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穆朗瑪

羅鹿鳴

珠峰之云

以無限的謙和對待晉見者

居然沒有偽裝一絲縷云霓

赤裸的身體如出浴的幼兒

怎么也找不到塵世的痕跡

冰清玉潔成為俗套的語詞

天藍(lán)藍(lán)的藍(lán)得極致而幽靜

藏著深不可測的一道命題

仿佛有藍(lán)草莓的汁液滴落

令人垂涎三尺的音樂響起

八千八百四十八米的梵聲

張揚而迷亂的云不知所蹤

學(xué)會潛形也需要三日修為

山麓涌起白色的崢嶸歲月

以靈動而匍匐的謙卑昭告

偉大者因為有偉大的陪襯

珠峰之晨

珠峰的早晨來得太過自然

來得讓我丟棄大堆形容詞

涂脂抹粉的金頂羞澀頓生

溫暖的晨曦洶涌而顯急迫

光明的序曲里泛動著黃金

冰清玉潔的珠峰不再冷寂

陽光如潮沿脊刃奔騰而至

在鑲金嵌玉的峰面上發(fā)音

公開透明，沒有奇跡遁形

一天，便周而復(fù)始地新生

紅云的旗幟在交頭接耳么

綿長隊列標(biāo)示行進(jìn)的方位

山下的羊群也聽懂了旗語

冰冷的石頭也明白了事理

崇高與美好何止于肉與靈

珠峰之鴉

總以為雄鷹才能博擊長空

太多的想象將其描摹

它那高大的形象

此地，卻讓位于

一群群黑色的渡鴉

仿佛在給珠峰行摸頂之禮

兩翼紫黑色金屬的光輝

點亮了幽暗的天心

驚詫它空中特技

釋放出自由與勇敢的精神

高度的機會主義者

贏得了最多的生存空間

鳥類的智者試探文明

以廣闊的發(fā)音

指向人類的初聲

珠峰下的村莊

這里，太陽很烈，紫外線很強

這里，風(fēng)很猛，雪很狂

這里，夏很短，冬很長

這里，空氣稀薄，薄得

僅僅能維持左臉與右臉

兩團高原紅勉勉強強供氧

這里，離塵世很遠(yuǎn)，離神圣很近

這里，離欲望很遠(yuǎn)，離崇高很近

這里，離時間很遠(yuǎn)，離本質(zhì)很近

這里，金錢稀缺，缺得

就像雪蓮花、雪豹、冬蟲夏草

怎么也買賣不起良知與真誠

這里，有牛羊咀嚼藍(lán)天星月

這里，有青稞點亮睿智的光芒

這里，是與世隔絕的絕唱

這里，是復(fù)制不了的雪域天堂

珠峰登頂者的喟然長嘆

我以蝸牛的步伐行至峰頂

即將崩潰之前楔入了太空

所有的山都仰飲我的絕望

連一聲尖叫都舍不得施舍

再沒什么高不可攀的高度

從此要走一輩子的下坡路

云海活埋我的熱淚與希望

能否回到人間已不再重要

世人沒有什么可加冕于我

星河度不度得過也無所謂

不為永眠于此的同伴悲慟

常人哪有冰清玉潔的歸宿

心如止水可浩然之氣在吹

日月星辰作呼朋喚友之勢

我已無力和他們推杯換盞

那些歡呼轉(zhuǎn)眼會煙消云散

鮮花將盛開在凱旋的路上

而我只善與風(fēng)沙推心置腹

我從珠峰之頂踏入了蒼穹

這比冰川縫隙大得多的空

將榮譽雪藏將贊美也冰凍

九死一生的人活在死之中

赴死的幸存者不渴望奇跡

腳下踩著一塊最高的石頭

就不再羨慕任何一個輝煌

一生驚艷的游戲從此落幕

再驚心動魄也難虹化永恒

從此我便是一具行尸走肉

徹徹底底混跡于山川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