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飛過（組詩）

◆仲春竹青

勞作

陽光照在紅土地上

勞作的母親

像一道傷疤

掙扎并蠕動在

時光的憐憫和抗爭里

我的悲傷是

至今

沒有看清：母親

殘缺，多病的身體

凝望

母親節這天

母親返回故鄉

我的目光是長長的公路

總在車子碾壓之后

留下母親的背影

我仿佛是她遺棄在

大草原的羊羔

眼淚流盡后，像被斧子

拋棄的樹樁

立即干枯，朽壞

一只鐵皮空桶

在故鄉

水井干枯了

我一直空著

用整個身心

看夜色，看星星

看月亮

白天看太陽，看風，看云

我一直空著

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要一桶井水

有了一桶井水

就擁有了一切

于是就一直空著

等

即使等到全身銹蝕

歸于泥土

我僅余的喜悅是

水龍頭，講述著

水從遠處

開著急救車跑來的聲音

落葉

初冬的故鄉

奶奶曾在棗樹下曬太陽

那些落葉的枯枝就是她的影子

枯枝從未死去

它只是在靜靜地等待

一群記憶的小鳥

替它找回整個春天

棗葉

葉。花。果實

是三姊妹

葉的一生死于中年

她沒有花也沒有果實

她是姐姐又是媽

我的童年有她呵護的風雨

也有她縫隙間指引的繁星

是她，把一棵棗樹

種在我的心里

年年為我長葉。開花

結果

也為我種下了無盡地思念和傷悲

老屋的左邊，兩棵失色的棗樹靜靜地

在冬日的瘦影里，我的爺爺奶奶

還在那里活著

轎子山斷想

長時間空落落的，沒一個人

這使他常常回想起歷史上坐轎的和抬轎的

都已遠逝

這令他十分傷感

如今一排又一排木棧道在他體內通向山頂

要把這人世推向何等極致

杜鵑飛過

植物揪著陽光生長在

蕩秋千里，誤入絞索

缺雨的季節收割它的頭顱

太陽已把自己烤焦

只好等信念慢慢修復，八年

皸裂的大地被灼傷，被拿走血液

時間張開沉默的嘴，在風里

做無語的禱告：拯救我干裂的肋骨

喑啞的忍耐銜在詞語里

杜鵑飛過，留下赤裸的叫聲

子規子規，人間珍貴的解藥來自人間

死者也從埋自己的土里爬起來，拋下

皮囊和白骨，惟余影子開始堆壘擋壩

再次倒下時

胸懷流水聲像一道詔諭，澆灌枯干的幽魂

你鼻息的氧氣和虛無的暗示

古木的愛情傘里，遺忘的山峰正喚出

強勁，將金色的災難輕輕抹去

催長一束綠色的閃電，劈開歲月

堅實而貧窮的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