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建偉
(蘇州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9)
生態學家詹姆斯·拉伍洛克的著作《蓋婭:地球生命的新視野》自出版以來就飽受質疑,這不僅僅因為其科學推演可能存在問題,更因為這套理論自身所蘊含的生態倫理體系在當時具有沖擊力。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農業生產中的生態農業倫理問題也逐漸引發了人們的關注,蓋婭假說可以為我們思考生態農業倫理中的一些問題提供思想資源。
一如其他所有的生態中心主義主張,蓋婭假說在其理論框架內同樣否認了人類在價值上的中心地位,而承認“蓋婭”——也就是地球整體的利益。地球在拉伍洛克的觀念中是一個復雜而相對穩定的生命支持體系,包括了地球從大氣到巖石的幾乎所有圈層,自然也包括了所有的生物[1]。雖然這一體系中的不同部分相互關聯并且總是發生相互作用,但總體上的環境仍然總是能盡力保持適宜生物生存的狀態。拉伍洛克認為工程學角度的控制論可以解釋這種相對穩定性的存在,雖然人類暫時無法準確認識這種自然調控的內部因素更不知道可能導致的外部后果,但是可以通過黑箱方法去探索調控所導致的各種可能以達成認識這種系統的目的[2]。
蓋婭假說為地球增添了幾分神秘主義色彩,其生態中心主義觀念也基于這種“可以被調控”的宏大地球觀。正是由于地球內部系統的復雜性和自我修復的可能性,人類才應當對“蓋婭”負責。在起初,蓋婭假說主張一整個地球都是“活的有機體”而且能夠始終處于最優化狀態,這一假說被稱為“強蓋婭”。隨著質疑的出現,蓋婭假說現在已經更傾向于主張被稱為“弱蓋婭”的地球觀念,即生物和環境的相互作用與演化的交織都十分顯著。這一主張目前得到了較為廣泛的認可,也是蓋婭假說觀念中地球觀的核心。
既然地球是這樣的一個復雜系統,人類應當如何面對地球?蓋婭假說在這方面存在一定分歧。蓋婭假說一開始的提出者認為地球應當被視為一個“大型生命”,而我們則要采取對待生命的方式去對待地球。但是蓋婭假說后來的主張者否認了這種設想,僅僅主張應當把蓋婭——也就是地球的演化和發展視作一種“自然過程”[3]。人類不可能徹底破壞亦或者打斷乃至逆轉這種自然過程的存在,在自然過程的行進中人類更應當關心自己的處境而非“蓋婭”如何。
這兩種觀念之間顯而易見的存在極大的分歧,然而究竟哪種更接近通俗意義的“生態中心主義”?或者說,誰更加貼近非人類中心主義?表面上看前者可能更為貼切,因為“大型生命”的價值似乎要比單純的自然過程高;但是如果深入考察“自然過程”中人類的地位,則不難發現在自然過程的表述反而是更加靠近非人類中心主義的。因為“大型生命”論終究是給生命體——尤其是“活動的生命體”賦予了更高的價值,暗含了對自然價值的貶低。而自然過程論中人類亦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生態才是論述的核心與整體。
既然明晰了人類與地球的關系,那么和人類生存不可分割同時又與大自然密切聯系的一個行為——也就是農業生產與自然生態的關系自然也就自然的會引發人們的思考。農業生產對蓋婭的依賴性顯而易見,對自然的改造和對人類的重要性也不必多言。為了更好的發展現代農業,農業的倫理維度必然要引發我們的重視[4]。
在舊有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之中,自然被視為同人類二分的純粹外部環境,農業生產也在此思想下指導運作。在這種機械論的觀念之下,人類把自然當作自己生存的外在資源來源[5],化肥和農藥的濫用空前嚴重,《寂靜的春天》也是在這種情況下誕生。有感于這些現代科技手段應用于農業生產的后果,自然主義生態農業倫理思想開始倡導對傳統農業生產模式的反思,呼吁對在農業生產中對大自然進行保護。這種農業倫理思想倡導人類應當減少人為干預,充分認識自然的價值與地位,在生產中更加尊重大自然自身的規律[6]。自誕生以來,這種思想就吸引了諸多人的認可,并且被冠以“有機農業”之名。
自然主義生態農業倫理之所以強調 “自然規律”的重要性,正是因為大自然可以充分確保農業生產中有機質的循環。動植物的殘體被自然轉化為腐殖質,從而確保了土壤的肥力。數千年來土壤的肥力始終保持一定程度的穩定,并未出現現代工業化農業所導致的肥力流失乃至土地板結等問題。這一觀念和蓋婭假說不謀而合,并且可以被蓋婭假說體系中的控制論過程所論證。地球固然沒有思維,但是自然過程本身的運轉卻也能確保自然主義的農業生產得以可能。蓋婭假說中的大氣、海洋和陸地共同構成了一個宏大的平衡系統,而這一平衡同時也為農業生產提供了不可或缺的先決條件。無論是在一個生態系統內部的微小循環還是該系統同外部所發生的作用,一切都是地球自身運轉的結果。人類數千年的文明發展充分依靠了地球自身的力量,自然也應當對這種運轉體系充滿敬畏。
基于這種更為傳統的非工業化農業生產思想,自然主義生態農業倫理要求人們在地球自身運轉所產生物質的基礎上尋找農業生產的更多可能。譬如天然有機肥對比化肥更加天然,因此其使用也更加值得推廣。當然不可否認這可能會造成生產不足的問題,但是舊有化肥對土地的傷害也確實更加值得我們警惕。在蓋婭假說中,地球數十億年的運轉正是基于其自然性質的相互作用,人類對自然過程的干涉難免會導致負面的影響。不僅如此,蓋婭假說觀念中的地球系統至今仍然是“黑箱”,因此我們對自然的過多干涉會造成怎樣程度的負面影響,我們人類自己都不能夠確定。
在蓋婭假說的體系中,系統自身能夠達成的循環至關重要。生態主義農業倫理強調農業生產中不能只追求生產效益,更要注重其生態效益。生態效益的提高如何可能?促進系統自身的循環是一大途徑,而?;~塘便是典型。桑樹和魚塘形成了一個微小的生態共同體,互補有無,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循環,自然共生,這正是蓋婭假說所描述的能夠自我維持并且演化的“自然有機體”。
基于對自然價值的認識,人們開始試圖通過“綠色技術”來達成對自然環境的修復。傳統的農業生產技術更加強調對自然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造,而綠色技術則反其道而行之,強調技術應當以人類和地球和諧共處為價值前提[7]。舊有技術的發展日益呈現出不確定性乃至對全人類的毀滅性,而隨著技術的發展其日益呈現的獨立性也使得對其進行糾正更加困難[8]。生態環境的被破壞和環境的污染日益呈現出全球性的趨勢,現代技術成了生態危機的加速器[9]。在蓋婭假說的框架下,綠色技術的必要性不言自明。自然是人類從事農業生產的基礎,其價值甚至可以說是先驗的而非需要論證的存在。人類如果想要避免將“蓋婭”這一龐大的自然循環體系打破,就必然應當要順應自然自身運轉的規律,科技的發展也應當以自然利益為導向?;谪熑蝹惱韺W的角度,人類必須要對遙遠的后代承擔起屬于我們這代人的責任,我們有道德要求讓我們后代所處的環境保持完好[10]。因此,農業生產的技術必然要考慮到自然因素,而過去已經被破壞的自然也應當被人類修復。
自然中心主義生態農業倫理的最大問題在于對自然利益的追求忽視了農業生產自身的屬性。當我們過分苛求“自然狀態”的時候,往往就已經忽視了農業本身的“非自然”這一律令。農業生產在結構上來說終究要被歸于“人類-自然”這種生態范式[11]。自農業誕生以來,它就體現了人類對大自然的干預和順應人意的改造。因此對自然價值的追求如果逾越了人類需求自身,則不可避免會體現為農業自身的異化。自然主義生態農業倫理試圖直接以“自然是有價值的”為理由來將農業的目的泊入“我們應當順應自然”這一終點,結果必然不會是完全成功的。但是自然之價值也由此引起了人類的重視,弱人類中心主義生態農業倫理也應運而生。
弱人類中心主義生態農業倫理試圖完成自然與人類價值的調和,同時明確了人類是農業生產的目的這一最高準則,這種以生態學為準則的農業技術發展被稱為“第二次綠色革命”。二次綠色革命體現的倫理思想顯然仍然以人類為價值中心和最終目的,但是自然的地位相比過去則大大提高。
在蓋婭假說的框架之下,弱人類中心主義生態農業倫理或許才是最終的歸宿。自然主義固然在體系上和蓋婭假說不謀而合,但是卻因為現實性原因遭受了重重詰難。需要注意的是,蓋婭假說本身強調“自然自身的修復性”之時,便已經默許了人類可以根據自己的意志和自然自身的承受能力對自然做出一定程度地改變。正如拉伍洛克所言,幾乎所有的污染物或多或少的都有自然背景,甚至在數量上也可能相當龐大[2]127??紤]到人類在現代社會的發展中必然會對生態造成影響,那么只需要控制自身的程度便能夠達成“蓋婭”的良好運轉。
雖然“綠色技術”一開始是倡導的對自然生態進行修復這一自然中心主義的目的,但是它同樣具備為人類中心主義服務的可能。畢竟仔細思考的話,對自然進行修復這一行為本身是價值中立的,問題無非在于修復基于什么。如果我們的修復同時也是為了農業生產的更好發展,那么便能夠達成自然主義手段和弱人類中心主義目的的統一。
只是這不可避免會產生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綠色技術”是否真正是綠色?我們在對綠色技術作出價值判斷的時候,必須要明確它的綠色屬性。然而正如蓋婭假說所提出的黑箱問題一樣,我們的一切“技術發展”實際上都是在對地球系統這一黑箱進行試探,甚至可以被稱為“技術大博弈”;隨著技術的發展,自然未必能夠承受的其這種代價[12]。在短時間看來可能“綠色”的技術,長久來看卻未必如此。蓋婭假說十分樂觀地認為我們人類不具備毀滅“蓋婭”的可能,這確實是對的,但是在弱人類中心主義的角度來看,只要我們毀掉了“適應我們自己生存的自然”,那么其他的一切也就基本被毀掉了。一如電影《星際穿越》中的農作物疾病,倘若自然不再能夠為我們提供我們所必需的農產品,那么縱使其他生物能夠存在,我們人類又該怎么辦呢?
蓋婭假說為我們提供了看待生態農業倫理問題的全新視角。其“系統控制論”“黑箱問題”和生態共同體概念都能夠為我們思考生態農業倫理問題提供更多視角,也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思考農業生產中的倫理問題。農業生產終究表現為人類和自然的相互作用,人類如何評判自己在自然中的位置、如何衡量自然的價值、如何看待并且改造自然都會是農業倫理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