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邊許愿的女孩

1

活動課上，班主任許老師把夏小奕叫到了辦公室，開門見山地說：“知道你數學考了多少分嗎？”

夏小奕低頭望著自己的鞋子，沒有說話。

許老師從卷子的最上面拿出一份拍到桌上。小奕飛快地抬頭瞟了一眼，心里一沉，怎么錯了這么多？

“考試的時候，我感冒了，頭疼。”夏小奕小聲地解釋。

“都是借口?！痹S老師調整了一下情緒，柔聲說道，“夏小奕，還有一年就要小升初了，現在正是關鍵時期，這時候分心，就等于放棄?！?/p>

夏小奕抬起頭，不解地望著老師說：“我沒分心?！?/p>

“你分沒分心我知道?！痹S老師有些心急地說，“你和沈彬上課傳紙條，放學也總是一起走，這還不算分心嗎？我會把你和沈彬的座位調開。上學期間不許交往，老師這是在幫助你，我等會兒也會找沈彬談話的?！?/p>

“我沒和沈彬交往?！毕男∞热滩蛔≌f道。

“寫紙條不算交往？一起回家不算交往？那你說，什么才算交往？”許老師有些生氣地說。

“只是想有一個好朋友而已啊?！毕男∞葲]有出聲，在心里對自己說。

2

剛上自習課，夏小奕還沒來得及和沈彬說話，許老師就走進來給沈彬調了座位。沈彬低著頭，默默地收拾好書包，一句話也沒說，坐到了后排的座位上。

放學后，夏小奕心里煩躁，騎著自行車，不知不覺來到離家不遠的一條小河邊。把自行車放在路邊，夏小奕找到她最喜歡的那棵大柳樹，靠著坐下來。這里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每次來這里，都會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幾年前，河岸還是一片草坡，草坡緩緩的，踩著草坡上柔軟的青草，可以走到小河邊。河水清澈見底，夏小奕常常光著腳，在淺淺的河灘上走來走去。后來，河岸邊砌了水泥圍欄，還修了臺階，河水變得越來越淺，快接近干涸了。

夏小奕背靠著的大柳樹下，埋著她的許愿瓶。每年生日那天，她會挖出來，再放進一張新的許愿紙。兩年來，許愿紙上寫的都是“我想有一個好朋友”。

不就是想有一個好朋友嗎？怎么這么難呢？夏小奕有些委屈地想。好朋友就不可以是男生嗎？和沈彬上課傳紙條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玩的事，又怕影響別的同學，所以才寫在紙上的，放學一起回家不過是恰巧順路，可是在老師眼里，唉……

夏小奕抬起頭，發現天色漸漸暗下來。她注意到河對岸坐著一個男孩，男孩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衣，他望著河水，一動不動。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的身上，淡淡的藍色似乎有一些憂傷。

夏小奕本想過去和他打聲招呼，但又克制住這樣的念頭。她起身，推著自行車，朝家的方向走去。

3

自從調了座位，沈彬不再主動找夏小奕，反而一直在躲她。“做同桌的時候，沈彬坦率真誠，怎么才調開，就立刻變成陌生人了呢？”夏小奕悶悶不樂。

“或許想有一個好朋友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事，也許大柳樹才是自己的朋友，永遠都不會離開?！毕男∞仍谛睦锬叵?。

孤獨的夏小奕經常一個人來小河邊散心，這幾天，她隱隱聽到上游修建水庫的聲音，聽說上游的水庫修好，這里的小河就會斷流了。

她沿著石階向下走，想看看小河。突然，腳踩到一塊開裂的石磚，身體猝不及防向后倒去。

“啪”的一聲，夏小奕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屁股和手感到一陣劇痛，她的腦袋悶悶的，眼前閃過一串串金星。

“但愿這么狼狽的樣子沒有人看到?！毕男∞仍谛睦锲矶\著。

等夏小奕微微睜開眼睛，卻發現昨天那個穿淺藍色襯衣的男孩，正站在不遠處。

“你沒事吧？”男孩關心地問。

夏小奕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她想說沒事，但屁股和手掌都火辣辣地痛著，只好小聲地說：“我站不起來了，可以拉我一把嗎？”

男孩走近，兩只手分別抓住夏小奕的左右胳膊，把她輕輕拉起來，看到她手上滲出的血絲，男孩問：“要不要洗洗手上的傷口？”

夏小奕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男孩扶著她沿著石階走到河邊。他彎下腰，雙手捧起河里的清水，幫她沖洗傷口。夏小奕不由得抬頭看向那個男孩。

“對了，我叫明溪?！蹦泻⒔K于想起來介紹自己。

夏小奕抬起頭，看到他安靜地望著自己，他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夏小奕點點頭，想盡力顯得不在意，她下意識地轉頭，目光看向河面。

河水只剩下淺淺的一層，那些在水底看起來光滑漂亮的石頭，如今都露出了水面，曾經的光潤和色澤都不見了，顯得有些丑陋。

“現在都看不到螢火蟲了，小時候，這里有好多呢?！毕男∞群鋈幌肫饋硎裁?，興奮地說，“我會把螢火蟲抓回家，放到蚊帳里，一閃一閃的，就好像睡在院子里看星星一樣?！?/p>

“因為河水不甜了，所以螢火蟲就搬家了?！泵飨p聲說。不知道為什么，夏小奕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苦澀。

“天快黑了，我回去了，再見?！毕男∞纫酪啦簧岬叵蚰泻⒏鎰e。

4

每天放學后，夏小奕都會去河邊散會兒步。這天，她遠遠就看到明溪坐在大柳樹下，她徑直走到明溪身邊，也沒想好要說什么。

明溪看到夏小奕走近，起身朝她微笑，然后低頭把手插進口袋，抓出一把五顏六色的鵝卵石，每一顆都小巧圓潤，晶瑩得像寶石一樣。

“這些送給你?！泵飨膬芍谎劬πΦ脧潖澋?。

“哇，好漂亮的鵝卵石?！毕男∞扔行┬老?，心忽然變得暖暖的。

“明天……”明溪的眼睛看著河水，停了一下說，“我就要走了，你能來送我嗎？”

“去哪里？”夏小奕有些不舍地問，“你還會回來嗎？”

明溪垂下眼睛說：“大概，不會回來了?！?/p>

夏小奕的心一下子從云端掉了下來，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難過，是因為再也見不到了，還是因為剛剛認識，連成為好朋友的機會都沒有？

“你能來送我嗎？”明溪抬起頭來，再次問夏小奕。

夏小奕愣了一下，小聲問：“什么時候？”

“明天傍晚，我們在這里見面?！泵飨⑿χf。

5

一想到明溪要走，夏小奕一整天都心不在焉。上班主任許老師的課時，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好半天都不知道老師在講些什么。整個課間，她都趴在桌子上，誰也不理。

放了學回家，吃完晚飯，夏小奕在鏡子前匆匆照了一下就要出門，媽媽叫住她說：“今天你們許老師給我打電話了?！眿寢岊D了一下說，“許老師說你上課不專心聽講，整個人神情恍惚，就像掉了魂兒似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夏小奕低下頭，沒有說話。

“小奕，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老師把你和一個男同學調開，是為了你好，你怎么反而變得魂不守舍了呢？”媽媽說道。

“要不是突然調開，我怎么會這么難過呢！”夏小奕負氣地說道。

“難過？”媽媽詫異地說，“為什么調個座位會讓你覺得難過？”

夏小奕感覺跟媽媽完全講不通，不禁大聲說：“在學校有一個好朋友有多難，你們知道嗎？要不是突然調開，我能有這么多煩惱嗎？”

夏小奕忽然感到特別委屈，是啊，大人們怎么會理解小孩子的處境和心思呢？“我出去了?！彼话涯ǖ艏磳⒌舫鲅劭舻臏I水，拉開大門跑了出去。

6

晚風輕輕吹拂著，夏小奕向河邊走去。明溪就要走了，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里很難過，這種難過，無法用語言形容。她覺得明溪，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好朋友，很熟悉卻又說不上來。

遠遠地看到明溪靠著柳樹望著河水，整個人像一道剪影一般安靜。夏小奕突然停下腳步，一想到以后再也見不到明溪，她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明溪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轉過身，看到夏小奕，向她揮揮手。夏小奕慢慢地走到明溪的面前。

“我記得你，你叫小奕。”明溪忽然這樣說。夏小奕有些詫異，不知道他想說什么。

明溪停頓了一下，臉上綻開一個明媚的笑容，“小奕，我記得你，從你還扎著兩只沖天辮的時候，我就見過你了，雖然記憶有些模糊。”

“我知道你的許多秘密。”明溪的嘴角掛著微笑，“你在小河邊的每一個秘密，我都知道。我還知道大柳樹下許愿瓶的秘密——你想有一個好朋友?！?/p>

夏小奕吃驚地睜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明溪。

“其實，”明溪輕輕地對夏小奕說，“我就是這條小河，一直在這里，流過了很多年?，F在河水就要干涸了，我也要走了。我很高興你來送我，我想送你一份禮物?！?/p>

夏小奕還來不及細細琢磨明溪剛剛說的話，就感覺眼前一空，剛才還真真切切的明溪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而后一瞬間，她的周圍忽然出現了無數只螢火蟲，一閃一閃的，就像星光一樣。

夏小奕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

“小奕，要堅強地走下去啊，路途偶爾孤單，但別害怕。我是你的朋友，知道你內心所有秘密的朋友。雖然在走之前我才現身，雖然和你相處的時間很短，但我會一直守護你的。讓我帶走你所有的孤獨與悲傷，為你留下美好的記憶吧！”虛空中傳來明溪溫柔的聲音。

夏小奕擦掉淚水，輕輕地說：“再見了，明溪，謝謝你！”

不知道站了多久，周圍一片靜謐，只有螢火蟲在輕柔的風中點點閃爍。

“送走明溪，也應該安下心來學習了，要勇敢地去面對生活，不能讓明溪失望?！毕男∞鹊淖旖锹龘P起微笑。只見身后閃閃的螢火蟲飛騰起來，慢慢地飄向天空，變成小城之上遙遠的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