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邊的桃花開了,我曾經無數次夢想過,花開時湖邊折枝的人群里會有自己的身影。
那時我高三。
我高一那年,差點就把自己廢成了一塊銹鐵。上課時睡覺、聊天、看漫畫,跟后面的男生大呼小叫,把年輕的女老師氣得眼里含淚。高二分科,我選了文科。你無法想象我所在的中學有著多么爛的文科班——本科上線三人,那是什么概念?更諷刺的是,那三個人全是復讀生。然而我在大家或無奈或鄙視的目光里,毅然決然地在文科班報名表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那真是我一生中字寫得最好看的一次。
后來很多人問我當時怎么想的——也許他們是想從我這里聽到一個浪子回頭的故事。而我只是突然覺醒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不應該吊兒郎當地過去。
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級第十二名。這是一個聽上去差強人意的成績,理智提醒我,那是一個本科上線三人的文科班。如果你不能把所有人遠遠甩在后邊,第十二名和第一百二十名沒有什么區別。至今我還記得那次考了第一的那個女生,瘦瘦小小,戴一副黑邊眼鏡,趴在書桌上的身影有些佝僂。而這個印象的得來,是因為所有的人永遠只能看到她趴在書桌上的身影。她一直是班里第一個來、最后一個走的人。我一直對那種學生有莫名的排斥情緒: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死讀書嗎?我要是像你這樣刻苦學習,早就是全市第一了。
然后,我迎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班會。班會上,班主任說:“這次成績非常能說明問題,應該考好的人都考好了。”然后她掃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潛臺詞——在她看來,我是屬于沒有理由考好的那一堆人里的。奇怪,我居然沒有臉紅。不知道是太久的墮落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磨光了我原本敏感的自尊,還是我下意識里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她繼續說:“我知道有些人自以為很聰明,看不起那些刻苦的同學,總覺得人家是先天不足。可是我想說,你只是懦弱!你不敢像她一樣去努力,因為你怕自己努力了也比不上她!你不去嘗試,是因為害怕承擔失敗的風險,因為你根本就沒有把握……”后面她還說了些什么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完完全全地蒙了,反反復復回蕩在我腦子里的就只有一句話——“你只是懦弱!”可是,我要承認,她的判斷是正確的。
那晚我在日記里寫:試試吧,試試努力一個月會不會見效。我簡直不敢相信,那個從早晨六點早自習上課到晚自習下課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安安穩穩、踏踏實實的人竟然是自己。
然后,我迎來了那次期待已久的期中考試,至今我仍記得考完之后的感覺。那的確是我一生中最特殊的一次考試,因為它關系著我此后的方向和道路選擇——我的的確確讓所有人真正瞠目結舌了一次,我考了第一。
所有的老師都堅信我將會是學校里有史以來最優秀的文科生,這意味著我可能會上山大,運氣好點的話可以上復旦、人大,而我從沒對任何人講過我的志愿——我只想上北大。即便我可以牢牢占據第一名的位置,即便我可以每次都把第二名甩下幾十分,但我知道,我離北大還是太遠。
我從來不知道,壓力大到一定程度時,居然可以把人的潛力激發到那種地步。我是一個極其不安分的人,可是那段時間我表現得無比耐心沉穩,踏實得像頭老黃牛。事實上我曾無數次處在崩潰的邊緣:五本高中歷史書,我翻來覆去地背了整整六遍,邊背邊流淚。
呼嘯而至的風卷著漫天的黃沙,在那個北方的春天里,我們一個個頭發蓬亂、皮膚粗糙。茫然的我們,每根神經都被冷酷無情的現實錘煉得堅不可摧。每個人都比昨天更加拼命地努力掙扎,逼著自己埋進書本,埋進試卷,埋進密不透風的黑繭,為的只是有朝一日破繭成蝶。
踏入考場的時候我很平靜,“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事實上,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考入北大以外的哪所學校。與其說是一種自信,不如說是一種預感。我只是想,哪怕北大只有一個招生名額,為什么考上的那個人不能是我?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發生的。考完后走在回家的路上,眼睛因為淚霧而模糊,視野里的東西卻越發清晰。我相信,一切真實的感知都要以淚水和苦痛作為代價。

事實上我懷念那段日子,并且永遠感激它。不只是因為在那段時間里我完成了自己的過渡與蛻變,更是因為那時的一切深深烙在了我正處于可塑期的性格中,成為這一生永遠的財富。人生中再也不會有哪個時期能夠像那時那樣專一、單純、堅決,幾近固執而又飽含信仰和希冀,心無旁騖甚至與世隔絕,為了一個認定的目標而奮斗。
當你在若干年后某個悠閑的下午,回想起自己曾經的努力和拼搏,曾經的堅韌和忍耐,曾經的執著和付出,曾經的汗水和淚水,那是怎樣一種感動和慶幸,怎樣一種欣慰和尊敬——尊敬你自己。是的,在這個過程中,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我感謝父母老師,感謝同學朋友,感謝所有關心我、幫助我的人,但我最感謝的人是我自己。“沒有不可能”,這是我從一點一滴的努力與嘗試中獲得的認知。而且我相信,這也將會是我終身受益的東西。
(原文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