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頂上種蘋果（節選）

歐陽張者

甲

“這世間，誰最喜歡吃蘋果？”她問。

“孫悟空！”我想也沒想，將手里的蘋果遞給她，自己早已迫不及待，拿起另一個蘋果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答道。

“你胡說，猴兒不都喜歡吃桃嗎？哪有吃蘋果的！”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辯說著，也吃起了蘋果。

還是春天，太陽剛剛好，大石頭上坐著，很是暖和。她的雙腿不停地晃悠著，調皮的影子一會兒沒入石頭背面，一會兒又飄了出來，掠過青石上盛開的苔花，抖下霧蒙蒙的露珠，驚擾伏行萬里的小蟲。不經意間，還是看呆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孫悟空偷吃王母娘娘的桃，惹得一身騷，后來還被壓在了五指山下……”

“所以？”

“他便發誓從今往后再也不吃桃，改吃蘋果了。”我狡黠一笑，眼下四處亂瞄，準備大事不妙拔腿就跑，畢竟對面那位又不是三歲小孩，豈是一個瞎編的故事就能糊弄過去的。

果不其然，姑娘臉上的表情異常豐富，五官手拉手地跳起了舞蹈，先是問號，再是兩問號，最后是三個問號。猛然，那三個問號扭成一團，瞬間化成一個感嘆號。我知道，該跑了。

“走了！回頭見，下回還吃蘋果哈！”我轉身就跑，翻手就將吃剩的蘋果飛上了屋去，“這傻姑娘，哈哈哈哈哈。”

乙

你上過屋頂嗎？反正我是上過了。

青瓦一層又一層地鋪疊著，踩上去會發出瓦片相撞的聲音。從瓦縫里長出的這些草啊花啊什么的，卻成了別樣的景致。

晚風習習，天上隱隱地已有了星星，看著遠處零零散散的燈火，火燒云正從天際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深不可測的大湖，那里會有什么呢？大湖中有數不清的漁火，倒映出世間的冷暖、澄澈，讓我不敢大聲呼吸，生怕泛起漣漪。

“你瞧！那天你丟上來的蘋果，居然發芽了！”姑娘蹲了下來，細細地看著，贊嘆道。

“我們還是看星星吧！曹詩：‘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我仰頭感慨，“你看……”我還沒說完，硬是被她拉了回來，側頭看著發芽的蘋果。

樹芽很小。比起偌大的天空，它不值一提。但它努力地用稚嫩的根須觸及縫隙里那貧瘠的泥土，張開細小的樹葉吮吸每一滴露水。

“吃蘋果。”我說，又伸手遞給她一個。

“你說它會長成一棵蘋果樹嗎？”她問，但又頓了頓，“不許騙我！”

“會的會的，只要有人照顧，沒有什么是長不大的，這可是外婆告訴我的！”我驕傲地回答說。

“可是，我會離開，你也會離開，到那個時候，怎么辦？”她又問，眼里閃著淚水，悄悄別過臉去，發梢微微顫動。

繁星散去，長空無痕。

丙

我始終記得那一雙眼睛。

卻不記得米酒是什么滋味，苦的、甜的、辣的？到底是什么滋味能夠讓大人面紅著伏倒，爛泥般喃喃，以至于忘乎所以。我不明白。

我只知道，我再也不用為一個人多準備一個蘋果了。

村子里很多人都不在了，走了，散了，只留下一群外婆年齡的老人，還在。現在過年回外婆家，總感覺少了點什么。

少了漫天的繁星，多了灰蒙蒙的天空。

少了老屋子，多了新房子。

少了豪縱者的落拓，多了一絲成熟者的拘謹。

少了一個姑娘。

小心爬上廢棄的屋頂，看著那棵樹，枝繁葉茂。

“這世間，誰最喜歡吃蘋果？”記憶里，她問，那天。

我拼命眨眼睛，不讓那個自詡為“男子漢”的人落淚，笑笑說：“我最喜歡吃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