沉睡也由事件變成了有頭有尾的情節。因餐具產生的妒忌、扎入手指的紡錘、精靈的幫助，這些增添的細節成了后世各個版本《睡美人》的共有因素，《佩塞福雷傳奇》可謂意義深遠。

而這樣的故事之所以會被廣為傳唱，原因與中世紀的騎士愛情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12世紀時，受十字軍東征的影響，騎士階層的地位提高，文學開始關注他們的生活和思想，大量抒情詩和戲劇以騎士為主角展開。但無論何種體裁，騎士文學都有一個不變的主題：愛情。他們崇尚忠誠、追求兩性之愛、看重浪漫甚于倫理，可這種愛情顯然不似故事里那樣完美，首當其沖的問題就是公主無意識地誕下了無父的嬰兒。沒有哪部騎士文學能解決這個倫理難題，因為騎士愛情本就是逃避倫理的，貴族們渴求浪漫熱烈的愛情，又害怕看到倫常崩潰，于是為縱欲尋找借口，也為逃避找好了理由。若能修得正果，便歌頌維納斯的鼓勵，若不然，便把善妒的忒彌斯當作罪魁禍首，至于嬰兒，只需一只無名惡鳥將其吃掉，貴族騎士們便能高枕無憂，享受愛情而又可隨時抽身而去。罪在猛禽，功在神明，總之無關自己。

簡言之，《佩塞福雷傳奇》是面向中世紀貴族的文本，所以盡管現實中騎士選擇愛情后會暴露倫理上的問題，但在文學里，他們總能有一個兩全美滿的結局，這是特定時代的審美意識形態影響所致的。

二、《林中睡美人》——沒有吻，可以是真愛嗎？

17世紀，夏爾·佩羅的《林中睡美人》問世，故事沿用了先前的邏輯線索，又與百年內多個民間版本相結合，相比先前，作者本人的價值傾向表現得更明顯了。

《林中睡美人》講述了久無子嗣的國王與王后喜得一女，洗禮宴邀請了七位仙女參加，卻遺漏了一位老仙女。老仙女不請自來，因沒有與其他賓客一樣的金餐具而發怒，于是詛咒公主被紡錘刺手而亡。此時一位年輕仙女預言公主不會死亡，而是沉睡，且百年后一位王子會使她蘇醒。預言果然應驗，王子真誠地跪倒在沉睡的公主身邊，咒語解除，二人舉行了婚禮。他們婚后孕育了一兒一女，王子的妖精母親屢次企圖吃掉公主和兩個孩子，經善良的廚子幾番搭救，最終陰謀敗露，自食惡果，王子一家其樂融融地生活在了一起。

佩羅的這則童話完全是按照沙龍式的理想愛情來寫的。17世紀，興起于巴黎的沙龍成為了當時文藝界的殿堂，這種小圈子由貴族夫人組織，以進行高雅社交為目的，引起了不少關于愛情的論戰，同時也培養出許多女性主義者，她們提倡婚姻自由、追求唯美愛情，佩羅深受其影響。這種影響作用于文本就體現為“真愛之吻”的缺失。細數所有版本的睡美人，只有《林中睡美人》喚醒公主的方法最簡單，沒有要劈開的盔甲、要吮出的毒刺，甚至沒有吻。王子來了，跪倒在公主身邊，僅此而已。作者選擇這種方式，不光是為了文本與創作意圖相符，更重要的是符合沙龍的審美趣味。如姚斯說的：“藝術的接受不是被動的消費，而是顯示贊同與拒絕的審美活動。審美經驗在這一活動中產生和發揮功用，是美學實踐的中介。”

實際上，沙龍文學的創作和接受接近于一個閉環，組織者和參與者均來自中上等階層，出于社交需求而形成圈子。他們的審美經驗相似，對同一文本做出贊同或拒絕的選擇也相似，不論作家還是讀者，連審美標準都趨同化了。讀者渴求唯美純潔，所以不用吻來證明真愛，讀者期待婚姻自由，所以有了聯姻成為王后的吃人妖精，這都在佩羅的思考之中。

《佩塞福雷傳奇》和《林中睡美人》寫的是兩個時代的風貌，多少都有對社會現實的影射，有些學者認為后者不能算童話，事實上佩羅的創作動機的確不是為了兒童，但從文本與讀者的關系來看，它不失為一部有意義的好作品。

三、《玫瑰小姐》——“幸福、快樂和永遠”的童話

19世紀，睡美人的故事被格林兄弟改編為《玫瑰小姐》，不僅刪減了前版的吃人情節，還增加了許多童話意象，最終演變成目前最廣為流傳的版本。

《玫瑰小姐》講的是一個久無子嗣的王后某日在池邊遇到一只青蛙，青蛙預言她將在一年內生下一個女孩。預言應驗，國王大宴群臣，并邀請了十二位女預言家參加，因為宮中只有十二個金盤子，所以沒有邀請第十三位，被遺忘的預言家憤怒地詛咒公主將在十五歲時被紡錘刺死。幸而尚未給公主祝福的第十二位預言家緩解了魔咒，使公主只是沉睡一百年。詛咒如期而來，整個王宮也陷入了沉睡，豎起玫瑰籬笆。百年后一位王子翻越荊棘，用真愛之吻喚醒了公主，兩人舉行了婚禮生活到老。

這一版的《睡美人》之所以深受廣大讀者喜愛，與伊瑟爾所說的“不確定性”有關，即作品中描述的現象與現實沒有確切的關聯，由于沒有完全一致的對應，讀者反而有更廣闊的余地在腦海中形成各種情景。相比前幾個版本，《玫瑰小姐》除了沒有圓形人物，還沒有對時代和民族的指向，唯一確定的是每個人物身上善惡分明的標簽，比如王后愛子心切、第十三位預言家善妒易怒、王子勇于冒險。除此以外舊沒有與現實有確切聯系的事物了，無論是會說話的青蛙還是被玫瑰和荊棘包裹的城堡，都是現實、虛構、想象的三合一。青蛙和城堡是現實中存在的，但青蛙如何說話、城堡如何被玫瑰遮得暗無天日，只能靠想象，部分的虛構可能使現實也墜入想象中，青蛙不再是綠色的兩棲動物，城堡也未必金碧輝煌，這三者間的界限被模糊化的同時給了讀者無限開放性，可以說是對前代版本的超越。

格林兄弟筆下的《玫瑰小姐》更像是一部精致的浪漫主義短篇小說，自那以后睡美人的基礎情節再沒有大的改動，直到當代的一些衍生作品相繼出現，現代人才把目光重新轉向這個歷久彌新的故事。

四、《沉睡魔咒》——當女巫不再只是女巫

如上所述，《睡美人》是一個充滿了不確定性的文本，通過讀者的傳遞，它進入了一種連續變化的經驗視野中。發展到當代，《睡美人》已經不僅僅是那個詛咒、沉睡、喚醒的故事了。以電影《沉睡魔咒》為例，它顛覆了此前所有睡美人故事的敘述視角，呈現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故事：

仙子瑪琳菲森守護著巨大的魔法森林，她在抵抗人類入侵時遭受了騙子史蒂芬的背叛，從此一心只想復仇。當史蒂芬當上國王，王后誕下一名女嬰，瑪琳菲森就給小公主施下了紡錘車的惡咒。幸好三仙女的最后一位還未給公主送上祝福，她削弱惡咒，帶公主隱居林間。瑪琳菲森在森林里默默看著公主日漸長大，被她打動，成為了公主的教母。咒語應驗后王子沒能用真愛之吻拯救公主，反而是瑪琳菲森對公主真摯的感情喚醒了她。

女巫變成守護者、王子成了可有可無的“花瓶”、國王則是個利益至上的騙子，《沉睡魔咒》把“睡美人模式”所有的空白點和疑問點都填滿了，甚至改變了許多情節。傳統故事里男權的壓迫感消失了，公主不需要依靠王子才能醒來，也不需要仰仗國王父親獲得庇佑;女巫不是因為金餐具耿耿于懷，也不會把仇恨無限延長。女性肩上承擔的是自己的命運甚至國家的命運，這樣的再創造無疑是受當代女性主義和平權運動影響的，畢竟，“讀者絕不僅僅是被動的部分，或者僅僅做出一種反應，相反，它自身就是歷史的一個能動的構成。”

從睡美人故事的上述四個發展階段不難看出，讀者的接受活動是受歷史限制的，每個時代的讀者在針對前代文本進行審美活動時都有反對意見，再創造本身就是既有推翻又有創新的過程，是一個曲線前進的路徑。總而言之，文學作品的價值不是一成不變的，睡美人的故事就是這樣——“它更多地像一部管弦樂譜， 在其演奏中不斷獲得讀者新的反響，使文本從詞的物質形態中解放出來，成為一種當代的存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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