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郎的膽子

盧汴生

武大郎可能是《水滸傳》中個頭最低的男人。書中說他“身不滿五尺”。宋朝的一尺約合現在的七寸，不滿五尺就是不到現在的三尺半，即不到一米二。這樣低的個頭像個小孩子，加上他“面目丑陋，頭腦可笑”，因此人送渾名：“三寸丁谷樹皮。”

武大郎不僅身短貌丑，而且沒什么社會地位，為人懦弱，與世無爭，只是每天挑個擔子到街上賣炊餅。但是讓人想不到的是，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卻干出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事情的起因出在他那個漂亮的老婆潘金蓮身上。潘金蓮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在王婆的牽線下和西門慶勾搭成奸。武大郎從賣梨的鄆哥口中知道這事后，氣得立即就要去捉奷。

奸夫西門慶是個藥鋪老板，不僅有錢有勢，為人奸詐，而且會武功，“使得些好拳棒”。鄆哥提醒武大郎說：“那西門慶須了得，打你這般二十來個。若捉他不著，干吃他一頓拳頭。”可武大郎毫不畏懼，當鄆哥纏著把門的王婆后，他便“裸起衣裳，大踏步直搶入茶坊里來捉奸”。

每讀《水滸傳》至此，我都為武大郎這種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的勁頭所感慨：這個身高不到一米二的小人兒原來也是個熱血男兒！想想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舉拳要打調戲他娘子的人，一看是高衙內，“先自手軟了”的樣子，武大郎的形象在眼前似乎一下子高大起來。

但我又十分驚訝，一向為人懦弱的武大郎此時怎么如此勇敢大膽？

原因恐怕有這么兩條：其一是武大郎自恃有理。武大郎雖然又矮又丑，配不上潘金蓮，但他畢竟是潘金蓮的合法丈夫。因此他去捉奸理直氣壯。人理直氣壯，膽子就大。

其二，武大郎自恃有靠山，這是最主要的。人有時光有理還不行。林沖不敢打高衙內不是沒理，更不是怕打不過他，而是怕他那個有權有勢的老子高太尉。武大郎同林沖不一樣，他不僅有理，還有靠山。這個靠山不是別人，就是他的親兄弟、打虎英雄武松。

當初武大郎在家鄉娶了潘金蓮后，一班浮浪子弟敢到他家騷擾，就是因為武松不在家鄉。武大郎只有忍氣吞聲把家搬到了陽谷縣。如今武松就在陽谷縣當步兵都頭，負責地方治安。武大郎有這樣的靠山，誰不敬畏他三分？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誰敢來放個屁”？

武松臨出差前曾一再叮囑兄長：“如若有人欺負你，不要和他爭執，待我回來，自和他理論。”可武大郎此時頭腦發熱，偏偏要親自去找敢在他面前放屁，而且是臭屁的西門慶“理論理論”。結果是西門慶從屋里沖出來，一腳踢翻武大郎，奪路而逃。這一腳踢得武大郎口吐鮮血，面色蠟黃，不省人事。武大郎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壯舉，還沒等真正開始便告失敗。

事情到此還沒有完，接下來武大郎在家養傷。此時他本該接受教訓，靜等武松歸來，可他偏偏要拿武松來嚇唬潘金蓮：你早早給我養好傷，我兄弟武二歸來，啥事都不提。你若不看好我，待他歸來，卻和你們說話。

武松的威名讓西門慶、潘金蓮一伙嚇破了膽，他們索性來個殺人滅口。可憐的大郎在家鄉時人家欺負他，他膽小，忍了、躲了;把家搬到陽谷縣后，有了武松這個靠山，他膽子大了，最后命卻沒有了。

看來有靠山也未必就是好事。靠山像把雙刃劍，它可以為你遮風擋雨，也可能讓你無辜遭殃。所以有靠山時千萬不要像武大郎那樣有恃無恐，忘了自己幾斤幾兩;更不能像高衙內那樣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他調戲林沖妻子時，如果遇見的是魯智深，恐怕他的腦袋早被打開了花。

黃永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