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獨角貓

1

語文課上，我翻開語文課本時，發現里面的課文竟然消失了，只剩下注釋和課后思考題， 哦， 還有插圖。這是怎么回事兒？我的內心很忐忑。今天要講《端午的鴨蛋》這篇課文，語文老師劉老師平時喜歡叫同學起來念課文，我在底下暗自祈禱，千萬不要叫到我。

“莫珂，你來讀第二段。”劉老師叫道。

顯然，祈禱不靈。我站起來，猶豫了一會兒，決定撒個小謊：“老師，我，我課本帶錯了。”說完，我低下頭，心里七上八下，估計劉老師又要發火了。

果然，劉老師很生氣：“莫珂，你偏科已經很嚴重了，現在是想徹底放棄語文嗎？這節課你站到教室后面去聽。”

我默默地走到教室后面，講臺上的劉老師開始講課文。

其實我的成績并不差，只是偏科特別嚴重，我的數學和物理經常考滿分，英語也不錯，就是語文太差了，總是不及格。課余我也去培訓班補習過語文，但沒什么進步，我覺得自己壓根兒就沒有學習語文的天賦。

不過現在我不想糾結這些，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語文課本里的課文怎么憑空消失了呢？是有人惡作劇嗎？偷偷用模型書換走了我的課本？但我很快就推翻了這種猜測，原因之一是我在學校的人緣還是不錯的，應該沒有人會故意捉弄我;原因之二是昨天晚上寫作業時，我的語文課本還好好的，現在才上第一節課，即使要捉弄我，也沒有充足的作案時間。

整個上午，我的腦子里一直在想語文課文消失的事，上課心不在焉。最后我決定，趁中午回家吃飯時，上網搜一下，看看有沒有人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2

中午回家吃完飯，我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在網頁搜索框里輸入一行字——“語文課本里的課文為什么會突然消失”，搜索出來的結果讓我哭笑不得，不是隱形筆廣告就是恐怖故事，完全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

我漫無目的地滑動鼠標，引發了母親大人的牢騷：“少玩會兒電腦，多看看作文書。今天你語文老師在家長微信群里批評你了，說你上課連課本都沒帶，學習態度不端正。你怎么能忘記帶課本呢？下次記得帶，聽到沒有？”

“知道啦，今天是個意外嘛，下次我一定帶。”我隨口附和道。

換了幾個搜索引擎都找不到相關的信息，我只好泄氣地關了電腦回房間。

但開門后的景象讓我驚呆了——一只渾身雪白的小貓在我的書架上走來走去，說它是貓又有些不準確，因為它的頭頂長著一只小小的圓錐形的雪白的角。

我慌忙回頭一看，只見老爸在洗碗，老媽在看電視，他們應該沒有注意到我房間里的小貓。我趕緊溜進房間，關上門，我躡手躡腳地靠近那只小貓，姑且先認為它是貓吧。

我猶豫了幾秒鐘，輕輕地叫了一聲，“喵——”算是跟這個可愛的小東西打個招呼吧。但我似乎從小貓的眼神里看出了一絲鄙夷。

小貓優雅地走到書桌上坐下，它舔了舔爪子，昂起下巴，一臉驕傲地說：“你好，莫珂。”

“哇，你會說人話！”我又看到小貓露出鄙夷的眼神。

我摸了摸鼻子，搭訕道：“好吧，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應該自我介紹一下呢？”

它端坐起來，開始自我介紹：“我以前叫‘雪姑’，現在你叫我‘鴨蛋’吧， 我覺得‘鴨蛋’這個名字更好聽一些。”

我一時不知道該吐槽鴨蛋這個名字，還是該吐槽它覺得鴨蛋比雪姑好聽，明明雪姑聽起來既美又詩意。我本來想叫它雪姑的，但雪姑，不對，鴨蛋堅持認為“鴨蛋”這個名字更好聽，并且拒絕讓我叫它雪姑。接著，我在網上搜索，發現雪姑這個名字在古代是貓的別稱。

“很抱歉，今天吃了你的課文，我實在是太餓了，那篇課文又很香，我就忍不住吃掉了。”鴨蛋舔了舔爪子，繼續說，“但是那篇課文是很早以前寫出來的，已經過期了，我吃壞了肚子，又全部吐了出來。現在我很餓，你能招待我一頓飯嗎？”說完，鴨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著我，鄙夷的眼神消失了，眼睛里充滿了期待。

太、太可愛了，我捂住胸口，根本無法拒絕鴨蛋的請求。我試探著伸出手，見鴨蛋沒有反對，我摸了摸它白色的長毛。它的毛絲滑又柔順，我不自覺地瞇起眼睛，放出豪言：“你要吃什么，我都給你買！”

鴨蛋開心地晃動著尾巴尖兒，昂著頭在我掌心里蹭了蹭：“那你寫篇故事給我吃吧！”

“好！”

等我攤開作文紙，捏著筆絞盡腦汁時，我才反應過來我答應了什么。要知道，平時寫老師布置的作文能榨干我的腦細胞，每次我都得翻好幾本作文書，擠牙膏似的擠出六百字，才勉強交上去，而且我的作文每次都是全班最低分。

“你再給我寫寫鴨蛋的故事可以嗎？”鴨蛋坐在作文本前方，歪著頭看我。

嗚……鴨蛋簡直太萌了，我果斷地說：“寫寫寫！”但低頭要動筆時，我還是寫不出來。

我在心里想，如果鴨蛋找的是季文雅，肯定不愁吃喝，頓頓美味。不像我，連一盤“大饅頭”都憋不出來。

季文雅是我們班的語文課代表，她的作文寫得特別好，她的作文每次都被劉老師貼在小黑板上展覽。雖然嘴上不肯承認，但我心里一直很羨慕她。不過季文雅好像不太容易接近，她扎著馬尾，總是坐得端正筆直，平時也不愛說話，她做什么都是一個人，好像沒有好朋友。

我發現自己走神了，趕緊回過神來。我使勁揪了揪頭發，希望可以揪出一點兒靈感。

鴨蛋在旁邊，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它催我：“我餓壞了，你能快點兒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寫。”鴨蛋的聲音聽起來氣若游絲，我不敢再磨蹭了。我一邊回憶在外婆家吃的鴨蛋的味道，一邊動筆寫作文。

看我專心寫作文，鴨蛋不再催我，只是偶爾發出哼唧的聲音。我怕它餓壞了，于是加快寫字的速度，我敢保證，這次的作文是我寫得最快的一次！

鴨蛋粉嫩的鼻尖在我的作文紙上輕輕嗅著，神奇的是，作文紙上的字跡一個一個地消失了。我屏住呼吸，生怕驚擾到鴨蛋“吃飯”。

鴨蛋吃完，趴在我的作文紙上，心滿意足地說：“味道還不錯，謝謝招待啦。”

我小心地摸了摸它的爪子，擔心地問：“你不覺得很難吃嗎？”

鴨蛋擺了擺尾巴，回答：“雖然沒有早上的好吃，但你寫出了外婆家鴨蛋的味道，我聞著很香，所以覺得還可以。”鴨蛋起身走了兩步，語氣驕矜地說：“莫珂，我賜你以后給我寫故事的權利，你要加油。”

3

鴨蛋這么看得起我，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其實我一直都想養貓，無奈老媽不同意，只得作罷。現在有了鴨蛋，我也算有貓一族了，而且鴨蛋只吃故事，還不用鏟屎，太完美了。

自從擔起喂養鴨蛋的責任后，我學語文的興致比以前高了許多，還主動看課外書提高詞匯量。再加上每天都要額外給鴨蛋寫故事，我的作文進步很大，劉老師對我“和顏悅色”了不少。老媽看我有了學語文的興趣，興奮地買了一大堆名著、小說給我。

但近些天，我突然被鴨蛋嫌棄了。

“莫珂，今天的故事可不可以換個口味呀？”鴨蛋打了個滾，嬌聲地抱怨道，“最近的故事都是一樣的味道，我吃膩了。”

我有點兒蒙，為難地說：“怎么換口味啊？”

鴨蛋搖了搖頭，表示幫不了我，我只能自己摸索著寫。昨天寫了郊游，前天寫了聚餐吃燒烤，大前天寫了游樂園密室闖關……好像口味都比較重！那我寫個清淡的“蔬菜湯”試試。

然而，鴨蛋吃完后，覺得故事還是之前的味道，它還說，如果每天都吃同樣味道的故事，容易營養不良。

晚上，看著鴨蛋在我身邊熟睡，我輾轉難眠，思考著怎么給鴨蛋換換口味。想了半天，我還是一點兒頭緒都沒有，頓時我急得有些上火。我想到武俠小說里的那些大俠，練武功遇到瓶頸時，稍有不慎就會走火入魔，不行，我不能這樣干著急，我得找個高人指點一下。經過一番思考，我決定明天找季文雅請教一下怎么寫作文。

我把給鴨蛋寫的故事，全部謄抄了一遍，打算全都帶上，抽空請季文雅幫我看看，順便點評一下。從踏進教室開始，我的內心一整天都非常糾結，季文雅在我眼里是那種高冷的女生，我不知道該怎么跟她搭話，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幫我。

放學后，我看到季文雅背著書包往外走，我快步跟上了她。沒想到的是，季文雅竟然走進我住的小區，我鼓起勇氣叫了一聲“季文雅”，她聽到聲音后，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我，一臉的詫異。

我小跑到季文雅身邊，一時緊張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我的手絞著衣服一角，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那個……我，我想請你幫我補習一下作文……作為交換，我可以給你補習物理和數學……”我越說越慫，感覺自己有點兒傻氣。

說完，我馬上低下頭，心里害怕季文雅拒絕。

“好呀！”聽到季文雅的回答，我抬起頭，看到她笑了，笑容特別友好。我也笑了，其實季文雅并不高冷。

“原來你家也住這個小區！”我脫口而出，我和季文雅做了兩年的同學，竟然不知道她家離我家這么近。

季文雅害羞地笑了：“其實我見到你好幾次了，但總是不敢和你打招呼，等到鼓起勇氣想跟你打招呼時，你都無影無蹤了。”

我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仔細回想，我走路喜歡蹦蹦跳跳，就像兔子一樣，很少安安穩穩地走在路上。

我把給鴨蛋寫的故事遞給季文雅，季文雅很快就看完了，她認真耐心地幫我點評。

原來，我寫的故事，總是重復用相同的詞語，怪不得鴨蛋說口味都一樣。

4

我回到家，看到鴨蛋蔫頭耷腦地趴在我的桌子上，它在等我寫故事喂它。

看著它懨懨的樣子，我很心疼，我鋪平作文紙，準備寫篇又長又有趣的故事，讓它一次吃個飽。

我想著季文雅說的話，打開字典，羅列出一些有相同意思但表達不一樣的詞，再把這些詞運用到故事里。寫完后，鴨蛋一聞，說這次的故事聞起來味道還可以。

鴨蛋慢吞吞地把故事吃掉，接著打起了瞌睡。看著鴨蛋入睡，我心里松了一口氣，耶，今晚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第二天大課間休息時，季文雅拿著數學習題本來找我問問題。我熱情地請她坐到我旁邊的座位上，我拿出草稿紙，耐心地跟她講習題本上的錯題。

“數學其實不難學，主要是把課堂上老師講的知識點弄懂，做題就很快了，但如果沒弄懂，就會越學越難。不過沒關系，錯題能幫助你查缺補漏。你要是有不懂的知識點可以再來問我。”講完題，我對季文雅說。

季文雅的臉上浮現出小小的酒窩，她收好習題本，說：“劉老師剛剛跟我說，讓我和你一起去她辦公室一趟。”

我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最近的語文課，我都認真聽講，作文也有了進步，劉老師找我會有什么事呢？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著季文雅走進辦公室。見到我和季文雅進來，劉老師笑容滿面，她拿出兩張報名表，遞給我和季文雅，說：“這是一個面向中學生的小說比賽，我覺得你們倆比較有潛力，你們愿意參加嗎？愿意的話把小說寫完，然后和報名表一起交給我。”劉老師期待地看著我們。

我捏著報名表，心跳加速。想起初一，劉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我寫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央求媽媽幫忙。媽媽念一句我寫一句，念到后面，媽媽很不耐煩，讓我自己寫廢話，于是我真的寫了一篇廢話交了上去。課堂上，劉老師很無奈，她說我腦子靈活，可惜天賦沒用在語文上。

我在心里畫地為牢，覺得自己沒有學語文的天賦，漸漸地，我的語文成績越來越差，沒想到的是，有一天我會被劉老師推薦去參加小說大賽。我的心里莫名泛酸，鼻子一熱，差點兒落下淚來，我用力地點點頭，答應道：“愿意！”

5

我寫了好幾篇小說，挑了一篇鴨蛋覺得最香的交給了劉老師。劉老師看完，覺得很不錯，她給了我一些細節方面的修改意見，讓我修改完，把小說謄抄到比賽專用的作文紙上。

我專心致志、一筆一劃地謄抄，鴨蛋趴在我手邊昏昏欲睡。

“鴨蛋，你還好嗎？”謄抄完小說，我看著無精打采的鴨蛋，擔心地問。

鴨蛋蹭蹭我的手說：“不用擔心啦，我只是比較困，就像很多動物冬天會冬眠一樣，我需要多睡覺。”

聽鴨蛋這么一說，我才放下心來。我把作文紙夾進課本，準備第二天交給劉老師。

小說上交后，開始，我心里很著急，總是想知道比賽什么時候出結果，想得都茶飯不思了。后來季文雅告訴我，這種比賽周期很長，耐心等結果吧，于是我把比賽的事拋到了腦后。

我仍然每天給鴨蛋寫故事，雖然那些故事鴨蛋都吃了，但鴨蛋吃完，沒有變得精神，反而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我問它好不好吃，它也不說話，這讓我有些擔心。

有一天，季文雅跑到我的座位旁，激動地拍著我的肩膀說：“莫珂，好消息！咱們的參賽小說都獲獎了，都是二等獎！”

“真的？”我高興得差點兒蹦起來，這可是全國中學生的小說比賽，能獲獎簡直太幸運了！

“當然是真的，獎狀和證書都發下來了，還有獎金呢！”季文雅的眼睛亮晶晶的，她也很興奮。

下課后，劉老師把我和季文雅叫去辦公室，她笑瞇瞇地把獎狀和證書遞給我們。

放學后，我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向爸媽宣布了這個好消息，還要了銀行卡號，因為劉老師說獎金會打到銀行卡上。爸媽很震驚，他們沒想到，寫作文像擠牙膏一樣的我寫的小說能獲獎。

我跑進房間，準備和鴨蛋分享這個好消息，可我怎么都找不到它。我的心開始慌了。

我在鴨蛋經常趴的那個地方，發現了一張寫滿字的信紙。我拿起信紙，讀著讀著，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鴨蛋在信里說，它偶然落到這個時空，非常感謝我的招待，它會永遠記得我。這些天，它感受到了來自家鄉的召喚，雖然很想留下來陪我，但無力抵抗時空的引力。它說，它很喜歡鴨蛋這個名字;它還說，莫珂真的很棒，故事寫得很香，很好吃;它還說，它會想我的。

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心變得空落落的。

6

后來比賽獲獎的獎金發下來，我用獎金買了個漂亮的盒子，用來裝鴨蛋留給我的那封信。

有時候睡到半夜，我不自覺地伸手一摸，發現枕頭邊空空的，我才提醒自己，鴨蛋已經離開了。聽著窗外的蟲鳴聲，我在想，鴨蛋現在在哪里呢？它吃得好嗎？

這些年我參加比賽，給雜志社投稿，陸陸續續賺了一些稿費。我用稿費做陶藝，做了一只又一只獨角小貓，我把獨角小貓放在我的書桌上。有時候，寫完一篇故事，我會把寫故事的作文紙放到獨角小貓面前，我期盼字跡消失，但每次都沒有。

我知道，鴨蛋不會回來了，但我會把對它的思念寫進故事里，永遠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