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揚 周仿頤
(1.成都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6; 2.海南師范大學美術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馬爾康市大藏鄉春口村于2016年12月列入第四批中國傳統村落名錄。筆者試圖探討地域文化對傳統村落的影響,以及在其影響下的神圣場所精神的傳承,以便更好地指導傳統村落的相關規劃編制工作。
大多數學者對傳統村落的研究更側重于傳統村落物質空間形態方面的研究。如:東南大學段進教授在專著《世界文化遺產西遞古村落空間解析》中,從空間角度對西遞村進行研究,對西遞空間的形成原因、構成方式和空間特色進行了全面的解構和分析;西安建筑科技大學李軍環教授的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川西北嘉絨藏族傳統聚落與民居建筑研究》,將研究視角定位于特定地域和民族的傳統村落空間形態與單體民居研究。
然而,傳統村落產生和發展的整個過程是地域文化在其物質空間上的映射,同時,地域文化也塑造了特定地域環境下的傳統村落場所精神。如何深入研究地域文化對傳統村落空間的影響,以及如何從地域文化傳承的角度營造傳統村落獨特的場所精神,把傳統村落保護發展與地域文化的演進、場所精神的傳承相結合進行深入研究和運用的則較少涉及。
傳統村落作為地域文化的一種物質存在形式,其選址、演變、結構、功能以及形態等也是地域文化影響的必然結果。論文試圖將地域文化作為切入點,以別具特色的嘉絨藏族傳統村落為研究對象,對傳統村落的文化內涵及其在空間上的映射進行深入地研究,并進一步探討其影響下的傳統村落場所精神的傳承。這成為本論文研究的首要動因,從而更加客觀的審視地域文化與傳統村落的關系。
春口村在嘉絨藏族地區具有獨特的文化地位和歷史意義,藏羌走廊的地理環境、嘉絨藏族的民族基因、藏傳佛教的宗教信仰、璀璨奪目的文化遺產,使其具有極為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
春口村位于“藏羌走廊”腹地,導致其聚落景觀也呈現出特有的地域屬性。地理空間上的特殊區位環境,使其既具地緣上的邊緣性特征,又有族源上的混融性特征[1]。
春口村村民絕大多數是嘉絨藏族。嘉絨藏族是藏族的一個分支,其“源于氐羌,融于吐蕃”,形成了一支被異族“同而未化,融而未合”的特殊民族。其主要分布在四川西北部甘孜州和阿壩州之間,以農業生產的定居生活為主,被稱為“絨巴”(農區人)[2]。
嘉絨藏族的宗教信仰集中體現在以下4個方面:1)宗教信仰在嘉絨藏族的日常生活中占據極為重要的地位,導致其村落基本上“村村有寺廟,家家有經堂”;2)藏密曼陀羅的世界觀深刻地影響著整個嘉絨藏族社會、空間形態,導致嘉絨藏族聚落空間的營造中明顯體現出此種理想空間模式;3)嘉絨藏族對自然界存在敬畏的心理,形成了“萬物有靈”的原始自然崇拜觀,這也影響了其聚落和民居空間的布局與設計;4)從村落中占主導地位的神山到寺院,甚至轉經、轉山、轉湖等行為都是圍繞著特定中心進行,表現出極強的中心認知模式。
春口村歷史悠久,傳承下來一系列極具價值的傳統節慶、手工技藝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主要包括:“看花節”“跳神法會”等節日慶典,“酥油花”“石粉壇城”(見圖1),與“克莎民居建造工藝”等手工技藝,以及六世達賴喇嘛傳說等民間故事傳說。
春口村形成和演進的整個過程是地域文化在其村落空間上的映射,其傳奇的選址、原生的聚落、特質的建筑、歷史文物古跡,是地域文化對村落空間影響的集中體現,也是春口村場所精神的重要構成要素。
3.1.1春口村的山水格局
春口村具有傳奇的選址背景,村落“因寺而生”,其形成起源于藏傳佛教大師阿旺札巴于公元1414年在嘉絨地區所建的最后一座寺廟——大藏寺。阿旺札巴大師看到此地“地形像一朵盛開的蓮花,又像天然所成的十三尊大威德金剛壇場,極為殊勝,遂發愿在此建寺”,這便是春口村最初的選址意向。
春口村坐落于海拔3 500 m的象鼻形山脊帶,空靈開闊,四面有四座山峰象征壇城四方護法,整個村落圍繞大藏寺,利用高山草甸自然地形,形成了錯落有致的建筑和風景如畫的高山聚落景觀。整體選址格局具有獨一無二的“象鼻四峰大藏寺,依山散落克莎村”山水格局(見圖2)。

3.1.2春口村的空間格局
1)上寺下村,散點布局。
春口村的布局圍繞著大藏寺這一中心進行,形成極具特色的“上寺下村”的呈等級布局模式,村落受到地形的影響呈現出散點狀的分布特點。大藏寺和曲科爾村落分布在高山山頂之上,與山腰、河谷的村落形成了高低相應、有機分散的空間格局。
2)壇城為核,向心發展。
春口村的空間形態呈現出:大藏寺位居高處,統領全局,沿山脊向大藏寺方向散點分布的村落空間形態,具有明顯的向心性特征。大藏寺的布局是典型藏密曼陀羅的自由布局模式:位于中心的大雄寶殿、護法殿、不動佛殿、觀音殿等象征宇宙中心——須彌山;位于四角的彌勒殿、宗喀巴殿、法相院、白塔閣象征圍繞宇宙中心的四大洲;外圍環形的轉經廊則象征宇宙邊際——鐵圍山。
3.2.1春口村的空間演進
筆者結合春口村的歷史沿革,對村落的空間演進進行分析,發現該村是典型的“因寺而生”的嘉絨藏寨,其村落空間的演進過程大致可分為以下4個階段(見圖3):

1)混沌初開。明代公元1414年嘉絨高僧阿旺札巴選址現位置建造大藏寺,建立了正殿、護法殿、羅漢殿等主要建筑,奠定了大藏寺的分布格局和最初的村落發展中心。該歷史階段形成了以大雄寶殿、護法殿為中心,周邊有序組織居住空間的聚落形態,至此,大藏寺初具規模。該階段是村落從混沌到有序的發展過程,實現了村落空間的秩序性躍升。
2)集聚成核。清代后由于受到歷代帝皇、朝廷以及當地十八土司的尊崇及供養,大藏寺規模迅速擴大,形成較為明確的空間界限。期間修建了大量僧侶扎康,周邊山坡也聚集了一些居民,形成了以大藏寺主體宗教建筑為“空間基核”,散落村落為點綴的村落空間形態(見圖4)。該階段是村落從單核到聚落的發展過程,實現了村落空間的集聚性躍升。
3)跌落突變。民國后至20世紀80年代。由于政權更迭、社會戰亂以及文革等諸多原因,村落由于自身的抵抗力有限,大藏寺規模逐漸萎縮,一些歷史建筑受到損毀,主體宗教建筑作為糧倉使用得以保存。該階段是村落從鼎盛到衰落的發展過程,導致了村落空間的結構性跌落(見圖5)。

4)復雜躍升。1993年仁波切開始協助大藏寺的復建工作,恢復了大量歷史建筑,新建僧侶扎康,恢復并擴大了大藏寺的歷史格局,同時,2000年后在大藏寺南部的歷史聚居點上方修建了居民新村,不斷完善基礎設施建設,形成了春口村“寺村相融”的空間格局。該階段是村落從簡單到復雜的演進過程,實現了村落空間的層次性躍升。
3.2.2春口村的空間特色
春口村是川西北藏區典型的山頂高地型藏寨,“上寺下村”的圈層式等級結構明顯,呈現靈活松散的形式特點。村民聚居在海拔2 700 m~3 500 m的高山,聚落呈散點狀分布,有利于圣地氛圍營造和村寨安全防衛。
大藏寺的空間營造是對曼陀羅世界觀影響下的理想空間模式的復制,其空間呈現出自由式的藏密曼陀羅符號,形態飽滿,圍合感強。村落由大藏寺的主體佛殿構成視覺導向,并在末端與遠處的兩座山峰的山頂形成視覺上的照應,產生較強的宗教儀式感。村落整體風貌表現為“聚居與民俗融合,民族與宗教融合”的特點,具有較高的文化價值和審美價值。
位于大藏寺下方的曲科爾村落依據地形靈活分布,形成較為明顯的線性組團結構,由順應等高線的道路串接,使得每一戶均可獲得良好的視野朝向和生活要素。村落中形態獨特歷史悠久的克莎民居,大大提高了村落的保護價值。
春口村擁有兩大建筑遺產——大藏寺和克莎民居。大藏寺至今已有六百余年歷史,是格魯派在川西北地區的總寺,也是該地區最重要的朝圣目的地;克莎民居是嘉絨藏區歷史變遷的活化石,記錄了該地區數百年的生活、信仰、戰亂斗爭等歷史痕跡。
3.3.1大藏寺
公元1414年,嘉絨高僧阿旺札巴建造大藏寺,“大藏”是藏文中“圓滿的信心”的意思,是阿旺札巴修筑的108座寺廟中的最后一座。
大藏寺位于春口村北面山脊緩坡制高點,2013年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空間布局模式是典型的藏密曼陀羅文化意向的空間再現,寺內的大雄寶殿(見圖6)、護法殿等主體宗教建筑形成村落的精神中心,在空間中起到了統領全局的作用。民居基本圍繞大藏寺呈向心式布置模式,并通過道路組織村落人流的聚集和人心的歸向,最終有效控制整個村落。
大藏寺的宗教建筑與聚落民居在建筑風貌上有明顯的區別。寺內的主體性公共建筑的裝飾金碧輝煌,采用金瓦屋頂、白色或藏紅色墻體進行裝飾,與以石木為主的民居形成鮮明對比。其次,寺內僧房建筑體量比民居偏小,層高多以二層為主,石砌外墻上往往都漆上白色涂料,裝飾性更強,以別于民居。
3.3.2克莎民居
克莎民居遍布茶堡河流域沿岸山谷,故而該地區享有“千碉之鄉”的稱譽。克莎民居是嘉絨藏族民居中的一種,這種民居是兼居室與堡壘合為一體的“邛籠”式民居建筑,建筑層高可達7層,為阿壩州重點文物保護單位(見圖7)。

原始的自然崇拜觀在春口村的聚落空間和民居建筑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記:民居均朝向神山的方向、屋頂設置煨桑臺、主室正中布置火塘等,都是其自然崇拜觀的集中體現。克莎民居的建筑功能主要包括:生活居住、物資儲存、軍事防御等,其建筑功能組織將經堂設置在建筑頂層,生活、生產功能組織在建筑的中間層,最底層為牲畜圈。這種民居豎向功能分區的傳統,形成了相對應的“神—人—畜”三個空間等級,遵從了苯教的三界宗教法則(見圖8)。
與世隔絕的春口村保留了眾多獨特的歷史遺跡和民風習俗,包括壘石高塔建筑技藝、看花節、法會、石粉壇城、酥油花工藝等一系列獨特的原生態嘉絨藏族民俗及手工藝技能,還有六世達賴喇嘛真跡、乾隆皇帝所贈象牙印章、歷代圣旨及詔書、明代大將軍所供銅鑼、住宅扎康壁畫等文物古跡。眾多文化遺產共同構成了春口村完整而璀璨的人文歷史環境系統,是春口村獨特空間環境體驗、感知的重要物質載體,是村民獲得認同感和歸屬感的重要情感歸屬,是朝圣行為發生的特色空間節點。

地域文化塑造了特定地域環境下的春口村場所精神,規劃通過村落的整體保護框架、村落場所營造、特質建筑復生、地域文化滲透等保護發展策略,再現傳統村落的歷史脈絡與地域文化,使得村落的場所精神得以延續。
構建“景—寺—村”一體的有機群落狀保護結構,將村落的生長脈絡和文化靈魂融入到整體保護框架中,提出符合春口村“高天圣境”場所精神的保護主題、保護框架以及保護分區規劃策略(見圖9)。

4.1.1保護主題
將春口村特有的山水格局與其精神文化內涵聯系在一起,確定了“尋天空大藏寺·與歷史對話;訪高山克莎居·探嘉絨神跡”的保護主題。以感受高天圣境大藏寺的壯美,探訪古老而獨特的嘉絨藏寨和克莎民居。
4.1.2保護框架
在宏觀空間結構上,確定了“四山一水護壇城,一寺五村立千古”的保護框架。明確提出保護“四山一水”的山水格局、大藏寺作為村落精神中心的藏密曼陀羅空間格局以及圍繞大藏寺散布在高山河谷的五個特色嘉絨聚落和克莎民居。完整地保護春口村山、水、寺、村的空間要素,及其相互間的有機關系所共同構成的聚落景觀空間系統。
4.1.3保護分區
規劃尊重“寺—村”分離的聚落關系和高山聚落散落狀分布特征,結合建筑價值評估,將大藏寺和克莎民居主要聚集點劃定為核心保護區,核心保護區呈現獨特的多組團結構。并在核心區外圍劃定建設控制地帶和環境協調區,對春口村落進行整體保護。
核心保護區包括大藏寺片區核心保護區和南側曲科爾村克莎民居核心保護區,面積合計9.47 hm2。建設控制地帶劃分為一類和二類。其中,一類建設控制區約18.4 hm2,二類建設控制區約18.3 hm2。環境協調區以影響整個村落的自然環境、山水格局和視線影響分析范圍內的整體自然為主,環境協調區面積約為147 hm2。
規劃試圖將村落空間與民族習俗、傳統手工技藝等非物質文化遺產結合起來,形成感知豐富的地域文化體驗場所,營造出具有獨特地域文化和場所精神的傳統村落。
4.2.1延續歷史肌理
規劃運用文脈主義的思想對春口村肌理進行織補,尊重歷史沉淀下來的村落肌理與尺度,注重新建空間與歷史空間的關聯性,通過對聚落圖底關系的分析、預判,恢復春口村的歷史肌理,延續聚落演進的內在結構邏輯;建立起聚落肌理的控制體系,并對村落空間進行有機織補。
4.2.2構建感知網絡
規劃形成“一帶、三片、多點”的春口村可持續生長結構,并由多條主題式體驗路徑串聯村落多個特色歷史空間節點,構建完整的地域文化感知、體驗網絡——春口村追根溯源帶,大藏寺朝圣體驗區、克莎民居原生體驗區和春口村旅游發展片區,以及多個非物質文化遺產展示空間節點。根據春口村民俗文化特點,在現有歷史建筑、廣場和景觀中增設非遺傳習、博物展覽等功能,形成極具文化特色的民俗體驗場所(見圖10)。利用高山起伏地形和環境要素,選取景觀節點設立棧道、平臺,在景觀中展示春口村的神圣氛圍,形成獨具魅力的觀景思悟場所。

對瀕危克莎民居進行深度測繪解構,對原有的材料、結構、肌理進行歸納與整理,在研究的基礎上,提出“三原一新”的建筑復生模式(即:原材質、原樣式、原結構和新功能)。以實現原汁原味的克莎民居保護、修繕與更新,同時,適當注入展示、民宿等新功能,一方面永續地保護了建筑活化石,另一方面讓其煥發新生機,也讓世人能夠更加近距離親近和感受歷史。克莎民居更新在功能組織上尊重克莎民居豎向分區的傳統,保護并延續具有象征意義的精神空間——主室、經堂等。置入旅游功能,適當分離生產、生活和宗教空間,將牲畜圈、草料間、儲藏室等原始建筑功能進行置換、更新,并置入旅游休閑功能。
理解大藏寺在嘉絨藏區的文化意義,凸顯藏區萬物有靈的認知,將歷史文化典故、傳說、習俗等藏族文化內涵,滲透到山水格局的保護、建筑風貌的控制、環境要素的修繕與景觀小品的設計中,全方位維護好春口村原始的圣地氛圍,凸顯獨一無二的嘉絨朝圣目的地。
傳統村落作為地域文化的空間載體,保護其地域文化的原真性和多樣性是促進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方法。對于傳統村落的保護規劃,首先需要追溯其地域文化的本源特征,并強化其場所精神的再現和營造,以達到保護和傳承的目的。
本文以春口村為例,引入地域文化為導向的規劃理念,對傳統村落場所精神的傳承展開相應的探索,目的是推動傳統村落人文精神的保護和傳承,從而實現傳統村落空間精神內涵的傳承和發展,為此類傳統村落的保護規劃提供一種啟發性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