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面對自然山水我們總會激動,總會抑制不住情緒去表達。最原始的多半是振臂高呼,如果用文字描述幾句便上升了一個高度,若能再高歌一曲,更是愜意,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副好嗓子,若再能繪之為圖畫,懸掛于陋室墻壁,便到了宗炳的境界,藝術的魅力就在于此——表達。
站立在繪畫作品面前,欣賞與品鑒其中的韻味,“可行、可望、可游、可居”,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中給予了世界一個中國山水美學理論,后學者也以此為品評法則。后學者多守法,然總有叛道之徒,狂言“我之為我,自有我在”,“我自用我法”,高呼“筆墨當隨時代”,石濤一畫之法也為后世立下自家傳統。人各有志,四王侯爵哪里容得下信天游的塵土,只能寄情于書卷中的元人逸氣。
跟隨陳鈺銘老師學畫,也和麻黃梁結緣,老師在麻黃梁畫了三十多年,而我去的次數還是個位,老師稱他的麻黃梁山水寫生畫是風景,自己也學著老師表達,畫起了風景。想想在院校教書多年,常有山水臨摹課程,總不能也學著老師說畫風景吧。傳道解惑,畫理、畫論也常常是課堂上講述的言論,教學中也會研讀畫論與分析傳統,引導學生和古人對話,但也時常覺得如果穿越古代,一定是語言不通,詞不達意,常把手指當月亮,似乎又有幾分道理。山水寫生課程更是瓶頸,常常和學生們一起面對真山真水滯筆畫案,陷入教學困境的思考。
經歷了一個世紀,西方繪畫對中國繪畫影響到了方方面面,有稱其為當代,也有視其為逆端,無論是革命還是堅守,我們都在面對著一個當下的現實,山水畫該如何寫生?是沉迷于傳統技法,還是借西方風景的寫生手段。
西方寫生一開始是建立在古希臘藝術家赫拉克里的“藝術模仿自然”學說的基礎之上,在對景寫生中,畫家獲得美好的形象,也鍛煉了自己的色彩并形成語言。雖然西方油畫風景在近千年的發展中也一直在變化,從柯羅到莫奈、塞尚等色彩語言構成形式幾乎多次變化,他們都會把審美視點落在呈現自然的“自然之態”之中。在這里和山水畫有著根本之別。無論是印象派還是表現主義筆下的風景寫生,都會把視角停留在寫生之上,把客觀自然放在首要。這和傳統中國山水畫宗旨倡導的寫胸中之丘壑是完全不同的關照方式。
傳統山水在對景的表現上,同西方風景的關照方式有著根本區別,中國傳統畫論雖然對于山水寫生行為有所記載,但對于山水寫生的一些具體手段并不多見,翻閱畫論也會在言語中看到一些關于寫生的散論。然而,這些語言又僅停留在對自己習慣行為的記錄,并沒有對寫生過程本身做更深地闡釋。黃公望提到過自己有帶著小本子記錄山水意境的習慣,也僅可以理解為是目識心記地輔助過程,最后要完成《富春山居圖》這樣的作品,也要花十年之久。
中國畫家筆下的論述,常常減弱了對形式的談論,多談精神,這一點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也和傳統文人畫哲學的背景有關,這種影響也直接左右了中國山水畫的審美觀照,也對繪畫的品評標準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可以看出,傳統哲學背景下我們對山水畫的審美也會停留在這些方面。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時代過早,記載中的很多圖例我們已經不能夠直觀解讀,那么從董其昌的南北宗論中可以窺見古人所關注、品評的標準是何種樣式。再往前縱觀畫史,有把逸品凌駕于神品之上者,也有把逸品視為最高境界。何為逸品,唐、宋之后對其概念的爭論也沒有中斷過??磥韨鹘y繪畫的演變不僅在于形態上,在詞匯解讀審美的認識上也有著很大的差異和變化,也充分地引證了時代審美對其時代的影響。
傳統繪畫不局限于表現所見,更注重的是表現所知與所想,也會把審美建立在一種文化背景形成的文脈形式之上,傳統山水畫的表現過程,講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造化是過程,心源是最終的呈現,唐代張璪所提出的“外師造化,中得心源”,造化形成了客觀,心源才是根本。注重表現心中的丘壑,畫中一筆一墨都是畫者本人的自我情感表現。
近幾年,中國似乎進入了寫生大潮,無論是中國畫還是油畫、水彩等各個畫種都風靡寫生,到處都在建立寫生基地,也是中國畫當下畫壇的一種藝術狀態,是否有江湖匯集之嫌,且不評論,能寫生終究是好事,總比在畫譜中閉門造車要有益得多。寫生也是研習傳統之外的重要學習過程,也是提高藝術修養表現能力的必修課,是藝術觀形成的基石。

寫生最根本就是能夠有現場感,這種現場感和古人的胸中之丘壑是不一樣的,寫生講究即時、此刻情感狀態的瞬間感受,不可復制。李可染先生也曾經把這樣的方法稱為對景創作。雖然在李可染先生的畫中能夠看到很多傳統程式的存在,然而瞬間即興之筆是不可編造的,唯有對景久坐才可能得來。通過觀察去感受與研究自然美的規律,觀察是藝術家重要的能力,對觀察的理解也和修養認識有著密切的聯系,修養是一個較為抽象的詞匯。對于寫生中鮮活感的捕捉,李可染先生也怕坐久了會變麻木,還強調觀察中有兩點最可怕,“一是常識,二是成見”,并開出了方子,觀察的同時必須多感受,唯有強烈感受才能出好作品,說感受和認識是相連的。


寫生是一個過程,并不是復制自然山水,或者說不是畫看到的山水表象,而是畫自然對我們的沖擊和感受。感受是第一位的,通過水墨對感受的表現找到自我對筆墨的認識,也是對繪畫語言的歸納研究過程?!耙跃持婀终?,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絕不如畫”,奇峰幻境我們是無從想象,精妙的筆墨表現僅僅憑借想象也是很難呈現到筆端的,只有面對山水的視覺沖擊,對筆墨表現的啟發到形成語言的轉換,才能使之可能?!八驯M奇峰打草稿”也是這個道理,寫生不是抄襲,自然給了我們多種感受的可能,從奇境到構成,有勢有質,不同的感覺源于直觀感受也存在于知識積累,我們通過山水寫生得到的是更豐富的筆墨認識,是筆墨表現的轉換,是筆墨抽象符號化要素的建立,符號轉換就是繪畫語言。
字清文,河南盧氏。1998年畢業于河南大學美術系,2010年于中國國家畫院張江舟工作室研修,2013年加入陳鈺銘水墨家園國畫創作班。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河南省中國畫學會理事、洛陽美術家協會人物畫藝委會副主任、民盟書畫院洛陽院副院長、洛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副教授。
作品多次入選國家級和省級美術展覽并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