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李小漁是憋著一肚子的氣出門的,腳上穿的紅皮鞋踩到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如戲臺上催人行軍的鼓點一樣急促。
真不明白,老媽當初怎么會看上他?李小漁經常在心里暗暗地稱呼老爸為“他”,有時候,跟老媽說話,也會不自覺地說出“他他他”。這時,老媽就會批評道:“什么他他他,他是你爸!”可一年之中,老爸有十多個月都不在家,偶爾在家一兩個月,就跟硬生生闖入這個家一樣,怎么看怎么別扭。
這幾天老爸在家,李小漁一直對他保持著禮貌順從的態度。然而,今天早上,他那嚴厲得過分的軍人作風卻像鑿子一般,鑿穿了李小漁竭力維持的禮貌表象。李小漁忍不住爆發了,積攢的怨憤情緒猶如火山噴發。
生氣的原因是這樣的,今天是李小漁去參加小提琴考級的日子,可老媽卻出差了。要是老媽在家,她會幫李小漁準備好一切,李小漁只要睜開眼睛,十五分鐘就能順利出門。
現在是老爸在家,他不僅沒有幫李小漁準備衣服,還讓她自己做早餐,吃完早餐,他還要求李小漁把碗洗了再走。
“我不洗!都什么時候了,還要人家洗碗?!”李小漁又急又氣地撒嬌道。
“不洗碗,我就不送你!”老爸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話。
“不送就不送,誰稀罕你送了?”李小漁不甘示弱,背上小提琴盒,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初夏的太陽照在李小漁身上,走了十多分鐘,她就出了一身汗。裙子貼在背上,黏黏的,很難受,劉海兒也濕了,脖頸間都是汗。好不容易走到公交站臺,胳膊酸痛的李小漁有點兒后悔跟老爸賭氣了。
李小漁穩定了一下情緒,拽緊琴盒的帶子,鼓起勇氣到站牌前尋找“泛海國際”的地名。
“今年的考級怎么安排在泛海國際那么偏的地方!”李小漁目光鎖定了709路公交車,“唉,好遠啊,得坐十幾個站呢。”
李小漁轉過身,準備從口袋里掏零錢時,發現口袋里只有六個鋼镚兒,錢包、手機都沒帶!頓時,李小漁哭喪著臉:“都怪他!怪他!怪他!要不是因為跟他斗氣,也不至于忘帶錢包!”
“六個鋼镚兒,夠來回的車費嗎?”李小漁心里有些發虛。
“709路車來了!”旁邊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不管了,先上車吧!”李小漁咬了咬牙,踏上了公交車。
2
709路公交車上沒有空座了,李小漁害怕自己的裙子被弄臟,找了個人少的地方,抓著欄桿站穩后,她心里五味雜陳。
半年前,是媽媽開車帶自己去考級的,坐在自家的車里,不用擔心裙子被弄臟,還是媽媽好呀,媽媽永遠會把自己捧在手心里。李小漁想著想著,眼淚差點兒就要掉下來了。噢,不行,今天要考級,眼睛不能哭腫,李小漁甩了甩頭,對自己說,那就想點兒高興的事兒吧。
今天,是我第一次單獨坐公交車呢,感覺還不錯,以后可以嘗試和同學們一起坐公交上學,想到這兒,李小漁有些開心。
“小姑娘,來,這邊坐。”一個陌生阿姨朝李小漁招了招手。阿姨笑瞇瞇的,讓李小漁感到很親切。
李小漁走過去,看到阿姨旁邊空出來的座位,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去學琴呀?”阿姨笑著問。
“不是,是去考級。”李小漁拘謹地答道。
“自己去考級?不用人送呀?”阿姨有些驚訝。
李小漁心里的不滿又浮了上來,還不是因為他!他不送我!李小漁嘟著嘴巴,點了點頭。
“真了不起呀!”阿姨稱贊道。李小漁聽到阿姨夸自己,頓時呆住了。阿姨接著說,“現在的孩子,家庭條件好了,去哪兒都是爸媽開車接送,像你這么獨立的孩子,還真是少見。”
“沒錯,沒錯,這小姑娘很能干啊。”周圍的乘客也跟著贊嘆。
李小漁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平時也是媽媽開車接送自己,要不是和老爸斗氣,自己也不會獨自坐公交車。不過,聽乘客們這么一說,好像自己真的很了不起,李小漁的嘴角向上翹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一個人出門要注意安全呀!”阿姨臨下車前,好心叮囑了李小漁一句,李小漁感激地點了點頭。
其實一個人出來也不錯啊,被素不相識的人關心,有一種出乎意料的感動。
3
車上的人越來越少,坐了好久好久,終于到“泛海國際”這一站了。
下了公交車的李小漁,只覺得四周一下子變安靜了。周圍雖然高樓林立,但這些都是剛建起來的新房,人煙稀少。
“泛海國際到底在哪兒呢?”李小漁仰起頭,環顧四周,“要是帶著手機就好了,還可以查查位置,唉,找個人問問路吧!”
正巧前面有位老奶奶,正提著一籃子蔬菜,慢吞吞地走著。
李小漁拉緊了琴盒背帶,向前一路小跑,邊跑邊喊:“老奶奶,等一等。”
“請問,泛海國際怎么走?”李小漁跑到老奶奶面前,禮貌地問。
“哦,好像從前面的路口往左拐。”老奶奶看著李小漁,打開了話匣子,“小姑娘,你多大啦?你自個兒背著這么重的琴,不累嗎?我的孫女跟你差不多年紀,她可嬌氣了,連書包都是大人幫忙拿。”
“還好啦。”李小漁不好意思說累,更不好意思自個兒“揭穿”自己,其實她也是頭一回背著琴走這么遠。
“真能干!”老奶奶瞇著眼睛夸贊道,“有你這么懂事的閨女,你爸媽可真有福氣。”
“我爸也很能干,他是軍區的少將呢。”李小漁被夸得不好意思了,不由得轉移話題。說起老爸,她腦海里閃現出老爸穿軍裝的樣子,沒錯,老爸是個很能干的人。
“怪不得,家長教育得好啊。”老奶奶一邊走,一邊點頭。
李小漁陪著老奶奶邊走邊聊,一直走到路口才分開。
李小漁往左一拐,走了幾步,一抬眼就看到不遠處的一幢高樓上掛著四個橙黃的大字——泛海國際。
李小漁松了一口氣,正要朝泛海國際大樓狂奔的時候,發現前面有一堵墻擋住了去路,原來,她走錯小區了,泛海國際在另一個小區。想必剛才的老奶奶記性不好,指錯路了,唉,真是南轅北轍啊!
李小漁抬起手腕看表,發現離規定的考試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了!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走過去肯定來不及了,必須打車去。可是,她的口袋里只有三個鋼镚兒了。
4
心急的李小漁忍不住直跺腳,嘴里抱怨道:“都怪他,都怪他不送我,手機、錢包也沒帶。”想到可能會錯過考試,李小漁不由得眼淚汪汪。突然,她急中生智,想到剛剛路過的一家商店,想去商店里碰碰運氣,向人借十元錢打車。
李小漁鎮定下來,鼓足勇氣走進了商店。
“要買什么?”店主掃了李小漁一眼,眼睛繼續看手機屏幕。
“我……”李小漁的臉一下子燙了起來,她緊張地拉了拉琴盒背帶,一時不知道怎么組織語言。
“有什么事兒嗎?”店主見李小漁沒說話,放下手機,看著李小漁。
“叔叔,是這樣的——”李小漁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說,“我要去泛海國際參加小提琴考級,可我走錯了路,身上又沒錢,您能不能借我十元錢?我得趕緊打車過去。您可以留個微信號給我,我回家之后,就讓我爸把錢轉到您的微信里。”李小漁一口氣把所有的話都說了出來,用真誠懇求的目光看著店主。
“這樣啊……”店主猶豫了幾秒鐘。
李小漁抬手一看表,還有十四分鐘就要開始考試了。她看店主皺了皺眉頭,無助的眼淚一下子就從眼眶里滑了下來。
“我不是騙子,我真的需要您的幫助。”李小漁差點兒號啕大哭。
“那行吧,看你像個誠實的孩子,應該不會撒謊。”店主拉開柜臺下面的抽屜,抽出一張十元的人民幣遞給李小漁。
“謝謝,謝謝……”李小漁連連鞠躬道謝,“請您寫下微信號,回家后我讓爸媽給你轉錢。”
“不用了,就十元錢,別放在心上,你快考級去吧!”店主笑了。
“不,我爸說了,不能拿別人的一針一線。”李小漁一本正經地說。
“真是個倔丫頭。”店主無奈,只好拿出紙和筆,寫上微信號,把紙折了幾折遞給李小漁。
李小漁順利地坐上出租車,打開那張紙條時,只見上面寫著:“孩子,祝你考級順利!”
5
出租車剛靠路邊停下,李小漁給了錢,就急急忙忙從車上下來。泛海國際就在眼前了,她需要穿過長長的小道,才能到達那幢大樓樓下。
“還有五分鐘!”李小漁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她抓緊琴盒的帶子,深呼吸幾口氣,正打算百米沖刺時,突然聽到身后有個聲音。
“小漁,來,上車!”突然,一輛摩托車在李小漁身旁停了下來。
“爸爸!”李小漁又驚又喜,“爸爸”那兩個字也叫得特別響亮,“你怎么會來?”
“有點兒不放心,一路偷偷跟著你呢。”爸爸擠了擠眼睛,“快,上車,要遲到了。”
像有什么東西堵在了喉嚨里,李小漁欲言又止,眼淚差點兒又要掉下來。
“不,我要自己去!”李小漁堅決地搖了搖頭,撒開腿往前奔,“如果你想陪我,那就快快跟上吧!”考級這一路,都是李小漁自己走過來的,她不想在最后一刻,又變成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偌大的琴盒在李小漁背后哐當哐當地響著,她大聲地問爸爸:“爸爸,你知道我今天要拉什么曲子嗎?”
“當然知道,《愛之喜悅》,你媽早就告訴我了。”爸爸咧嘴笑了。
沒錯,此時此刻,李小漁的心里流淌出《愛之喜悅》這首曲子,她相信,這次考級一定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