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沉睡深藍海

一

當夜風吹去夏日的燥熱，沙灘歸于沉靜時，阿淺喜歡躺在沙灘邊欣賞繁星璀璨的夜空。

這幾天的星星特別明亮，阿淺想起小時候外婆講過的一個故事：海里有一位守護神，他守護著珍珠灘的寧靜和幸福。他是一個俊俏的男孩，棲身在巨大的蚌殼里，白天在海底沉睡，只有在星星最明亮的夏夜，才會悄悄出現在海邊，在星空下唱歌。

阿淺是珍珠灘最靈巧的采珠女，白天在海里工作了很久，此時她伴著舒適的海風，在淺灘上休憩。

半夢半醒之間，阿淺隱約聽到有人在呼喚她。她睜開眼睛，看見月光下立著一個漂亮的少年。少年有著和當地人截然不同的白皙皮膚和茶色頭發，此刻，他垂著頭看阿淺，笑容似乎在發光。

“你是守護神嗎？”阿淺突然清醒，猛然直起身，興奮地問道。

少年捂著下巴，思索片刻說：“什么守護神？我叫顧藍。”

原來，顧藍是從大都市來珍珠灘度假的少年，他在散步時看到了睡在沙灘上的阿淺，以為她需要幫助。

阿淺不好意思地起身，對顧藍做了自我介紹，講了守護神的傳說。講完后，阿淺免不了有些遺憾：“外婆說她小時候見過守護神，守護神的蚌殼里有一顆世界上最美的珍珠，我每年夏天都在海灘上等，可就是看不到。”

顧藍不以為然：“你都多大了，還相信這種騙小孩的故事？”

阿淺只是微笑，都市里的少年是不會理解珍珠灘居民世世代代的信仰的。

“對了，你為什么來珍珠灘度假呢？這里不是什么旅游景點，只是一個偏僻的小漁村罷了。”

“很快這里就不一樣了。”顧藍遙望整片海灘，視線里仿佛已經構建起藍圖，“很快這里就會有旅館、游樂園、購物中心，全國乃至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這里是個美麗天然的度假勝地。你不是采珠女嗎？到時候采珠會成為珍珠灘最有特色的旅游項目，你能賺很多錢。”

阿淺的笑容漸漸凝固，她想起這幾天隱隱聽到的一些傳言，什么“購買”“開發”之類的陌生字眼，外婆的小餐廳里也來了很多外鄉人。她不知道珍珠灘的明天會變成什么樣子，但安寧似乎不會再屬于他們了。

“珍珠灘富裕起來，你不開心嗎？”顧藍敏銳地察覺到阿淺的冷淡。

阿淺搖了搖頭：“也許到時候，這里就不再是我的家了。”

二

阿淺在外婆開的小餐廳里幫忙時，從客人口中得知顧藍就是開發商的兒子，他跟著父親來度假，為的是實地考察珍珠灘的環境。

第二天，顧藍剛走到小餐廳門口，就被阿淺擋住。阿淺氣鼓鼓地說：“我們這里不歡迎你，去找你的旅館、游樂園、購物中心吧！”

“你聽我解釋。你白天要采珠，餐廳里只有你外婆一個人在忙，我來這里幫忙可以嗎？”顧藍對阿淺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外婆笑瞇瞇地走過來：“是阿淺的朋友啊，快進來，外婆做海鮮炒面給你吃。”

阿淺沒想到，富家少爺顧藍干起活兒來竟然一點兒架子也沒有。他不僅親自在廚房掌廚，嘴巴還特別甜，服務也很周到。自從他來餐廳幫忙后，餐廳生意變得比以前更紅火了。

“嘗嘗吧，我做的炒面。”阿淺采完珍珠回來，顧藍就端了一盤香噴噴的炒面放在她面前。阿淺嘗了一口，不得不承認，顧藍的手藝真的很棒。

忙到天黑，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外婆對他倆說：“你們都累一天了，出去散散步休息一會兒，我去收拾客房給顧藍住。”

阿淺立馬反駁道：“什么？顧藍要住我們家？我不同意！”外婆抓了一把巧克力夾心太妃糖塞到阿淺手里，笑著說：“姑娘家，別那么小心眼兒，顧藍幫餐廳干活兒一分錢都不要。”

顧藍笑瞇瞇地向外婆道謝，偷偷對阿淺做了個鬼臉，還順手拿走了一顆她最喜歡的巧克力夾心太妃糖。

“你住我家，你爸爸不會擔心嗎？”好半天，阿淺才問顧藍。

顧藍的笑容忽然僵住，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話：“他才不會關心我呢。”

阿淺感受到顧藍的不悅，不知如何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昨天的那片海灘。星星依舊明亮，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好聽的響聲。

顧藍忽然開口：“是因為我爸爸要開發這片海灘，你才對我這么抵觸嗎？”見阿淺默認，顧藍解釋道：“可是，你們沒有損失啊，掙了錢，你會有更好的機會接受教育，你和外婆也會生活得更好。”

阿淺歪著腦袋想了想，說：“也許你說得對，可是，我依舊討厭這里被陌生人占據。也許某一天，珍珠灘上的人會變得跟都市里的人一樣，到時候每個孩子可能都不再相信有守護神了。”

顧藍的視線越過阿淺，呆呆地望向海邊的一處礁石，小聲說：“守護神？”

阿淺聳聳肩：“你覺得很荒謬，是吧？”

“不。”顧藍指向她身后，“我可能相信了。”

三

月光下的貝殼發出藍色的熒光，一個只有手掌那么大的小人兒正坐在貝殼上唱歌，歌聲優美。顧藍和阿淺從沒聽過這么好聽的歌。

阿淺悄悄走近，用雙手把小人兒捧了起來，小人兒被嚇了一跳，停止唱歌。阿淺激動地問：“你是珍珠灘的守護神？”

“我是蚌仙，但也有很多凡人叫我守護神。”小人兒的面容帶著孩子氣，“喂喂，你的手太干燥了，快把我放回蚌殼上！唉，現在的小孩子越來越冒失了。”

顧藍被逗笑，他用手丈量著小人兒的高度，開玩笑地說：“小蚌仙，無論怎么看，你都比我們小得多吧。”

“真是失禮啊。”蚌仙搖頭道，“你們的父輩、祖輩、曾祖輩……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應該叫我蚌仙大人。”

阿淺虔誠恭敬地喊了一聲“蚌仙大人”，又問：“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見過你呢？”

“過去的幾十年，我住到對面的海灘去了，但最近那里成了旅游景點，每天有許多人影響我的睡眠，深海里還進行石油開采，海水被污染了，很多小伙伴都死掉了。”蚌仙嘆了一口氣，“所以我又搬回老家了，還是珍珠灘好啊，干凈又安寧。”

阿淺和顧藍對視一眼，顧藍若有所思，阿淺黯然道：“這里很快也會變成旅游景點的。”她忽然想起什么，瞪大眼睛問：“蚌仙大人，你不是會法術嗎？不能阻止外來者的破壞嗎？”

蚌仙搖搖頭：“我們的法力壓制不了人類的貪心啊。”說完，他低下頭，從蚌殼的縫隙里鉆了進去。“趁這里安靜，我去補個覺，你們不要再打擾我啦。”蚌仙帶著大大的蚌殼滾落下礁石，跳進海里。

阿淺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守護神，但卻沒了曾經期待的驚喜。夜里她輾轉反側，隔壁借宿的顧藍也一樣無法安眠。

四

來珍珠灘的外鄉人越來越多，顧藍白天在餐廳里忙碌，晚上則睡在阿淺家。阿淺勸他回去陪陪他爸，他總是態度冷淡地拒絕。

這天清晨，有個大老板將珍珠灘所有的采珠女聚集在一起，雇傭她們為他采一顆最美的珍珠。大老板悄悄地把阿淺叫到一旁：“聽說你是這里最優秀的采珠女，可以到更深的海里去？”

阿淺點點頭：“是的，我的視力好，可以在水中看到很遠的地方。”

大老板低聲道：“我要找到世界上最美麗的珍珠。你是本地人，知道這片海里有守護神嗎……”

阿淺一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她找了個借口，飛奔回餐廳，拉著顧藍就往海邊跑。顧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只聽阿淺氣喘吁吁地說：“他們……他們知道蚌仙的存在了，要我去采蚌仙殼里的那顆珍珠……”

“我們現在就去通知小蚌仙藏起來。”顧藍毫不猶豫地說。

阿淺潛入海中，瞪大眼睛搜尋小蚌仙棲身的蚌殼。顧藍沿著海灘，一邊走一邊輕輕呼喚：“小蚌仙！小蚌仙！快出來！”

找了整整一天，兩人一無所獲。阿淺筋疲力盡地坐在海灘上，顧藍心灰意冷：“小蚌仙的殼那么厚，八成聽不見的。”

“誰說我聽不見！”不遠處的沙灘傳來一個聲音。

兩人一驚，順著聲音找到小蚌仙棲身的蚌殼。

“蚌仙大人，有人要取你殼里的珍珠，你快離開這里吧！”

小蚌仙有氣無力地說：“我昨天不小心吃了一顆塑料粒，現在很不舒服，沒法運用法力了。”他病怏怏地把蚌殼開了道小縫，“麻煩你們先把我抬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吧！”

阿淺和顧藍小心翼翼地把蚌仙抬回家。

五

大規模的采珠活動進行了幾天，大老板收集到的珍珠已有上千顆，但他仍不滿足，一心想得到蚌仙殼里的珍珠。別人都不理解他的執著，阿淺卻越來越擔心蚌仙的安危。

阿淺回到家，剛一進門就被顧藍拉到后院：“你回來了，快來看看小蚌仙。”

小蚌仙哼著歌，快活極了，他對阿淺和顧藍說：“看在你們幫了本神仙的分上，我可以回答你們一人一個問題。”

阿淺問道：“為什么那個大老板想得到你的珍珠？明明珍珠灘美麗的珍珠有很多啊。”

“那是因為我的珍珠有魔力，可以讓人看到最思念的人。”

“是嗎？好神奇。”阿淺的眼睛里閃著驚奇的光。

小蚌仙轉向顧藍問：“少年，你要問什么？”

顧藍的長睫毛微微顫動，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我想見我的親生父母。”

蚌仙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我不想幫你，只是我離開海水太久，法力下降了很多。等大老板走了，你們把我抬回大海，只要我的法力恢復，就能滿足你的心愿啦！”

幾天之后，大老板放棄了尋找珍珠，也放棄了對珍珠灘的開發。

夜里，阿淺和顧藍抬著蚌仙悄悄走到海邊。蚌殼接觸海水，重新發出淡藍色的熒光，小蚌仙鉆進殼里休憩。

“我明天就要跟爸爸回去了。”顧藍突然開口。

阿淺心底涌出一陣莫名的酸澀，是啊，暑假就要結束了，可她舍不得顧藍離開，畢竟這段時間一起經歷過很多美好的事。她略帶羞澀地開口：“不打算再等幾天嗎？說不定過幾天小蚌仙就能幫你完成心愿了呢！”

顧藍搖搖頭，抬頭遙望繁星，說出自己的心事：“不久前，我無意間得知自己是被領養的。我不理解爸爸為什么要隱瞞這個事實，為什么一直不告訴我真相。”

阿淺想安慰他，又覺得一切的安慰都空洞無力。這時，遠處有人呼喚顧藍的名字。

“那是我爸爸。”顧藍揮著手臂向那人示意。待那人走近，阿淺驚訝地發現那人就是請她尋找蚌仙的大老板。

顧藍的爸爸看到阿淺，愣了一下：“小姑娘，謝謝你，花了那么多時間幫我尋找傳說中的守護神。”他看著顧藍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爸爸很沒用，寄希望于守護神的魔法幫你找到親生父母？”

顧藍一怔，沒想到爸爸的目的居然和自己的一樣。爸爸嘆了一口氣，對顧藍說：“我知道你放不下自己的身世，你放心，爸爸會努力查清楚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是我迷信了，守護神終究是不靠譜的傳說啊。”

“誰說不靠譜？”熟悉的聲音從海里冒出來。三人看著那團淡藍色的熒光慢慢靠近，小人兒蹺著二郎腿坐在蚌殼上，臉色紅潤，似乎已經恢復了法力。

顧藍的爸爸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這是真的嗎？”顧藍一時不知道如何跟爸爸解釋，他蹲下，將蚌仙小心翼翼地捧起：“你怎么來了？”

“嘿嘿，本神仙只要回到大海里很快就能恢復法力了。”蚌仙驕傲地抬起頭，“讓你們見識一下守護神的實力！”

巨大的蚌殼第一次完全打開，一顆潔白的珍珠躺在正中間，乳白色的光芒照亮了一方黑暗。光芒中緩緩映出一個溫馨的房間，房間的餐桌上，一家三口正在用餐，他們有說有笑，看上去十分幸福。

幾分鐘后光芒熄滅，人影消失。蚌仙說：“少年，這就是你的親生父母，他們現在過得很幸福。他們并不是有意拋棄你，你兩歲時在車站走失，被送到孤兒院，幸運的是，你很快就被新的家庭收養了。”

顧藍慢慢轉身，溫柔地牽起爸爸的手說：“爸爸，謝謝你，我的心結解開了，我們回家吧。”

爸爸有些詫異：“你……不想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嗎？”

“他們過得好，我就放心了。”顧藍擦干眼角的淚，“你才是我真正的爸爸。”

六

當蚌仙關閉蚌殼，帶著珍珠沉入大海時，珍珠灘已經進入甜美的夢鄉。這一個夏天的喧囂和熱鬧都將沉入這片海洋。

顧藍離開前，握著阿淺的手說：“別忘了經常去看小蚌仙哦。”

目送著顧藍漸漸遠去，阿淺喃喃道：“明年夏天還會再見嗎？”

一旁的外婆慈祥地撫摸著她的頭：“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