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儀
窗外的風裹挾著雨點砸碎在灰白的窗檐上,尖銳而急促的喇叭聲仿佛要將這灰蒙的天空撕裂。從何時起,這城市日日夜夜車水馬龍,行人只是匆匆,大家裹挾在奔涌向前的浪潮里,誰人還記得憑欄聽雨的閑趣,誰人又遺失了悠長繾綣的幸福?
我頓住削尖又磨平的鉛筆,透過層層雨霧向外眺望,仿佛瞧見了我曾無比珍視的過去,重拾了差點被我弄丟的愜意和甜蜜……
你可見過老上海的弄堂?可知那樸素的弄堂,曾承載了我童年的全部回憶。
驕陽似火的下午也阻擋不了孩童的玩心,精明的商販總在這時立在弄堂口蔭涼處,擺出琳瑯滿目的玩具,于是乎,孩子手中又多出了最新款飛機,娃娃也換上了新裝。可要問最得孩童們歡心的是什么?那定是糖畫了!一塊白搪瓷板,一口小鍋,一根竹棒,但凡看到這極簡的工具,孩子們早就一窩蜂圍上來。那糖畫老人從未因我們是孩童而隨性以對,以勺為筆,以糖為墨,勾畫著栩栩如生的圖案,每當他轉動布滿了形形色色動物圖案的轉盤時,所有孩子都不禁屏息凝神,待到指針緩緩停下,再發出或是興奮或是惋惜的聲音。每每我拿到糖畫總要先在伙伴面前炫耀幾次,等他們忍不住又咽下口水時咬下一大塊,夸張地表達糖塊在口中慢慢融化的幸福。吃著糖,追著鬧,在大太陽底下跑出一身汗,依舊不知疲憊的我們,哪里會知道,在陽光下閃爍著琥珀色光芒的糖畫,竟會是思念一生的甜蜜滋味。
黃昏時分是老弄堂最有生氣的時刻,炊煙裊裊,飯菜飄香,家家戶戶都添了幾分煙火氣,小巷的棱棱角角,都鍍上一層金邊。我護若珍寶似地拿著所剩無幾的糖畫,在青石板小路一蹦一跳地回了家。家門口是彎著腰,拿著把剪刀的外公。他小心翼翼地修剪花草,如同呵護幼小的嬰孩一般。外公是個細致愛生活的人,總是日復一日地照料各種花花草草,正因此,我家灰白的墻壁一年四季從未缺過生命力。循著鍋鏟聲走進廚房,外婆甜蜜的抱怨伴著鍋鏟翻炒一起傳進耳朵?!澳抢项^子成天殷勤地要送花給我,也不知道來幫個忙……”我眼巴巴盯著鍋里香噴噴的熱菜,那個小小饞蟲哪里注意到了夕陽的余暉將薄暮染得極溫柔,那余暉爬上外婆灰白的頭發,只是一個平凡的傍晚,竟也如此安穩幸福。
到了夜里,弄堂里的人們總愛搬著椅凳,就近挨著老樹坐下,捧一手瓜子邊吃邊聊。四四方方的小庭院里屹立著蒼勁有力的老樹,那溝壑縱橫的樹干傾訴著它走過的風風雨雨。我喜歡在大樹邊上聽他們講述各種光怪陸離的故事,其中最愛的是纏著外婆給我講神話故事,今天講精衛填海,明天說女媧補天,把一個個故事講得繪聲繪色。偶爾調皮,聽膩了故事的我,就悄悄躲到樹的一旁捉螢火蟲,每次偷偷回頭看向外婆,都只撞進她如月色般溫柔的目光里。弄堂微涼的風從外婆的扇間拂過面頰,蟬鳴老樹,我依然記得一切美好。
時間真如白駒過隙,眨眼而已。何時我已忘記憑欄聽雨的閑趣,何時我竟遺失悠長繾綣的幸福?
屋外的雨聲漸漸稀疏。
天晴了。
華東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 (上海市 200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