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麥豐收紅艷艷

蔡永平

家藏在黑溝村，這兒山大溝深，滿河灘的黑石頭，要啥沒啥。村里青壯年離家出外打工賺錢，留下9961部隊駐守。

貢保的阿乙（奶奶）走得早，70多歲的阿米（爺爺）伺候10歲的貢保和7歲的尕毛吉上學。阿米年輕時苦累下一身病，佝僂腰，顫巍巍地做飯、洗衣、喂豬，兄妹倆心疼阿米，搶著幫阿米干活。

阿米不太會做飯，只會做拌面湯、面條飯，炒洋芋絲、醋溜白菜，這幾樣飯把兄妹倆吃得眉頭緊皺。飯桌上，尕毛吉端著碗苦喪著臉，貢保拿腳在桌下踹了一腳尕毛吉，擠著笑臉說：“阿米做的洋芋絲最好吃，尕毛吉快吃。”貢保仰起碗，往嘴里扒拉幾口，“吧唧、吧唧”大口咀嚼。尕毛吉咯咯笑，也仰起碗往嘴里扒拉幾口，“吧唧、吧唧”大口咀嚼。

阿米有風濕病，裹上皮襖在南墻根曬太陽。家里院外沒人拾掇，臟亂得無處放腳。周末貢保和尕毛吉打掃院子，收拾屋子。尕毛吉梳碎小的辮子，阿米手笨梳不上，尕毛吉頂一頭銹成氈的頭發。貢保拿起梳子給尕毛吉梳辮子，尕毛吉被扯得齜牙咧嘴，淚水漣漣。

爺孫仨的日子過得灰暗，生活艱辛兄妹倆能忍受，最不能忍受的是心靈的無依無靠。夕陽落下西山頂，嫣紅的晚霞染紅山峰，兄妹倆相偎蹲在院門前低聲唱：“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尕毛吉一頭撲到貢保懷里嚶嚶哭：“我想阿爸、阿媽！”貢保拍打尕毛吉的后背：“不哭，阿爸和阿媽過幾天會回來看我們。”貢保說著話，成串的眼淚流下來，他34

趕緊擦了淚水。

阿米不識字，不能輔導兄妹倆的家庭作業。貢保自告奮勇當“小老師”，他叉著腰小手指點尕毛吉的作業，尕毛吉被貢保訓得小嘴噘老高，眼含淚水。貢保的作業打手機視頻讓阿爸檢查，阿爸囑咐兄妹倆踏實勤奮學習。每天看到手機里的阿爸和阿媽，是兄妹倆最快樂的時光，他倆對著手機蹦跳著搶著說話。

年前，阿爸和阿媽終于回來了，家里一下亮堂火熱。屋子潔凈明亮，小院里滿溢勾人哈拉子的香味，兄妹倆衣服干凈齊整，打扮成一朵花。貢保和尕毛吉逢人便笑嘻嘻地說：“我阿爸、阿媽回來了！”可這樣幸福的日子很短暫，阿爸、阿媽像候鳥又要飛走了。

正月過了，開學了，阿爸和阿媽卻沒有動身外出的跡象。尕毛吉偎在阿媽懷中，眨巴黑亮亮的眼小聲說：“阿媽，你們不要出外了。”阿媽摩挲著尕毛吉細碎的辮子：“嗯，我們不出去，陪著你們。”尕毛吉仰起紅撲撲的臉：“阿媽，這是真的嗎？”阿媽笑瞇瞇地點點頭：“真的，你阿爸去村委會開會，扶貧工作組駐村里，要搞產業發展，我們不再出去了。”貢保嘴一撇，他才不相信，阿媽又哄騙呢，怕離別時那揪心裂肺的哭聲，不知道哪天早上醒來，就再看不到阿爸、阿媽的身影。

貢保這次意料錯了，阿爸、阿媽真留下了。家里來了一位留寸頭臉白凈高挑的叔叔，阿爸告訴兄妹倆：“這是扶貧工作組組長劉叔叔，幫扶咱家。”劉叔叔盤腿坐在火炕上，喝著老茯茶，同阿爸聊得熱乎。劉叔叔從包里掏出學習用具和圖書遞給兄妹倆，兄妹倆蹦跳起來接過去。劉叔叔翻看他們作業：“寫得真好，好好學習，將來考大學去大城市。”劉叔叔握著阿爸的手說：“阿歐（老哥），我們搞特色產業，一定能脫貧致富。”

劉叔叔和一群胸前戴紅艷艷黨徽的人泡在村里，走村入戶，爬山越溝，指點討論。春暖冰消，“轟隆隆”，村里駛來大卡車、挖掘機，河灘里的黑石頭運走了，河谷平整出來。一車車青色的鋼架、白色的棚膜、黑色的遮陰網運來，堆滿山谷。戴安全帽，穿藍工裝的技術人員指揮阿爸和壯勞力們熱火朝天地搭建大棚。兄妹倆和孩子們跑去瞧熱鬧，被劉叔叔趕出了施工地。兩個月后，幾十座罩著遮陰網的圓弧形大棚在河谷里威武整齊地擺列開來。貢保問劉叔叔：“搭這東西，干什么呢？”劉叔叔呵呵笑：“這是聚寶棚，能種出緊俏的香菇。”劉叔叔領孩子們走進大棚，棚里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像貨架樣的菌架，上面放滿白色的像枕頭樣的菌棒。劉叔叔捧起菌棒：“這就是產香菇的產床，這一座棚能產上萬斤香菇，戶均一座棚年收入三四萬元。”貢保瞪大眼看，伸出手小心摸：“這樣就能種出香菇，就能產這么多？”劉叔叔點點頭：“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天氣暖和，小草拱出地面，大山煥發蓬勃生機。劉叔叔站在地頭，大聲指揮四輪拖拉機犁地。犁鏵剖開黑油油的土地，黑土奔涌像波浪。阿媽和村姑們一手端盆，盆內盛草籽樣的細小種子。村姑們踏著犁溝扭動輕盈的步子，揮動白藕般的手臂灑下種子。尕毛吉問劉叔叔：“叔叔，地里不種青稞嗎，這種啥呀？”劉叔叔呵呵笑：“種藜麥，這是來自南美洲安第斯山脈的高營養糧食，它耐旱、耐寒、耐鹽堿，適合山地里種。”

放學了，貢保和尕毛吉唱著歌回家。屋里沒人，屋后傳來“咩咩”的羊叫聲。兄妹倆跑到屋后，新砌的羊圈里劉叔叔、阿爸一群人圍看20多只埋頭吃草的羊兒。這些羊兒黑頭白身，體壯腿粗，長螺旋狀的尖角，比本地細毛羊大許多，像白牦牛犢。貢保叫喊：“這么大羊呀！”劉叔叔呵呵笑：“這是甘南引進來的歐拉羊，能出肉100多斤呢。”尕毛吉跑上前摸羊，羊兒昂起頭，“嘩啦啦”退縮到羊圈一角，阿米笑說：“羊兒怕生呢，不要嚇著羊兒。”

日子一下子忙碌起來，阿爸經營食用菌棚，阿媽種護43畝藜麥，阿米喂養26只羊兒。阿米一輩子跟牛羊打交道，有了羊兒身子硬朗了，腰板也挺了，走路腳步“咚咚”有聲。貢保和尕毛吉做完作業，幫阿爸給大棚拉網、通風，棚內的菌棒上長滿小小的香菇;幫阿媽薅草、施肥，田地里長出像大灰條樣的藜麥;幫阿米割青草、挑羊糞，羊兒的肚子隆起來。兄妹倆最喜歡抱著羊兒，拿臉蹭羊兒毛絨絨的臉龐。

劉叔叔和扶貧工作組住在村委會，他們整天進大棚，進麥田，進羊圈，手把手教阿爸們種殖和養殖技術，解決遇到的問題。香菇、藜麥長勢喜人，羊兒驃肥，可劉叔叔們頭發蓬亂，臉上有了“紅兒團”，身子越顯高挑。

秋天來了，天藍云白，大山換上五顏六色的彩妝。大棚里的香菇下架，一輛輛廂貨車運走香菇。羊兒產羔，阿米領貢保和尕毛吉守護接生，羊羔落地，“咩咩”，脆生生的叫聲響亮山莊。山地里的藜麥成熟，紅艷艷的藜麥映紅雪山，映紅白墻紅頂的村莊，映紅村里人的“紅兒團”。

明亮的燈下，貢保和尕毛吉寫作業，阿爸和阿媽“唰唰”點數鈔票，阿媽瞇縫了眼說：“他阿爸，今年賺的是出外打工的兩倍多呀！”阿米咧開豁了牙的嘴，千山萬壑的臉成一朵綻開的金露梅：“黨的政策真是好，這特色產業讓黑溝村人脫了貧奔上小康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