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的婚禮（下）

胡曉霞，兒童文學作家。

四

大堂左邊傳來一個蒼涼又雄渾的聲音，扎著白胡子小辮兒的烏龜爺爺正在擔任儀式的主持人。

胡嬌嬌隨著眾人望去，只見一頭散發著火焰的豹子，拉著一輛用玉蘭和月桂裝飾而成的木車緩緩走來。胡嬌嬌幾乎被眼前這頭火紅火紅的豹子驚呆了，層次分明的火焰仿佛毛發一般緊緊包裹著豹子優雅的身體，隔得老遠都能聞到火焰在空中翻滾的灼熱氣息。

可是坐在車上的新娘一點兒也不驚慌。她穿著木蓮織成的上衣，每一片葉子都在火光的映襯下閃爍著綠瑩瑩的幽光。她的頭上墜著石蘭花做成的流蘇，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星星一樣的眼眸和桃花似的面頰。她的腰上點綴著綠色的杜衡葉腰帶，女蘿編成的長裙瀑布似的從葉間流了出來。

跟在馬車后面的是四只穿著喜袍的花貍，它們奮力地扛著大紅雙喜的旗子，大概因為腿短的原因，時不時地需要小跑上一段。

“請新娘下車——”

烏龜爺爺威嚴的聲音剛一落地，坐在后排的金龜子們就訓練有素地敲響了編鐘。新娘捧著一大束野百合裊裊娜娜地從花車里走了出來，她赤足踩在地板上，每一個腳趾頭都像貝殼一樣陷在花瓣似的海灘上。

“這就開始了？”胡嬌嬌東張西望，可是卻沒一個人回答自己。

“趨——”

新娘蹲行數十步，漫天的花瓣比窗外的山雨溫柔，紛紛揚揚灑落在大家的身上。

“止——”

新娘站在了大廳正中央，狂暴的山風推開了賓客們，卻吹不亂新娘精致的妝容。

“揖——”

新娘站在原地，將手中的花束遞給了一旁的花貍，脈脈含情的眼睛仿佛盯住的并不是空蕩蕩的禮堂。

“奉匜（yí）沃盥（guàn）——”

兩只長臂猿猴抬著一個銅盆鄭重地走了上來，它們停在新娘面前，用一束松柏枝輕輕撩水滴在新娘修長的手指上。

“共牢而食——”

兩只威武的白孔雀踱著方正的步子，將一頭紅漆木豬送到了新娘面前。新娘拿刀敲了敲豬鼻子，油亮油亮的木豬就飄出了香氣。

“夫婦食粟——”

一只伶俐的小牛馱著五碗不同顏色的糧食緩緩而來。新娘拿筷子在每個碗里點了一下，隨即放進了自己的嘴里，然后又笑著在空氣中戳了一戳。

“飲湯——”

山雞頂著一碗菜湯小心翼翼地走了上來。湯碗里放著兩只勺子，新娘舀了一勺吞了下去，又舀了一勺喂給對面的空氣。

“咂醬——”

兩頭梅花鹿抬著一口圓形的大醬缸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新娘跟前。新娘拿起竹管攪了攪，一股馥郁的醬香便似薄暮一般籠罩在大廳中。

“食禮畢，酳（yìn）——”一只浣熊托著兩個銅碗跪在了新娘面前。新娘輕輕漱口，然后用手擋著將水吐在了另外一個銅碗中。

“合巹（jǐn）而飲——”兩只老鷹分別銜著一個葫蘆和一桶美酒從空中飛了過來。新娘用刀將葫蘆劈開，各舀了一口酒喝下。

“禮畢——”烏龜爺爺的聲音明顯有些悲傷，可是新娘卻笑靨如花地站了起來。她取下了頭紗，呼嘯著的山風一瞬間就吹亂了她漆黑的長發。

“謝謝大家參加我和韓公子的婚禮……”新娘的聲音十分動聽，像清泉敲打在石頭上一樣清脆。

“哎？就結束了嗎？新郎還沒來呀！”胡嬌嬌脫口而出，根本沒想到自己的聲音在一片安靜中比門外的雷聲還要響上幾分。

五

“轟隆隆——”整個大廳響徹了滾滾的雷聲，狂暴的山風夾雜著憤怒的大雨呼嘯著闖了進來。除了胡嬌嬌以外的所有賓客都驚恐地趴在了地上，仿佛承受不起這句話的重量。

“新郎？”新娘笑盈盈地盯著胡嬌嬌，可是胡嬌嬌卻覺得那眼里盛滿了悲傷，“他一直都在啊。”

“在哪里？”胡嬌嬌四處張望著，也沒見到一個人影。

“在這里。”新娘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他說了要娶我的，不過我等了好久好久。今天，終于不想等啦。”

“啊！”胡嬌嬌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腦海里翻滾著許多關于新郎不在的不好想象。

“謝謝大家不辭辛勞前來參加婚禮，我……我真是很開心。”新娘蒼白的臉上綻放了美麗的笑容，“無以為報，我就給大家唱首歌吧。”

新娘清亮的聲音在大廳中盤旋升起，既像松針上的露珠，又像湖水在落日中泛起的粼光：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

……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yòu）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胡嬌嬌喃喃念道，每念一遍心口都像被針扎了似的。

“嬌嬌！嬌嬌！”媽媽的聲音炸雷似的在門外響了起來，“趕緊起床啊！今天把《楚辭·九歌》中的《山鬼》篇背完了才可以去游樂園！”

“好的！！”胡嬌嬌一頭坐了起來，胡亂穿上了衣服。她揉了揉亂蓬蓬的頭發，剛剛發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個奇怪的、渺遠的夢。

故事中新娘山君的原型，出自屈原《楚辭·九歌》中的名篇《山鬼》。《九歌》里面寫的全是祭祀神仙的樂歌，在其他篇章里，屈原還講述了如湘君、湘夫人、云中君等神仙的故事。感興趣的同學可以去找來讀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