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宗

學術不端問題不自今日始。至少十年前即有人呼吁過,要警惕此風蔓延,但今天許多地方學術不端竟成痼疾,根治殊難,也有些地方聽之任之,習焉不察,成為潛規則,學術風氣因之愈壞。
學術應該是最圣潔、最清純、最高雅、最文明的殿堂,是精英和文化人施展才藝的舞臺,何以變成藏污納垢之地,甚至為人不齒而不乏墮落的人和事?竊以為是一個或明或暗的利益鏈毒化了人心。
這個利益鏈既粗黑又結實,不是開個會、發個文、講講話就能打破。
先說需求方。曾幾何時,評職稱、晉專家、獲稱號、拿資格證書,等等,樣樣都和論文有直接或間接的關系。目前國家教育部專門發文《關于破除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評價中“唯論文”不良導向的若干意見》,提出十個“不得”,欲對高校領域中學術不端專項根治,糾正學術的功利主義,劍指高額獎勵論文、抄襲代寫論文、非法買賣論文、學術建設虛化、學術權力異化等等。明眼人都懂,凡強調十個“不得”,就是至少有十個大行其道的歪風、腐風,強調何者“不得”,便是何者嚴重、何者普遍,何者難以根治。其實,學術不端哪里是一個文件所能概括,又哪里是僅存在于高校一域!高校教育界如此,醫療衛生界怎樣?新聞出版界怎樣?整個的哲學社會科學領域又怎樣?能免俗者少之又少,公認的凈土幾乎成為“稀缺產品”。
不少的教授、副教授,醫師、主治醫師,編審、副編審,還有什么省市專家、拔尖人才,政工師、經濟師,等等,都直接和間接沾過論文的光。對于學界或其他行業的參與者來說,依靠那個不光彩的論文造假、注水、抄襲、重金購買等等,確實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不擇手段實現了個人目的,也為他們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名利,社會地位上了臺階,工資提高了檔次,各種待遇隨之變化,連百年大計的退休金也將隨其豐厚。這個數學賬許多人早就算清楚了。一段時間內花些錢、費些事、跑跑腿,值!
既然值,那就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一位學人在高級職稱證書到手數年后才酒后吐真言,說包括請寫手的潤筆費,連帶交期刊的版面費,投入不下三萬元,但再看工資獎金數額又發現賺回來了。
學術不端如此烏煙瘴氣,國家為何不出重拳打擊整治?其實國家層面對學術風氣、學術評價、制度建設是非常重視的。近年連續印發了《關于深化項目評審、人才評價、機構評估改革的意見》《關于進一步弘揚科學家精神加強作風和學風建設的意見》等多個文件,也抓過典型、樹過樣板,解決過不少地方的突出問題。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學術不端問題遷延日久,面廣線長,既有需求方,還有供給方,難以使整治畢其功于一役,必須綜合治理。
再說供給方。與急需論文的某些學人和其他人士相對接和配合的是學術期刊和部分媒體。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一拍即合,剪不斷理還亂,時而明時而暗、真假難辨。不能都說媒體上論文都有問題,但有些確有問題;不能說那里的論文都是抄襲的,但確有抄襲的;不能說那里的論文都是注水的,但確有注水的;不能說那里的論文都是花錢登的,但確有花錢登的,而且有時還明碼標價,千字千元,或千字數千元,級別越高價格越高,編輯部收錢可以入賬,是工資獎金來源的一部分,總編、編輯個人收是暗度陳倉,五花八門,無所不用其極。
時下個別學術期刊向作者收費刊發論文似乎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經費困難。只能是誰發論文誰交費,說得直觀些、不雅點,叫賣版面。以職業道德與行規而論,賣版面肯定違規違法。畢竟是學術期刊,有學術價值、達到一定水平標準的論文方能發表,豈能交錢便登?但事實上確實如此。當然價值還是有一點點,水平也不能一塌糊涂,不到一個起碼標準和起碼水平也不能登,期刊編輯也要幫助潤潤色,把把關,能敷衍過去。至于是否具有真知灼見的學術水平,能為本學界、本領域同仁認可,對不起,恕難奉告。
經濟效益正在成為某些期刊的最高追求。
某些期刊正在失去在學術領域光明正大存在的法理依據。
以某些期刊和媒體為陣地的論文產業正在成為學術的墓地。論文GDP讓個別掌管論文生殺權力的人財源滾滾,卻讓學術蒙羞。這樣炮制、出籠的文章作品能對業界、對社會有什么積極的指導意義?
圍繞論文GDP近年又衍生出一批論文職業寫手和論文中介(掮客),奔走于需求方和供應方之間,豈止分一杯羹,據說效益可觀、此事可為??梢娚鐣L氣也被污染,學術不端其實已為社會公害。
人們盼望,教師要把心思和精力用在教書育人上,而不講師德、育人無能的教師,即使在一級核心期刊上有長篇大論也不能評高級教師,也不能做教授、導師;醫生要在救死扶傷、醫術醫德醫風上為患者稱道,為同行楷模方能晉升主治醫師或獲取更高稱號,不具備條件的,即便在醫學期刊發多少論文也不能認可;新聞記者要確實寫出過弘揚主旋律、引領時代潮流、影響社會和地方重頭稿件方能晉升高級編輯記者,非如此有論文也不能晉升;同樣經濟領域、政工領域和其他社會領域都要看他的社會實踐、實踐能力、真實貢獻,然后才能確定是否夠格高級經濟師、政工師,等等,等等。總之,不可論文定終身,讓論文回歸一個恰當的位置。
對學術不端進行綜合治理,請從論文始。
王鐸/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