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是一種豁達。但想來想去,光光的來光光的走,這也是一種為人的狼狽吧。人真不如狗,好歹它帶身毛吧。據說人原本也是有的,只是進化掉了。干嗎要進化呢,毛多有用啊,長長的,柔軟的,天當被地當床的,方便實用暖和。還純天然,在隔絕有害物方面大抵能頂上半件防護服吧。
許是扛不過冷,只能往身上套亂七八糟的東西。最多的是動物的皮。掠奪多了,報應了。上蒼說:看把你們能的。達爾文說:進化是法則。上蒼說:既然用不上毛,我就收走吧。
也不是沒毛,還有細細的毫毛呢。太聰明的物種用不著太多的身外之物。有毛的猴子若進化,也沒毛了。比如唯一化人的孫行者,也同樣只有毫毛。玩大變活人時,吹的就那東西。所以孫行者在花果山當齊天大圣時,就與猴兒們不一樣,他穿衣服,因為他不想玩得很嗨時走光。動畫片《大鬧天宮》里的孫猴子,紅衣黑褲,線條流暢,緊身健美,像新款保暖內衣,比后來叫孫悟空時穿的僧衣炫多了。
當然,都是自然逼的。天太冷,風也太大,上天給的皮毛不夠暖和。取暖是一個大問題,吃飽穿暖,穿暖是第二生存要素。穿暖與吃飽是并列的。
茹毛飲血是因為餓,奪了動物的外衣,是因為冷。這件事人類做起來理直氣壯,很達爾文。只要你愿意想象,就會看到原始大地上,一大群先祖滿天下追著那些可憐的肉塊,他們得追過饑餓,追過寒冷,“斷竹,續竹;飛土,逐宍。”意思是:站住,我們的肉!站住,我們的衣!
這一定是人類最早的衣裳。但不夠用,還不能四季通用。
不是還有植物嗎?
先是樹葉,接著大麻、苧麻和葛織物就上場了。后來人的腦洞越開越大,毛、羽和木棉纖維紡織物,絲麻纖維的紡織物,后來又有紗、綃、絹、錦、布、帛。后來是尼龍化纖。小時候穿過一種衣料叫的確良,還穿過衛生褲,其實都是化纖,前者不透氣,后者也不透氣,所以保暖。
作為視覺動物,衣服暖了,還得好看。所以,后來印染工藝就發達了。與愛美的孔雀不同的是,人類同樣穿得五彩繽紛、花枝招展,但堅決不露屁股。
當都市里的年輕人每天奔命,為還上壓力山大的房貸,原始民混得不要太輕松。輕松是因為不講究,也是沒法講究。風吹得冷啊,雨淋了冷啊,他們要有遮風擋雨的地方。我們挖洞吧,向地老鼠學習,向大狗熊取經。世界太大,我愛挖哪兒就是哪兒。
《韓非子·五蠹》云:“上古之世……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號之曰‘有巢氏’。”“今晚來我的穴居吧,有肉條!”
“今晚來我的巢房吧,有魚干!”
房子為穿上衣服的人又加了一件大外衣。晚上穿,白天脫。人不是蝸牛,沒法將房子穿在身上。
一脫一穿,一天就過去了。脫脫穿穿,一輩子就過去了。
能再穿得更舒適些更體面些嗎?那就講究吧。講究是一種文明病,美好的病。穴居、巢居不行了,就來井干式、干欄式、穿斗式、抬梁式、斗拱式;就來木頭房、土房、瓦房、磚房。人心擴了大了,房也跟著擴了大了,四合院、樓房都上吧。“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溫暖指數節節攀高。
我幾次到過河姆渡,對著那些仿造的干欄式先民集居區,對著里面用硅膠或蠟像再現的先人逼真的勞動和生活場景,久久挪不開腳步。若人有前前前前生,我是他們中的誰?哪兩位是我的父和母,哪個孩子由我孕育?漫漫黑夜里,又是哪個人給了我懷抱和溫暖?
再原始的生活,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在一起,肯定也是因為喜歡吧,喜歡就是愛。
“讓你我共享食物。”
“我將翻山越嶺,為你采擷那朵香甜的花兒。”
“我愿意為你生猴子,一堆的猴子。”
“我會抱緊你。在衣服和房屋之間,我的懷抱是為你獨添的愛裳,按你的心靈裁剪。”
“若你死了,我就是那個為你掩埋的人。”
食物與花與擁抱,就是喜歡和愛。掩埋,是生命最隆重的儀式。
那時候的人,還沒進化到靈魂與肉身分隔吧。
“誰先走,就待在最后那個溫暖的地窩里,全身心等著。”
還是刺骨的冷。
清人李漁在家里《閑情偶寄》,寫到了取暖。
他想到了取暖桌椅。
他一定認為書桌與書椅是一體的,就像他的戲與唱戲的小姬和聽戲的客官是一體的。這個一體包涵著整體的意思。由此引申開去,他一定也會將他的文字與讀者湊成整體,將他對于足食豐衣的設想與上流社會的奢靡湊成整體。
為什么有那么些聲音不同頻?他辯解,他申訴,他寫公開信澄清。
這個混得有頭有臉的人,設計的取暖桌椅其實就是在桌椅里多藏幾格活動抽屜,在踏腳臂擱腹背等處,將燒炭暖爐置于其中。他的設想在我的理解里就是,那桌椅內部像關節一樣是打通的,當炭火燒起來,熱氣就在桌椅內循環,像血液走遍人體。桌上不再上凍的墨汁看上去也會比往日多些靈動。他安坐其上,取暖著書兩不誤。
“可享室暖無冬之福……硯石常暖,永無呵凍之勞。”他真的做出了這樣的桌椅。就像他真的讓家庭的戲班子,唱迷了大半個神州,就像他真的過了很長時間的暖日子,身暖腹暖情意暖暖。
還是刺骨的冷。
我看到黛玉坐在床上咯血,紫鵑拿著一塊詩帕,為她擦拭。嘔心瀝血的詩與血,也構成一個整體。寶玉是塊暖玉,她咯血的時候,這塊暖玉在別處,在命運的手里。
我還看到一個女人,兩個女人,許多的女人,從冷衾里鉆出來,顫抖著,撿拾寒夜的床前撒開的一地銅板。她們想用身子的困頓對抗無邊的寒冷。夫婿何在?千里之外掙銀子呢。如果她們撿拾的是一地碎銀子而不是銅板,對抗的力量是否會更強些?
大先生少年夜讀時,每當難耐寒冷,就會摘一顆辣椒,放在嘴里嚼著,直辣得額頭冒汗。那串辣椒,還是他在江南水師學堂讀書時,用學校獎勵他的金質獎章換的。這是流傳很廣的名人勵志故事,記錄在案的。而大先生著單褲,抖腿御寒的事,我是偶爾聽一朋友說起的。這個我也信,許多人都這么干過。
現在正是冬天,我待在地暖房里,想起李漁,想起大先生,想起那些冷在骨子里的女人。為什么又想起我北方的一個朋友?欠賬,訂單,生病的老人,叛逆的孩子……他想去焐熱一團糟的日常,但誰去焐焐他?為何他任勞任怨的樣子獨獨讓我心疼?
我想對他說,你試試,能否將生活的一地雞毛歸整成一個溫暖的抱枕?
如果可以,如果能,我會為他縫一個枕套,純棉的,雙人的。有一天我或許會去看他,與他頭挨著頭,說說取暖的事。
與他頭挨著頭,說說取暖的事。那些事一定得輕松點。不說進化,不說傷情,不說種種無奈。
那就說說我小時候的冬天。說說我冬天記憶里的一些場景。
那時候真冷啊,每年都會有幾天大雪封門,滴水成冰的日子就更多了。早起,家家戶戶屋檐上,會掛著或長或短的冰棱子。
一個穿著笨重棉襖褲的女孩,坐在自家的木門檻上,望著屋檐上那些冰棱子出神,它們多么像冰糖啊,看著想著就滿嘴跑口水。
還是那個女孩,用棍子在水缸里破冰,取下一塊圓鏡似的冰玻璃,在長長的巷子里歡快跑著。她總會摔上一跤,然后鏡面跌碎了。她并不哭鬧,碎了,冰不就更多了?用腳踩著那些碎塊在青石板上滑翔,冰就化了,冷也不見了。
小學堂下課的十分鐘里都是她的瘋,跳皮筋,踢毽子,拍皮球,丟沙包,或者與小伙伴們用身體碰來撞去。每一下撞擊都帶著暖。
瘋的后果是,汗收起來時,課也上到一半了。汗濕過的內衣、棉鞋,似乎與寒冷串通一氣,接地氣的冷!在課桌下她暗暗摩著腳。摩擦生熱啊,她信。手僵了,握不住鉛筆了,暖手的法子就是壓在屁股底下,將手壓成薄片。
晚上回家,早早地被趕上床,濕棉鞋將快熄的煤爐子團團圍上。腳上幾個凍瘡,在被窩里一暖過來,癢就來了,滿腦子頂不住的癢。使勁想想白天丟失的彩色大彈珠,用心疼壓壓。
冷被窩里的取暖物件,有祖傳的銅暖婆子,有橡膠熱水袋,家家只有一兩個。替代品是灌了熱水的醫用鹽水玻璃瓶。女孩家房子不大,子女多,倆孩一個被窩,小人兒睡覺不踏實,到半夜,突然被一陣濕冷凍醒。誰尿床了?迷糊了一會兒明白過來,是兩只瓶子撞在一起,破了。
睡前故事是奶奶的淘古。有一次她說到后娘,說一女孩死了親娘,爹娶了個拖帶妹妹的后媽,冬天時,女孩穿一件厚棉襖,妹妹穿一件薄棉襖,女孩喊冷,爹就罵,穿那么厚,還冷,真是賤骨頭!一天,女孩子摔了一跤,棉襖破了,露出里面的蘆花,爹再去摸妹妹的,卻是絲綿。
聽故事的女孩心里暖暖的,她有親媽疼呢。有對比,比贏了就是快樂,這也是一種取暖吧。怪不得那時候的老師老愛轉述那句話:全世界還有那么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小時候的事可以說很多很多。說到最后,我還會對他多說一句:瞧,再冷也沒后媽冷!你不是也沒后爹嘛。
然后回返。進家門前或許可以再想象一下,北方漫漫長夜里,那與他真正相擁互暖,互為整體的人。
(選自2021年第4期《美文》)
原刊責編" 龐" 潔
蠟梅橫斜
我一直用五筆打字。五筆連打,“臘梅”可以,“蠟梅”卻不能。我試著用拼音連打,先跳出來的組詞也是“臘梅”。編雜志,校對是一個很容易讓雜志人折跟頭的質量環節,多年來一直如履薄冰,所以,究竟是臘梅還是蠟梅?這是個扣分又扣錢的嚴肅問題。以前臘梅與蠟梅是可以通用的,有一種說法是“‘蠟’字系周代所用,秦代改用‘臘’字,因而蠟月和蠟梅的‘蠟’字,可和‘臘’字通用。所以蠟梅與臘梅,可以通用。”也有說不可通用:“蠟梅開黃花,原名黃梅。古籍《禮記》上說:‘蠟也者,索也。歲十二月,合聚萬物而索饗之也’。古代十二月的一種祭祀就叫‘蠟’。因當時歲暮為舉行大祭祀之月,故農歷十二月就叫蠟月。而蠟梅開于蠟月,故此得名。”都有理,不是嗎?但現代漢語規范里,只能用蠟梅。規范是必須遵從的,難道想翻天?所以,蠟梅就蠟梅吧。我得忘了五筆可以方便地連打“臘梅”這件事。
這不妨礙我喜歡蠟梅。理由不少,那些留傳下來的詩句都是理由,什么“枝橫碧玉天然瘦,蕾破黃金分外香”,什么“隆冬到來時,百花跡已絕,惟有蠟梅破,凌雪獨自開”。但我喜歡的最大理由是它花開的樣子,如此冷冽又如此熱烈。這是兩個矛盾的詞,前者有環境因素,后者,是因為滿樹滿心的花,開得如此熱鬧干凈,沒有任何廢葉襯托。讓“好花還須綠葉配”這句話廢了。廢得多好!
細究起來,我一直對那些先花后葉的植物愛得全投降。比如白玉蘭,作為觀賞樹,冷不丁地舉著大把白火焰,大咧咧站你跟前,讓你的眼睛沒法移開。比如在公園,或野坡上,一樹嫩嫩的迎春花撞上來,你不得不穩住你的步子。比如一棵碧桃,它的顏色已讓你合不攏嘴了,偏偏那么多,花也嬌嫩嬌艷得一塌糊涂,你若不愛除非眼瞎。還有海棠、桃樹、榆樹、櫻花等等。愛這些花的人,他們的時日是按這些花來定的,比如櫻花季、海棠季、桃花季什么的,并在每個不同的花季里開心地過節。
但不能往真里細究它們為什么會先花后葉,因為科學的解釋總讓人內心風景大跌:什么單純熱烈花是花葉是葉,那只是植物應自身花葉所需環境不同而做出的選擇,才不管賞花人該做何想。你看不看,你在不在場,你欣不欣賞,與它們何干?科學告訴我們,一般來說,開花的植物,它們的葉和花的各部分早早地都已長成并包在芽里,像那些演員在后臺候場。等氣溫合適,各部分的細胞很快分裂生長起來,花和葉就伸展開來露在芽外面,形成開花長葉的現象。那些先長葉后開花還是先開花后長葉的植物,都是根據葉芽生長所需要的溫度來定的。就說蠟梅吧,它的花氣溫低時就可以開,而葉子要求的溫度高一些,所以,寒冬臘月,它從后臺轉到前場,閃亮出場,而葉子,對不起,麻煩再耐心候一會兒吧。
所以我還真得感謝蠟梅的葉子,比花嬌氣,才能讓我們在冬天得賞蠟梅花開的奇景。
但每次看到這些純得不行的花開,我還是很想說:瞧瞧,這才叫開花。有一個熟詞叫裸開,設想一下,呼啦一下,就綻放了,不用多余的過門,它們退場時,再讓葉子慢慢長出來。花是花葉是葉,涇渭分明。個個做好自己,不混為一談。多好!
這最容易讓我聯想到的自然還是人間愛情。先花后葉,就像先有愛,才有其他。而不是帶著結婚生子傳宗接代的世俗目的,與人相識交往。當然,懷著傳宗的目的去戀愛也沒有錯,但終究沒有盲目單一的愛美好。前者又像在做命題作文,分數是目的,后者是直抒胸臆,更情真意切。我總怕太明確的目的,往往會將好好的人間情愛搞得面目全非,一不小心就會一地雞毛。
如果同樣生機盎然的一朵花與一片綠葉放我面前,由我任選其一,下意識中我肯定會選那張綠葉。似乎綠葉更讓我有種安心或歸屬。在戶外,除了那些特別醒目的花,我也會將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綠意上。其實我知道,我只是在回避或干脆是在逃避什么,也許是自慚形穢,也許是下意識里的“花無百日紅”。人總會喜歡長長久久的東西,花朵的美而脆弱,卻更像內心的脆弱,而內心的脆弱更多來自于潛在的不自信。就像根深蒂固地對人心易變,時光易逝,容顏易老的一種認定。
但花的美麗是無法否認無法不喜歡的。于是我給自己界定為“隱性的愛花人”。這種喜歡,在相對無憂的年少時候也許會表現得更直白些。那是獨屬于無塵時光的本真樸素的熱愛,一種沒有負擔的熱愛。
我現在的疏懶也與小時候的勤快全然不同。對此我的辯白是小時候干得太多了,現在能歇就歇歇。那時的我,給家里僅有的花草澆水,松土,有時還忍著惡心除個蟲什么的,那都是我非常樂意做的課外事。記得有一種蟲細細的白白的,會牢牢地粘在那些葉子上,像石灰點撒在上面,我得很用勁用巧勁才能將它們摳下來,又盡量不傷著葉子。
那時候喜歡花,還學著做各種花,在學校的勞作課上做花,我肯定是積極分子。也會在家里學著做,用一些碎布,種種顏色的碎紙或別的什么。做的花有各種絹花、紙花,那些花大多是薔薇、月季,因為薔薇月季的外形更好模仿些。有時幾個同學一起做,有時還會與家人一起做,那場景,想起來還是溫馨又熱鬧的。
還有一種花做得次數多,而且自認為做得特別好,那就是蠟梅了。
做蠟梅時往往是在過年前后,我想給家里添點熱鬧和生氣。材料不費什么功夫很容易取到,就是去樹上折些曲折的裸枝杈,再準備紅的白的蠟燭、少量的棉花和棉紗線、小鐵碗或鋁碗,就可以上手了。做的時候,事先按蠟梅開放時疏落的樣子,分別將少量的棉花在要置花的地方綁好,稍稍拉松拉毛了,然后將在冷水里浸過的手指,快速地伸入在煤爐上化開的蠟燭油里,提起,按在棉花上,按一次就開一朵花。沿棉花按上一圈兒,手指得換著用,浸入蠟油的深淺也要有不同,還得弄幾個花苞,那是粘上去后趁一時沒凝固,用手沿花碗往內捏一圈。如此這般,一枝“疏影橫斜水清淺”的瘦梅就OK了。
這樣的蠟梅,我一次會做上不少,不忘送幾枝給平時對我頗多關照的鄰居大媽。其余的一般都會拿個空酒瓶插起來,置放在家里所有能擺花的地方:寫字臺、五斗櫥、窗欞。甚至直接插幾枝在泥地上。然后在家里跑進跑出的,看著這些花,看著看著,特別賞心也很有成就感。
這些花也會“凋謝”,那些粘上的蠟花時間一長就會掉下來。現在大小事都似乎不計較的我,小時候還是一個能想著“長遠”的孩子,我會用一張舊報紙,將那些“敗花”收撿起來,放好,想著下次再做了,化了能二次利用。
在所有花語里,蠟梅花的花語應該是最多的,有慈愛之心,高尚的心靈,忠實,獨立,堅毅,忠貞,剛強,堅貞,高潔,高風亮節,傲氣凌人,澄澈的心,浩然正氣,獨立創新。估計有話語權和命名權的人,一高興了,就將自己喜歡的品格,往蠟梅身上招呼。反正怎么招呼都不會錯,因為蠟梅確實千好萬好,給人呈現的都是正面的向上的,而且嚴冬開放的美麗物事,在艱難的時世里,將什么樣的詞按給它,都錯不了。
蠟梅花太美了,花開晶瑩小巧,顏色也喜人,很長時間,一直是女子裝飾頭面時佩戴的花朵。《木蘭辭》里有句詩:“當窗理云鬢,對鏡帖花黃。”那時候老師對我們的解說是:木蘭坐在窗前梳理云那樣好看的頭發,對著鏡子在臉上貼好花黃。說花黃,是古代婦女的一種面部裝飾物。我現在才知道,這個花黃,指的就是蠟梅花。
說起來,貼花黃這個美顏行動還來自于漢代的趙飛燕。那時候,漢成帝修筑上林苑,遍選奇花珍卉入內。未央宮建成后又選蠟梅植入宮內,并立趙飛燕為后,建昭陽殿,讓趙飛燕居于其內。她喜花,尤其鐘愛蠟梅。成帝太寵她了,投其所好,親自去昭陽殿為他的皇后種植蠟梅數株。這年冬天,蠟梅盛開,飛燕日夜賞玩,廢寢忘食,成帝為討飛燕歡心,遂選幾朵新綻蠟梅花,用朱絲系為一串,佩戴在飛燕額上。飛燕甚喜,為成帝舞了一曲以謝圣恩。之后,成帝每日必為飛燕采蠟梅花飾妝。
從此,蠟梅飾額風行天下。
蠟梅能做額飾,自然也可飾于別處和派別的用場,比如姑娘們有將蠟梅花枝插在胸前或頭上的,并常常將此作為迎春的舉動。人們在寒冬臘月或春節期間走親訪友時,也會送上幾枝蠟梅花,祝愿主人家興旺祥和、幸福美滿。用一束清香的蠟梅送老年人,還是一份特別有敬意和深意的禮物。由于蠟梅的高潔,人間還會有不少地方將蠟梅花作為祭神的供花。
中原人對蠟梅特別情有獨鐘。河南的鄢陵縣人早在宋代,已培育出“素心”“檀香”與“馨口”等優良蠟梅品種,至今,當地花農多稱蠟梅為梅樹。明代刑部尚書劉景的莊園里一處數十畝的蠟梅林,取名曰“梅花莊”。宋代大詩人蘇東坡住許昌時,在小西湖畔房前屋后廣植蠟梅,其居室匾也書為“梅花堂”,他的《蠟梅一首贈赴景貺》一詩中,有“天工點酥作梅花”句。這些百度里都有專門的介紹。這種種說法都讓蠟梅與梅花混淆。其實蠟梅并非梅類,兩者親緣甚遠,在植物分類學上,蠟梅屬蠟梅科,落葉灌木,而梅花則是薔薇科植物,由于它們相繼在寒冬臘月或早春時節開花,而且花形、花香相近似,所以常被人們誤認為是同種。
但蠟梅與梅花在我看來的最大不同是花質,蠟梅的花質是其他花品少有的,它的花有光澤,晶瑩剔透如玉。每當在冬天,我想起寒風裝滿蠟梅的玉杯,有天地俯身飲之,心中就會有一幅大畫拉開,有一絲豪情回旋。但眼前常常無蠟梅可賞,這時,心里有沒有感覺缺一塊呢?如果有,最適宜拿起手機呼一二酒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選自2021年第5期《作家》)
原刊責編 譚廣超
榮 榮,本名褚佩榮,生于1964年,出版過多部詩集及散文隨筆集等,參加過《詩刊》社第十屆青春詩會,曾獲《詩刊》《詩歌月刊》《人民文學》《北京文學》等刊物年度詩歌獎,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優秀作家貢獻獎,十月文學獎,全國第四屆魯迅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