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交響樂發展的現代詮釋
——“2021·陜西新年音樂會”的社會寄寓和藝術特征

文/王安潮

作為音樂文化強省戰略的構成要件之一，每年歲末舉行的陜西新年音樂會早已成為西安市一道重要的文藝風景線。交響樂新發展是陜西音樂事業及古城西安建設“音樂之城”的重要領域，西安是一座崇尚交響樂的城市，陜西交響樂團則是新中國最早成立的四個職業樂團之一。2020年是新冠疫情肆虐的一年，而歲末又是疫情防控的關鍵時期，這讓原定于2020年12月28日晚舉行的“2021·陜西新年音樂會”充滿了變數。可喜的是，音樂會在疫情防控的充分部署下如約而至，使這一連續15年舉辦的陜西省標志性文化品牌活動得以繼續傳承發揚，更讓這場音樂會比以往更具非凡意義。

音樂會上，由中共陜西省委宣傳部委約創作的交響曲《豐收中國》與趙季平《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等經典作品滿足了觀眾的期待，其他新創作品則與經典之作交相輝映，豐收的喜慶與國家的禮贊協同并現，讓現場和網絡直播的受眾者感受到了陜西交響樂激昂奮進的精神風貌和積極迎接2021 新年到來的歡悅情緒。音樂會演奏新的作品新的探索是歷來的傳統，今年的音樂會也不例外，《豐收中國》中，由尚家子、龔曉婷、楊一博、崔炳元、尚飛林及韓蘭魁分別創作了《江漢號子》《詩意秦嶺》《大秧歌》《八百里秦川》《豐收中國》等五個樂章，它們在上半場集中展演，陜西民俗風格濃郁，現代音樂聲響濃烈；下半場一開始由趙季平凄美婉轉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開篇，鄭路與馬洪業熱烈奔放的《北京喜訊到邊寨》隨后，瞿琮作詞、鄭秋楓作曲的《我愛你中國》由歌唱家安金玉演唱，她以高亢激越、婉轉深情的歌聲表達了海內外中華兒女熾熱的愛國熱情，已故作曲家屠冶九以陜北“信天游”素材改編而成的《山丹丹開花紅艷艷》則是上個世紀七十年代陜西最具影響力的管弦樂之一。音樂會的演繹者除了成立于1957年作為新中國最早的交響樂團之一的陜西省交響樂團外，還有陜西省歌劇舞劇院合唱團，有外請的音樂名家著名小提琴演奏家呂思清、著名指揮家許知俊，也有本地的著名歌唱家安金玉，名家名作滿足了觀眾對新年交響音樂會的各種審美需求。

一、社會文化的藝術寄寓

社會文化主題一直是陜西省音樂創作的選材方向，每年新年音樂會最讓人期待的關注點之一就是新作的推出。通過這片土地上作曲家們的積極貢獻，以趙季平為代表的陜西作曲家群體在國內外產生了很大影響力，更使陜西創作群體不斷發展壯大。此次音樂會除了有屠冶九、趙季平、崔炳元、韓蘭魁等老一輩作曲家的作品外，還有尚家子、楊一博等青年才俊之作。作為趙季平先生的首位作曲博士生，楊一博在近年來很是活躍，各地的委約新創作不斷。西安本土成長起來的青年作曲家尚家子，已在波蘭首屆國際作曲等多項比賽中獲得大獎。再加上中央音樂學院作曲博導龔曉婷教授在此次創作中的助力，使得此次音樂會的新作展現出很高的學術水準。作為現實主義題材的交響樂新作，《豐收中國》聚焦脫貧攻堅和小康建設的主題，這是也2020年最重要的社會文化之一，其新創與排演意義非凡。它不僅促進了陜西作曲家群體的進一步發展，還以現代多元風格的融會而展現了陜西交響樂的新風貌。

從交響樂反映社會重大問題的角度看，2020年是脫貧攻堅的重要一年，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及脫貧攻堅收官工作所展現的喜人景象，自然是當代交響樂創作的重要選題。陜西創作群體能及時、精準地抓住這一社會文化重大主題，宏大的五樂章交響樂新作《豐收中國》就是這一創作背景下文藝工作者思想創意的體現。作為陜西省重大文化精品創作項目之一，它也是國內創意較早的脫貧攻堅的主題性原創交響樂作品，從中亦可見陜西作曲家群體關注國家重大社會問題的敏銳洞察力和積極態度。作品以《漢江號子》《詩意秦嶺》《大秧歌》《八百里秦川》四個不同視角展現三秦大地上勤勞耕耘的動人場景。《漢江號子》運用地域性音調與風俗性文化的素材，所展現的是陜南人民的豐收勞動景象；《詩意秦嶺》以古頌今，展現了情韻悠長的秦嶺人文風情；《大秧歌》以具象的民俗圖景為素材，展現了陜北秧歌粗獷的音調和歡樂的場景，楊一博在曲中以多聲線條的密集音響表現秧歌的大氣與濃烈；《八百里秦川》以宏闊的視角俯瞰三秦大地的壯美與豪邁，它似一幅長卷概覽豐收大地的絢麗多姿；交響樂最終落腳在交響合唱《豐收中國》，正如尚飛林先生的歌詞所言，“那是誰的笑臉，青山綠水就在眼前”，“那是誰的期待，就行山河展開畫卷”，“豐收的中國，每天都是陽光燦爛”，“豐收的中國，每個人就是一個春天”，豐收的中國，既是陜西交響樂的祝愿，更是每一個華夏子民的歌贊，交響樂在第五樂章以聲樂的語意明確音樂主旨，展現了這部社會重大題材的交響樂創作中，以人民大眾的審美訴求而做的藝術表達，它既是美感意義層面的泛化，也是生活情意的藝術顯現。

從交響樂多層熏染的視角看，音樂會可謂曲曲動人，聲動心靈，上述五樂章的交響樂除了每段的個性鮮明的、獨立性很強的音樂外，還以濃淡對比、張弛有間的宏觀布局而給人整體性思考，不斷引領觀眾進入到由樂曲描繪、謳歌的主題之中。音樂會下半場安排了四部經典作品，再加上加演曲目，不僅喚醒人們曾經的美好記憶，而且觸動了心底那些最柔軟的部位。首先以趙季平先生創作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開篇，宛轉悠揚的旋律展開了音樂會醇美的深度表達，樂曲以觸動人們心靈深處的旋律將西北故事娓娓道來，挖掘出小提琴音樂的歌唱性潛能，通過漸變、衍展的手法塑造了起伏較大的聲腔之韻，挖掘出了中國民族音調的地域空間與歷史縱深的多維美感。呂思清以細膩、深情的演奏而賦予旋律深情的空間感，作品觸及了西北音調的聲腔之美，聽來令人回味悠長，蕩氣回腸。樂曲雖然長達18 分鐘，但它不斷變化的音響濃淡對比，激發著人們不同階段的心靈觸動，余音繞梁，綿綿不絕。在舒緩悠長的趙氏音樂后，出現的是經典管弦樂《北京喜訊到邊寨》，它將人們迅速帶入到熱鬧的大眾生活情境之中，西南苗族、彝族的音樂素材加上粗獷的節奏，讓人再次想起這是一場色彩飽滿、元素豐富的“豐收中國”慶典音樂會現場。《山丹丹開花紅艷艷》與《我愛你中國》分別誕生于上個世紀七十、八十年代，一個是西北淳樸音調的管弦樂經典，一個是昂揚頌歌情懷的藝術歌曲，后者經歌唱家安金玉飽滿深情的演繹，尤其是她由內而外的成熟藝術家氣質，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觀眾，我想這份感動也會傳遞給直播平臺上的每一位受眾者。在指揮家許知俊瀟灑的揮動下，音樂會又加演了多首新年音樂會常見的歡快樂曲。

“2021·陜西省新年音樂會”用立意明確的新創作品，以醇美藝術手法來詮釋，將當下脫貧攻堅的主題直觀地表達開來，“豐收中國”的視角恰當地表達了陜西省音樂人在小康建設道路上的藝術寓意，寄望中國的時代訴求與追求美好生活的夢想。它繼承發揚經典文化，將寓意深刻、感人至深的精品力作再度詮釋，展現了陜西交響樂現代發展的新篇章。

二、現代交響的技藝新探

多元文化語意的融會通過多種音樂手法協同呈現，是此次音樂會在音音樂技法上給人的印象之一，僅從陜西音樂文化的表達上來看，《豐收中國》《第一小提琴協奏曲》《山丹丹開花紅艷艷》等作品以音樂主題的地域性素材為特定文化符號依托，將不同手法集中表達突出各自作品的技術特色，從而以多種藝術手法而展現陜西交響樂的不同時期成就。新作《豐收中國》既有為傳承發展陜西交響樂的傳統創作手法，也有融會新聲所做的現代推動，不僅注重陜西音調、聲腔的素材，還注重現代和聲、配器的色彩。

例1.《漢江號子》的主題及色彩營造

中央音樂學院作曲博士尚家子在其《漢江號子》中緊抓漢江地區傳統音樂號子的音調，將其在銅管樂聲部直率地展現，大跳音程的“號子”在跳動音型和其它聲部的烘托下，展現現代和聲盡顯色彩絢麗、濃烈喧鬧的新音響，它的色彩營造不僅依托于“音塊”手法的音高關系而達成，還借助配器的多彩匯聚而實現，從而展現其民俗生活中的特別場景，寓意豐收勞作中的情緒激昂。

中央音樂學院復調音樂教授龔曉婷眼中的秦嶺是峰巒疊嶂、寬廣深遠的壯美與柔情相結合的風景，居于此的人們悠然自得，“云橫秦嶺”的生活自然詩情畫意，她以細膩的音色和多彩的和聲，尤以多聲部的空間構造表達其詩情畫意。樂曲的雄渾通過多調的和聲和多變的織體而多種形態地表達，它的淡雅通過悠長的線條而內涵式呈現，它的靈動通過豎琴、木管樂器的跑動而表意，它起伏的旋律很好地展現樂曲的抒情氣質，而半音化的和聲及線條轉換，又使作品的現代性音色音響的特色集中匯聚起來。從中既可見她的學院派技法的考究之處，也可見她對秦嶺詩意的動情感悟。

秧歌是“豐收的中國”不可缺少的慶祝方式之一，尤其在陜北這方熱土上更是極為受寵。秧歌的扭、逗、浪、俏的動作特點也給作曲家楊一博留下藝術表現的空間。為此，他首先從音樂外形上塑造了秧歌藝術的粗獷與豪邁之情。樂器一開始的鑼鼓齊鳴的音響營造，是挖掘陜北吹打樂的手法，它也很快將人們帶入到秧歌的慶祝場景之中。這一鮮明民間音響的直觀外顯為后面秧歌的細膩塑造而營造對比素材，以鮮明地域性主題音調的表現為符號載體，以現代和聲、配器而將多種音色疊加，再加以打擊樂織體的音型變化，從而實現秧歌藝術的現代化發展，尤其是將大紅大綠的濃烈色彩對比而用于樂隊音響中，從而展現了“大秧歌”的外在形態及內在色彩蘊含，它是楊一博作為中青年作曲家在多種音樂元素復加后所獲得的現代音響效果，以此而展現出陜西交響樂的現代追求。

例2.《詩意秦嶺》以多聲音樂空間而構建詩意情境

例3.《大秧歌》中的藝術符號及色彩匯聚

成熟運用秦地音樂素材而表現其歷史與風物，是《八百里秦川》給人的突出印象，它的篇幅較為長大，音樂情境營造得也較為多樣，既有抒情開闊的音樂旋律，也有跳躍短促的節奏織體，還有多種音樂素材匯聚的飽滿音響。開篇處的大提琴獨白式的吟唱，似在敘述八百里秦川的悠遠歷史，它經由樂器不斷發展的音響疊加，最終引出音樂的主題。主題它是一個悠遠舒展的旋律，在半音化和聲內聲部發展的襯托下，細膩地展現了音樂色彩的變化，使得秦川之闊的畫面感較好地顯現出來。而曲中所反映出的多變音響，也在隨后的樂曲發展以多樣的形態而顯現，展現了作曲家崔炳元先生近年來對三秦大地現代交響的多樣藝術思考。

以人聲而作為樂器之一而尋求交響樂的多彩變化，從貝多芬時代就已開始。作曲家韓蘭魁在《綠色的呼喚》中進行過成功的探索，此次的《豐收中國》作為交響樂的末樂章還具有點題之意。它借助調性轉換和器樂的色彩變化而展現語意的表達，如：種子發芽、笑臉、等待、歌唱等。可以說，韓蘭魁既利用了器樂曲多變的聲響空間，又借助了合唱的語意指向，從而塑造“豐收中國”的藝術形象。作曲家在鋪墊環節不僅以旋律主題與配器變化而做好了樂曲情境的營造，展現了“陽光雨露”賦予種子發芽的生命活力，而在其發展中，尤其是樂曲轉換之間，還利用器樂曲的優勢，從而實現了音樂主題與音色音響的展開，展現其現代的交響樂發展特點。

交響樂《豐收中國》以多樂章而展現不同的“豐收中國”的景象，它是三秦大地或民俗或風情的意象表達，它或以明確的地域性音樂素材，或以泛化的風俗場境特色，將八百里秦川上的號子、詩意、秧歌、風物以交響樂的音響形式而表現開來，其語意所指的是豐收的中國大背景下的喜樂情景及其濃墨重彩的風情，以及這片熱土上涌現出的現代生活氣息與情趣，它們既是植根于八百里秦川的文化符號，也是風景獨特的藝術語言，展現了陜西交響樂在現實主義題材上的現代學術表達，深度藝術詮釋。

例4.《八百里秦川》的典型性主題及其半音化和聲的烘托擴展

例5.《豐收中國》的色彩、情境營造及主題意象的顯現

作為陜西交響樂創作中的杰出代表，趙季平在交響樂創作中留下了大量堪稱流芳后世的經典之作，從《絲綢之路幻想曲》到《風雅頌之交響》，尤其對提攜陜西交響樂新創作并推動其走向國內外不遺余力，他所倡導的“長安”、“秦嶺”、“絲路”等大型創作主題性交響樂已在國內外產生了深遠影響。作為助力此次新年音樂會的《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雖然并非首演，但它在陜西交響樂的發展進程中以淳厚情感的多維詮釋而展現陜派交響的新型發展。

較之于以前的交響樂作品，《第一小提琴協奏曲》在地域性音調的素材提煉上更為細膩而精煉，五度音程與六度音程的跳進并緊跟的二度音程級進的旋法，是西北民間音樂的特色手法之一，作品在主題呈現上并未強調某一特定旋律，從而使其主題塑造更顯得內涵（例6）。四樂句結構的音樂主題就像一首歌謠，深情訴說情感深處的真摯與委婉，娓娓道來，波瀾不驚，但卻為后續的發展留下多維空間。

上述音樂主題的起伏與平穩進行均衡自然，從而將民間音樂特定顯現的同時，并通過深層而內在的含蓄而展現了十足的文氣。起承轉合的四樂上述音樂主題的起伏與平穩進行均衡自然，從而將民間音樂特定顯現的同時，并通過深層而內在的含蓄而展現了十足的文氣。起承轉合的四樂句結構均衡，為主題的淳厚情感顯現提供了空間。為烘托主題的醇美音樂情境，以弦樂隊為基礎而加入其它樂器的配置，在顯示音樂空間上展現出其中的多維性，這是趙季平音樂一直以來的技術特點。

例6.《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音樂主題

在協奏曲體裁的特點挖掘上，趙季平的音樂手法注重加強主奏與協奏間的對比，其做法之一是以旋律的衍展或順接而為線性思維展現了橫向空間；其二是加強織體的變化，從而展現出交響樂的縱向空間（例7）。縱橫向空間的構建不僅為主題的個性特點顯現奠定了基礎，也為情感的淳厚營造了情境。

戲劇性張力及音樂發展的動力，是協奏曲這樣的音樂體裁的特點之一，由于《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的長大篇幅，它更需要增加音樂張力而來推動音樂的發展，其做法之一是加強織體的動力性，之二是增加和聲的張力，之三是通過配器音色的變化（例8），之四是加強樂隊過渡段落的張力等，從而以多種形態而加強了音樂多維情感的表現空間。

例7.《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發展中的縱橫向空間

例8.《第一小提琴協奏曲》多維情感的表現空間

此外，在技術性上，該曲雖然是主要在于內在情感的深層次挖掘，但在快速、力度、幅度上，也是獨奏小提琴家要注意的環節，呂思清的演奏也為此增加了情感的感染力。在段落結構的構建上，作品也為情感的多維而增加了戲份，從而展出這是一部音樂發展跌宕起伏很大的現代小提琴協奏曲。這樣淳厚美感的作品自然為此次新年音樂會增加了觸動人心的情感因素，從這一作品結束時長久的掌聲中即可見一斑。

結 語：

新年音樂會是每一年社會情感匯聚的文化主題表達，此次音樂會因《豐收中國》而再次顯現陜西交響樂在攀升中追求新意現代性的藝術旨趣，也因《第一小提琴協奏曲》經呂思清版的演繹而展現出細膩唯美淳厚的多維情感世界，它在為“豐收中國”的藝術表達而助力，為中國脫貧攻堅奔小康的建設道路上而匯聚心靈深處的真情。《山丹丹開花紅艷艷》與《北京喜訊到邊寨》的熱烈，雖是既往之作，但在助力陜西脫貧攻堅戰之中因其“陜派”交響樂藝術表現的演繹而展現出新時代的濃烈聲響和華美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