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佳

作者有話說:好久沒寫稿子啦!突然想起年初的時候我還信誓旦旦地承諾以后要寫暖暖的文章,可是“后媽”職業病又犯了……這個故事的結局并不圓滿,但沒有遺憾了。每個人的心里或許都藏著一束白月光,然而,終有一天,你會發現,人生漫長,還有更多光芒值得自己去追逐。
我想,星光散盡了,往后我便做自己的光。
一
作為一個中獎絕緣體,我生平第一次出現在中獎名單里時,卻十分高興不起來。
此時此刻,我坐在一家清凈的奶茶店里,發起抽獎的博主就坐在我對面,他面帶神秘的微笑,靜靜注視我長達一分鐘之后,徐徐開腔道:“何小沅同學,你對我的視頻有很多意見?”
我虎軀一震,嚇得差點失聲痛哭,他連我的名字都打聽到了,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
事情是這樣的,坐在我面前的是一名紅極一時的自媒體博主——吱吱君。大約一周以前,我參與了他發起的抽獎活動。
那是吱吱君消失一年后,宣布復出的動態。該條動態說抽一人送單反相機。許多不離不棄的老粉紛紛第一時間轉發微博,表示一定會繼續支持他,等他重新做出優秀的作品。
我也是轉發者的其中一個,只可惜,我在轉發時言語有些不當。
我痛心疾首地寫道:“一聲不吭地消失了這么久,你還有臉回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師生對線系列的視頻之后,你的新視頻都是什么水平?根本看不懂你想表達什么!但是,這都無所謂,只要你繼續更新,我們都會等你,可你倒好,什么都不說,直接斷更了一年!現在還好意思讓我們支持你?”
好死不死,我原本只是用來發泄自己的不滿的微博居然被抽中了!更令人崩潰的是,憑借“師生對線”視頻紅極一時的吱吱君,居然和我一樣是H大的學生,他高我一屆,是大三的學長。
大概是看了我的轉發內容,吱吱君給我發了私信,口頭上說是親自把中獎禮品送到我手里,實際上的目的,我已經猜到了,他一定是來興師問罪的。
正當我縮著脖子,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時,吱吱君再次啟唇,他清俊的眉眼間染上幾許溫潤的笑,聲音很輕:“別緊張,我只是想知道你內心的真實想法,我很久沒做視頻了,很需要別人的意見。”
身體緊繃的我這才舒了一口氣,喝了一口手邊的檸檬汁,本想強自鎮定,開口卻是無法遮掩的慫:“對不起,你只當我是胡說八道,單反相機我不要了,學長千萬不要和我計較。”
我說到這里,吱吱君輕輕笑出聲來,他仍然注視著我,明朗的眼眸似是初晨朝露,通透得讓人看不出一絲惡意。他向我伸出手,溫聲說:“學妹,你真的誤會了,忘了介紹,我叫許歌。”
大抵是許歌溫文爾雅的微笑使我放下心來,我竟順勢和他握了握手,說:“學長好,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了,何小沅。”
許歌緩緩收手,仍然保持微笑地看著我:“我今天約你出來,不是找你的麻煩,我認真看了很多遍你說的,認為你的分析還挺到位的,一看就是仔細看過我的視頻。而且,你說得沒錯,我確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捕捉到他白皙面容上悄然攀上的些許失落,我心上一緊,忍不住安慰道:“即便如此,我還是一直在等你更新啊,學長。”
聞言,許歌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原本暗下來的雙眸漸次有了新的神采,他嘴角微勾:“謝謝你。”
二
在各大平臺,像許歌一樣因為某個作品一夜爆紅的自媒體作者不在少數,像許歌一樣被初次關注即是頂峰的作者也比比皆是。
一年前,許歌做了五期“師生對線”的短視頻,“師生對線”,顧名思義,就是老師和學生之間斗智斗勇的日常。憑借搞笑的畫風、獨具個人特色的幽默語言以及多重反轉的腦洞劇情,這系列視頻多次登上平臺首頁推薦,他也從一個籍籍無名的視頻博主,成為擁有百萬粉絲的知名博主。
只可惜“師生對線”系列視頻結束后,許歌接下來發出的幾期視頻都沒有引起熱烈的反響,甚至總有人在評論里言辭激烈地表達自己的失望。
或許是因為這些,“吱吱君”這個賬號許久沒有更新視頻,憑借“師生對線”視頻積攢下來的粉絲也走了一大批。
我曾以為許歌會徹底放棄做視頻,直到一周前,他突然在平臺上發布自己即將重新更新的消息。
眼下,我和許歌走心地交流了幾分鐘,我順利領取了他贈送的單反相機,繼而眉開眼笑地吹起彩虹屁:“學長,加油啊,我相信你是憋了大招回來的,接下來就等著看你的新作品了!這次一定會不同凡響的!”
許歌笑盈盈地沖我點頭:“希望不會讓你失望。”
許歌贈送的單反相機價值不菲,我憑借一條吐槽微博得了這么貴重的禮物,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因此,我每天都會給許歌發私信,有時給他些許鼓勵,有時表達我對他的新作品的期待,他偶爾會回復我的消息。
不久之后,我忙于競爭學校一場晚會的主持人,許久沒有觀察許歌的動態。
再次見到許歌,是在一個悶熱的午后。我在主持人競選教室里,面對幾個評委,聲情并茂地背誦主持詞,然而感冒帶給我的喉嚨發炎卻嚴重阻礙了我的發揮。
即便我努力清嗓子,略顯沙啞的聲音卻仍是讓幾個評委頻頻皺起眉頭。
“何小沅同學,你的身體好像有點不舒服,要不然這次主持人競選就算了?”有人建議道。
一聽這話,我脊背一僵,下意識地搖頭,很想立刻證明自己可以,腫痛的喉嚨卻一時半會兒無法為我加分。
就在我兩頰發燙時,有人緩步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轉頭,眼眶中明晰的是許歌微微而笑的臉,他朝我遞來一瓶礦泉水,然后用唇語對我說:“學妹,加油。”
話落,許歌走向評委席,對其他幾人道:“抱歉,剛剛有事,我來晚了,我們聽這位學妹把稿子背誦完吧。”
有了許歌的提議,我總算得到了背誦完全稿的機會。雖然主持人的具體人選仍需評委討論決定,而我成為主持人的概率不大,但我至少盡了全力。
面試結束后,我在走廊上等著向許歌道謝。他走出教室時見了我,便走上前來,笑著問:“嗓子都這樣了,還來競選主持人,是特別喜歡主持嗎?”
我迎著許歌疑惑的目光,揚起的嘴角輕輕一顫,我就知道,他不記得我了。
事實上,我與許歌的初次見面并非幾天前的相約,早在我剛上大一時,我便和他有過一次交集。
那時,文化與傳播學院組織了一場語言風采大賽,參賽者大多是文化與傳播學院的學生,畢竟這是文科專業學生的擅長領域,而我作為一名金融學的學生,竟報名參加了這場比賽。
雖說當時我被對手們虐得很慘,沒熬過兩輪就慘遭淘汰,但我發表淘汰感言時,仍然挺直胸膛,對所有人說:“即便不是科班出身,但我喜歡朗誦和文學,也喜歡主持,我還會繼續努力,早點拿到冠軍。”
當時,場上掌聲雷動,主持比賽的學長放下話筒,在我身旁小聲卻又堅定地對我說了一句話:“加油,學妹,你可以的。”
沒錯,那場比賽的主持人正是許歌。
在那以后,我開始關注許歌,得知他制作短視頻,我就去做他最早一批的粉絲;得知他做的視頻爆紅,我為他歡喜和驕傲;得知他消沉,我時常給他發私信,一直在等他更新。
或許上天都將我長久的守候看在眼里,這才讓我幸運地成為中獎的人,可許歌并不知曉,那年春末,有個女孩將他放在了心尖上。
三
縱使再次交集時,許歌對從前的我已經沒有印象,但我和他有了更多相處的機會,原因是他的新視頻反響很差。
許歌新出的視頻和以前相比是完全不同的風格,作為復出的作品,此次視頻不論是制作,還是配音,他都準備得無比用心。然而,盡管如此,評論區里還是罵聲一片。
大多人的意見都差不多:“等了一年,還是沒有等到之前那種感覺,可能吱吱君真的江郎才盡了吧……”
我作為一個觀眾,看見這些評論尚且心上一緊,因此我很難想象到,許歌是如何強忍著心痛,看完這些評論,然后來找我的。
許歌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主持一場學院的戶外活動。我站在簡易的舞臺中央,看見他佇立在人群之中,周遭人頭攢動,他的面容清晰地闖入我的視線。
我與他短短對視間,望見他的眼角略略彎起來。那一瞬間,夏天的風中有輕柔的涼意飄來。
活動結束后,許歌在臺下等我,他提著一杯加冰的檸檬汁,待我在他身前停下,他將檸檬汁遞給我,又從口袋里拿出一盒薄荷糖。
“給你,潤潤嗓子。”許歌聲音輕快。
我沒客氣,接過檸檬汁,大口喝起來。待到檸檬汁的冰涼驅散幾分悶熱,我才對許歌開門見山地道:“學長,找我有什么事嗎?”
許歌躊躇片刻后,點了點頭:“我想聽你說一說,我的新視頻有什么問題。”
我握著檸檬汁杯的手顫了一顫,左思右想后,決定實話實說:“學長,自從霏雨學姐離開以后,你的視頻內容好像就不一樣了……”
話落的瞬間,許歌斂眸,陷入一陣沉思。我想他大概很久沒有聽見“霏雨”這個名字,他或許也未曾想到,我竟知道他青春里下過一場灰色的雨。
其實,有關許歌和宋霏雨的故事,許多人都略知一二。
播音與主持專業的宋霏雨高許歌一屆,才貌雙全的她是學校大名鼎鼎的才女,學校的許多重大活動都由她擔任主持。許歌來自漢語言文學專業,和宋霏雨在同一個學院,兩人多次成為主持搭檔,大家都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兩人志同道合,一起做主持,一起做視頻,許歌那幾期爆紅的視頻,正是和宋霏雨一起創作而成的。
只是,或許很少有人知道,許歌深深喜歡宋霏雨,只可惜他的滿腔赤誠并未得到結果。宋霏雨大四那年得到了一個國外的保研名額,出國前,她拒絕了他的表白。
我還記得那日天色陰郁,許歌站在青春郵局前,目光深切地開口,在他對面的宋霏雨卻決絕地搖了頭。
我和他們隔了一段距離,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么,但在那以后,宋霏雨徹底消失在許歌的生命里,而他一朝飛上云端,此后的生活卻在不斷墜落。
我知道他是因為愛而不得,所以消沉,但看視頻的人不知創作者的經歷,因此看到的只有不滿。
緘默良久,許歌緩緩抬起眼睛注視著我,問:“我是不是很可笑?”
目及他透著憂郁的眼睛,我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塊石頭,我有無數安慰的話語涌上喉頭,轉念一想,卻佯裝出一副豁達的模樣:“學長,這樣吧,我之前收了你那么貴重的禮物,也怪不好意思的,不如我做你的視頻顧問。有我指點,你說不定可以找回狀態?”
聞言,許歌蒙了霧的眼眸透出一絲光亮,他輕笑一聲,我如釋重負。
暗戀一個人大概難免卑微,正如此刻想盡辦法靠近許歌的我,明知他不曾將我裝進心里,卻要盡了全力在他心中留下回憶。
四
那以后,許歌開始和我頻繁見面。通過我們的詳細討論,我發現他的視頻最大的問題是少了一點個人風格,因此整體顯得寡淡。
而導致這一問題的原因是,“師生對線”系列的視頻靈感來源于宋霏雨,許歌只是聽了她的想法之后做了一個視頻,后續很多具有個人風格的語言都是宋霏雨加上的。
得知這個,我恍然大悟,對許歌說:“你一直沒有找準自己的定位,所以現在需要確定你到底想做什么樣的視頻。”
許歌聽后,薄唇輕啟,微笑時眉目間含著幾許贊賞:“小沅,你真的很擅長觀察別人的心思,只是我也不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為了幫助許歌找準自己的定位,我讓他走出舒適區,去體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比如,聽一聽他完全陌生的金融課程。
許歌欣然同意。
幾天后,許歌跟著我去聽了一節金融系的公共課。
許歌是出了名的學霸,他的學習能力很強,因此,即便來到自己專業之外的課堂,他也能對我正在學的知識略懂一二。
然而,術業有專攻,對于從未涉足過的金融知識,許歌終究是個門外漢,偏偏講臺上的老師還不偏不倚地注意到他,請他起來回答一個問題。
許歌犯了難,不過他表面上倒是從容不迫,還和老師爭取了幾分鐘來思考答案。
趁著這幾分鐘,我飛快地在本子上列出解題過程,寫出答案,還在答案旁邊寫了句話:“快謝我。”
我本想用筆桿子戳一戳許歌的手,示意他往桌上看,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背碰了碰他微涼的指節。
那個瞬間,許歌斂眸,目光落在我臉上,他眼底淺淺的笑意像海邊卷起的浪花,拍打著我的思緒。他才掃了一眼本子上的題,用唇語對我說:“謝啦。”
而后,許歌從容地回答了老師的問題。
這堂課的老師風趣幽默,在許歌答題結束之后,他開了個玩笑:“這位同學眼光不錯,找了個聰明的女朋友,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解出這道難度不小的題,這樣的姑娘,要珍惜啊!”
頃刻間,所有人的目光匯聚在我和許歌身上,我們都尷尬地笑了笑,誰也沒有解釋。
我想,許歌沒有在大庭廣眾之下戳破事實,一定是顧及我的自尊心。可他不知道,我沒有開口否認,是因為太渴望他真正喜歡我,就連這樣,原本不屬于自己的羨慕目光,我都格外貪戀。
五
在那以后,許歌開始常來我們班蹭課。
根據跨專業蹭課的經驗,許歌終于發現自己喜歡一切新的知識,也很享受汲取知識的過程,于是他做了幾期學術類的視頻。這些視頻的播放量仍然慘淡,因為愛看知識類視頻的人并不多,他卻樂在其中。
我歡喜于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喜歡做的事,卻又暗暗失落,擔心今后他會不會不再需要我。
不過,許歌并未如我所想,就此與我疏遠,反倒在我孤獨無助時,趕到我身邊。
H市的夏季多臺風,每個暴雨天總是來得猝不及防。那個天氣驟然陰沉的下午,我接了個校外的主持活動,待到活動結束,滂沱大雨不期而至,我出門忘了帶傘,只好站在路邊的屋檐下躲雨。
嘈雜的雨聲擊打耳膜,潮濕的冷氣肆意侵襲,我始料未及,許歌會淋著雨,出現在我的視線之中。
許歌大步向我走來,他的黑色板鞋被地上的積水浸濕,我詫異地盯著他,大聲問:“這么大的雨,你怎么來了?為什么不打傘?”
他面向我,眼里帶著笑意:“我聽說你在這附近主持活動,怕你沒帶傘,就過來接你,沒想到傘被臺風吹走啦!”
我看著他柔情繾綣的眼睛,眼底不自覺地有熱氣流動,語氣也前所未有地溫柔起來:“臺風天還出門,你真傻。”
許歌瞇起眼睛笑,又轉頭看了看傾瀉而下的大雨,頓了頓,他和我并肩站在屋檐下,我聽見他柔聲說:“一起等雨停吧,小沅。”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側顏,忘了點頭。
我從未如此虔誠地許愿,渴望將一個人留在我的生命里,然而許歌聽不到我癡纏的許諾,他或許不知道身邊的女孩子已將眼下這一刻當作永恒,就像我從未想過,宋霏雨會再次出現。
我本以為許歌對我有一點點喜歡,否則我不會收到他在炎炎夏日送來的檸檬汁,也不會看到他在大雨中對我展露的笑顏。
直到宋霏雨出現,我才發現這些只是我一廂情愿的錯覺。
我再一次見到宋霏雨,是在學校的一場校友會上,宋霏雨被任命為這場活動的主持人。在國外留學一年的她站在臺上侃侃而談,絲毫沒有因為在場人多而怯場。
她剪去了從前的長發,如今留著齊肩短發,舉手投足都顯得自信、干練。
這場活動,我和許歌都代表院學生會出席。我和他的位置隔了一段距離,但我朝他的方向看過去,能明顯看出他的異常。
他雙手交叉放在桌上,低著頭的他似乎在刻意躲避和宋霏雨眼神交流,但大概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她會主動邀請他上臺一同主持這場活動。
宋霏雨站在臺上,大大方方地說:“今天回到母校,我很開心,更開心的是,在這里遇見了曾經的默契搭檔,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邀請他上臺和我一起主持。”
話落,在場的許多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宋霏雨說的這位搭檔是許歌,畢竟兩人曾經一起主持過學校很多節目,在眾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校友們自發地鼓掌,等待許歌上臺,而他稍微遲疑了一會兒后,還是大步走到臺上。
六
這次活動非常成功,許歌和宋霏雨時隔許久再次搭檔,彼此之間的默契卻絲毫沒有減少,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收獲掌聲無數。
活動圓滿結束后,我本打算轉身離開,卻在出門時被許歌叫住。
許歌找我,是帶我一起去參加校友聚餐。
起初,我不明白許歌的用意,直到坐在包廂里,聽到宋霏雨對他說的那些話,我才幡然醒悟。
包廂里人聲喧鬧,各個年齡段的校友在飯桌上高談闊論,許歌和宋霏雨安靜地坐在一角。過了好一會兒,我聽見宋霏雨對他說:“聽你的導師說,你各方面條件都符合保研出國的條件,你自己有出國的打算嗎?”
許歌不假思索地搖頭,宋霏雨眼中閃過一絲落寞后,說了一番話:“其實我挺希望你能接受保研的,因為離開你之后,我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離不開你的陪伴,我很想你。”
宋霏雨字字真切,不難看出向來驕傲的她說出這些話,需要多大的決心,但許歌只是斂著眸,沉默片刻后,驀然起身看著我。
“時間不早了,我送小學妹回去了。”他冷冷地對宋霏雨說。
我是個稱職的工具人,即使對許歌的做法感到疑惑,也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隨他離開。
回去的途中,道路兩旁綠樹繁茂,許歌的影子和地上斑駁的樹影重合在一起,原本目視前方的他忽然側過臉看我,我聽見他嘆息著道:“小沅,抱歉。”
他話音未落,我已心中酸楚。我知道他所說的對不起是指什么,他內疚于自己沖動之下利用我來和宋霏雨保持距離,而我并不怪他,我只是不明白。
我問他:“學長,我知道你還喜歡霏雨學姐,為什么不跟著自己的心走呢?”
許歌愣怔片刻,回過神時,臉上多了一抹自嘲的笑:“因為我們并不適合彼此。”
夜色深沉,月光灑落在許歌白皙的臉頰上,他悵然地說起從前的事。
許歌深深愛過宋霏雨,因為她是他平淡世界里的絢爛色彩。
許歌告訴我:“以前,很多人只看見站在聚光燈下自信滿滿地主持著節目的我,卻幾乎沒人知道,我每次站在臺上都很緊張,右耳總是耳鳴,我要強壓著所有焦慮,才能堅持完成主持。
“我心底的恐懼,只有霏雨知道。我們搭檔過幾次主持,剛開始我都緊張到無所適從,她卻總是調節氣氛安慰我。她是第一個告訴我,我什么都可以做好的人,有了她的鼓勵,我才開始克服膽怯,更加適應舞臺。”
許歌習慣生活在舒適區,默默喜歡了宋霏雨許多年,直到她得到了保研名額,即將出國,他才抓緊時間向她表白,問她可不可以留下來,未來和他一起生活。
事實上,許歌品學兼優,只需保持現狀,一年后和宋霏雨一樣得到保研名額并不是件難事。然而他自幼沒了父親,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他多年來的努力都是為了留在本市,尋一份好工作,給母親安定、優渥的生活,所以他不想出國。
“霏雨向往更廣闊的天空,喜歡自由,我原本不應該自私地要求她留下來,可是想了很久,我還是在她畢業那天,厚著臉皮問了。”
許歌用盡全部勇氣,問宋霏雨愿不愿意留下來,等他畢業后,他會給她一個家。
只可惜,那一天,宋霏雨決絕地搖了頭。
七
許歌和宋霏雨有些相似,兩人都做事不留余地。在他拒絕她的挽回之后,她留在母校準備參加一場期末的校園活動。
她與許歌近在咫尺,卻再也沒有聯系過他。
許歌仍在學習之余做一些關于文學的視頻,作品還是不溫不火,他卻從容自得。他堅持了一段時間后,視頻里的負面評論也少了許多。
不久,許歌即將開始畢業前的實習,參照他優異的成績和在校期間的表現,他的導師有意將珍貴的保研名額給他。
然而,許歌似乎并不打算接受保研,他開始投遞簡歷,尋找當地的工作,我則如以往一樣,時常接一些校外的主持活動。
我始終沒有將自己心中那些怯懦的喜歡告訴許歌,我以為人生不過如此,就像我因一個人而跨進了自己并不十分擅長的主持領域,從此再也沒有戒掉這份熱愛一樣,或許這樣的堅持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但許歌一直留在我的生活里,在我走夜路回學校時,他會突然出現在我下車的車站;在我獨自去吃飯的路上,他會悄悄走到我身邊,和我一起去餐廳。
我也曾天真地幻想過,我的未來會一直有許歌,好在這份不清醒并未持續太久。
學期末,我再一次參加了語言風采大賽,這次比賽的主持人不再是許歌,而我已褪去曾經的青澀,一路過關斬將,獲得了比賽的第一名。
許歌得知這事,特意為我準備了一場慶功宴,請了幾個相熟的朋友來為我慶賀。我的人生很少有這樣的高光時刻——成為眾人的焦點,收到各種禮物。
在包廂里,許歌抱著一捧巨大的花,送到我手里,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那個瞬間,我以為從前生命中缺失的色彩都會在這個夏天回到我身邊,而我眼前的澄澈少年為我做的一切,是因為在意我。
可是,我沒想到,就在我無法抑制激動的情緒,擁抱了許歌之后,他會收到一條消息,然后匆匆忙忙地離開。
走之前,他素來從容的臉上多了一絲慌張,他對我說:“霏雨在今晚的活動上不小心摔下了舞臺,我得去一趟。”
他走得太快,快到他看不見我眼眸中越來越深的失望。我沒有追上他,也沒有阻攔他,只是恍惚間醒悟過來。
一個人在情急時的反應往往是自己的真實情緒,我終于明白許歌平日里的所有克制,不代表他真的放下了宋霏雨。他只是需要一個契機,來暴露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而已。
這樣的在乎,必定是喜歡到了極致。
我也從來都明白,許歌如果一點也不想出國,就不會在大四這年做這么多學院的項目,而他表現出色,是因為他并沒有完全忘記那個人,所以給自己多留一條后路——他是想出國的。
而我不一樣,我喜歡他,從未考慮過有沒有退路,我所追逐的光亮,大概也曾落在我肩頭,哪怕點點星光稍縱即逝,我也不曾后悔在漫長的時間里做了一個追光者。
八
照顧受傷的宋霏雨的日子里,許歌終于愿意直面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決定畢業后和她一起出國。
暑假前夕,他來找過我。
許歌給了我一張遲來許多年的獎狀,是一張特殊制造的“最佳勇氣獎”,他解釋說:“這是你第一次參加語言風采大賽時,我就想給你的。你當時表現得很好,我一直記得你。”
我自然知道許歌兜兜轉轉,終歸還是要回到宋霏雨身邊,但我沒有試圖爭取什么,只是平靜地收下獎狀,而后將蓄積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我坦然地看著許歌的眼睛,緩緩道:“學長,我從小就喜歡主持朗誦,但是家里人覺得我這個夢想太過不切實際,所以并不支持我。大學我讀的金融學,可看見有關朗誦的比賽,我還是忍不住報名參加。
“那次比賽,我看清了自己的實力,嘴上說早晚要拿一個第一名,其實只是逞強。但是那一天,你對我說了加油,我就真的不敢放棄,一直到現在,我還在堅持主持的夢想。
“從我成為你的幸運中獎者開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希望在你腦海里留下記憶。我想讓你記住我的名字,而不是只有‘學妹二字這個代號。我好像成功了,你總算記住了我。”
聽到這里,許歌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過后,終是沒說什么。
我深吸一口氣,將最重要的話告訴她:“我用盡全力喜歡過你,卻從未卑微到想做別人的替代品。”
話落,我飛快地轉過身,捏緊手里那張精心制作的獎狀,大步走遠。與此同時,天色陰沉下來,我嗅著空氣中飄來的潮濕氣息,沉悶了許久的胸腔漸漸輕松。
我想,星光散盡了,往后我便做自己的光。
許歌畢業后,我做了人生中最叛逆的一個決定,我全然放棄了自己學習多年的金融知識,和一家影視公司簽約,成為一檔節目的主持人。
我提前離開了學校,刪掉了許歌的所有聯系方式。校園以外的生活忙碌又緊張,我以為我無暇想起從前那個笑容儒雅的男孩,卻在每一次意志消沉時,想起那日大雨滂沱,他與我并肩一同等雨停。
其實,我從未想過,他會真心喜歡過我,就像那些毫無防備淋過的雨,終會消散無蹤。
離開許歌的第二年,我在某綜藝節目里看見了他。
許歌因堅持做學術類視頻而被一檔文學綜藝節目發現。作為節目嘉賓出現在鏡頭里的他不卑不亢,笑容比從前多了些從容。
因這檔綜藝節目,許歌圈了許多粉,在此之后,他做了一期讀評論視頻。
有人在評論里詢問他有沒有什么遺憾的經歷,他盯著評論沉默片刻,低聲開腔:“有個女孩子在我最失意的時候給過我一段溫暖的時光,我其實并不是看不出來她對我的心意,卻將她當作可以傾訴的知己。自她給予我希望的那一刻,她已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我將她當作妹妹,當作好友,卻不是喜歡的人。或許那時候我不該給她太多幻想,在她坦白時,我亦不該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或許再深刻的感情都會止于歲月流逝,當我看到這段視頻時,我已不再對許歌存有一腔孤勇。我仍然記得同他走過的歲月,卻不再奢求他將我系在心頭。
記憶中的溫潤少年終是隨著過去的斑駁光影漸漸淡去,而我將青春留給了他,也帶著自己的驕傲,找到了不滅的光。
如此,已經足夠。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