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國勝

“百里不見炊煙起,唯有黃沙撲空城。無徑荒草狐兔跑,澤國蘆葦蛤蟆鳴。”黃泛區人對這首無題詩可謂是耳熟能詳。在需要描述黃泛區當年災難情景的時候,無論是基層領導的講話稿,還是中學生的演講詞;無論是新聞媒體的記者,還是文學愛好者,都喜歡引用這幾句詩。筆者作為黃泛區的一個文史工作者,也曾多次在公開發表的文章中引用此詩。但這首詩的原作者是誰,卻一直不甚清楚。
2019年9月18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在鄭州主持召開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總書記在談到“黃泛區”時說:“1938年6月,國民黨軍隊難以抵抗日軍機械化部隊西進,蔣介石下令扒決鄭州北側花園口大堤,導致44個縣市受淹,受災人口1250萬,54000平方公里黃泛區饑荒連年,當時災區的悲慘狀況可以用‘百里不見炊煙起,唯有黃沙撲空城來形容。”
我長期工作生活在黃泛區,對這塊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品讀總書記的講話,我為國家實施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的重大戰略而異常興奮,對黃泛區人所熟悉的詩句被總書記引用而感到格外親切,同時也激起了我“尋找”這首詩原作者的濃厚興趣。
一個個電話了解,一次次尋訪可能的知情人,一本本查閱檔案資料,一篇篇文章查詢,在眾多引用這四句詩的文章中逐年往上追溯,最終找到了這四句詩第一次見諸報刊的出處。
1984年9月11日的《河南日報》,發表了南豫見的新聞特寫《泛區平原上的一顆明珠——記飛速發展中的國營黃泛區農場》。文章寫道:“1938年,日本帝國主義的鐵蹄踐踏著祖國的半壁河山。國民黨軍隊為掩護自己南逃,炸開了鄭州花園口黃河大堤。霎時,滔滔黃水一瀉千里,田園、村莊,平原沃土,盡成澤國。‘百里不見炊煙起,唯有黃沙撲空城。無徑荒草狐兔跑,澤國蘆葦蛤蟆鳴。這恰是當年黃泛區悲慘景象的寫照。”
尋覓有果,喜出望外!我立即與現居鄭州的南豫見聯系,后又和當年在黃泛區農場宣傳部門工作的有關同志座談,終于弄清了這首小詩創作的前后過程——
南豫見原是黃泛區農場九分場的一名拖拉機手。黃泛區農場是1951年1月按照周恩來總理的指示在原黃泛區復興局基礎上創建的大型國有農墾企業。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上海作家白危在黃泛區農場體驗生活10年,寫出了一部上下兩卷57萬字的長篇小說《墾荒曲》,這對南豫見影響很大。不甘平庸的他也拿起了筆,從寫表揚稿、短消息著手,試著反映身邊的生活。慢慢地,他成了單位小有名氣的“筆桿子”,承擔了分場的文字材料工作,業余時間還堅持文學創作。1978年,得知他在《河南文藝》《吉林文藝》《河南日報》《青年作家》《奔流》《潁水》等發表近10篇小說后,黃泛區農場黨委破格將其從基層選調到黨委宣傳部。他由一個雙手沾滿油污的拖拉機手轉崗到窗明幾凈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專職從事新聞外宣稿件、黨政文件、領導講話稿等文字撰寫。
當時,黨委宣傳部領導明確要求加大外宣力度,要將黃泛區的由來、苦難、變遷,以及農場職工艱苦拓荒,不屈地揮灑汗水、淚水、血水,將茫茫荒野變成米糧川的輝煌業績宣傳出去。南豫見下基層采訪當年的拓荒者時,經常聽到老工人口述當年困境時說的這些話:“幾十里成天見不到一個人影”“風沙大呵,一刮風就天昏地暗,睜不開眼張不開嘴”“沙子鉆過帳篷縫,半天工夫,就能落半碗半茶缸”“到處都是蒿草、蘆葦,連條小路都沒有”“狐貍、野兔子不少,滿坑的蛤蟆亂叫”……這些繪聲繪色的口語描摹出的自然生態環境,調動了南豫見的藝術思維,一首短詩落筆而成:百里不見炊煙起,唯有黃沙撲空城。無徑荒草狐兔跑,澤國蘆葦蛤蟆鳴。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此詩活化并再現了當年黃泛區人民承受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深重苦難,比如“不見炊煙”“空城”,隱含數千萬人畜死于非命的慘狀,文字又不見直白刺激。后兩句詩如一幅唯美的山水畫,將凋敝、冷寂推至畫后。四句并非拘泥“七絕”平仄的詩,既不回避黃泛區的苦情、災難、凄涼,又給人別樣的藝術審美,客觀現實與藝術品質完美融合,精當概括了黃泛區尤其黃泛區農場初創時的自然生態與人文環境。
南豫見說,這四句詩雖然公開見諸報刊是在1984年9月,但1978年他在一篇外宣稿件中就使用了這首詩,這篇稿件后來在省里還獲了獎。只可惜后來多次搬家,底稿現在找不到了。后來他在為農場主要領導起草的講話稿中也多次引用過這首詩。但這首詩在社會上廣泛傳播,還是在1984年9月《河南日報》發表以后。尤其是進入20世紀90年代以來,黃泛區的滄桑巨變引起了各級領導及主流媒體的關注,眾多有關黃泛區農場歷史變遷的文章、電視廣播專題節目等,也都曾引用這首短詩。這也算是“泛區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吧。說到這里,南豫見的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
一首四句無題短詩歷經四十多年而不衰,先是在黃泛區農場傳播,而后又傳播到整個黃泛區,再后傳播到整個黃河流域。從省內到省外,從地方到國家主流媒體,竟然被多次引用。經過四十多年歲月的淘洗,短詩愈發顯示出她頑強的藝術生命力,可以斷言,只要黃泛區農場存在,只要黃泛區存在,只要母親河——黃河存在,這首詩也一定會作為黃泛區的藝術記憶永遠存在。南豫見對此充滿了信心。但這首詩竟然被總書記談黃泛區時所引用,并被新華社“學習進行時”作為2019年度《習近平“年度金句”之六》推出,這是南豫見萬萬沒有想到的。一談到此,南豫見就非常激動:“這是我文學創作中最高的獎項,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光榮。”
已近古稀之年的南豫見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已出版長篇小說《生命原則》(上下卷)《生命激情》《從紅妝到女囚》《謊言如歌》《1957:生命的斷點》《大鱷無形》《畫地為牢》《百年恩公河》《扶貧記》,中短篇小說集《皇天后土》《小和尚拆廟》;長詩《藝術館人物之輕廂》《最后一只母駱駝》《〈蠅王〉新讀》《文明家庭》《記憶紅旗》《愛情宣言》等先后在《中國詩》《河南詩人》《奔流》等期刊上發表;長篇電視連續劇《日出日落》《生死較量》分別在中央電視臺一套與八套黃金檔推出。其作品曾獲河南省政府優秀文藝成果一等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電視飛天獎、莽原文學獎、大河電視文藝獎等。他還任五屆河南省作家協會理事、四屆河南省文聯委員、三屆漯河市作家協會主席。
談及今后的文學創作,南豫見表示:“當代中國正經歷著激動人心的深刻變革,進行著令世界矚目的偉大實踐,為文學藝術的創作提供了廣闊的空間,這是一個需要偉大作品而且一定能夠產生偉大作品的新時代。我一定要按照總書記的要求,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努力創作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人民、無愧于民族的優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