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滿族詩人岳端(愛新覺羅·岳端)是清初滿族宗室文人中的佼佼者,隨著人生境遇的變遷,他從少年時期的貴族郡王一路淪為中年時期的閑散宗室,造成了他思想情感的變化,其詩歌創作也因此炫目多彩。本文以岳端《玉池生稿》中的出塞詩為研究對象,試圖探討岳端的生平事跡以及在清初宗室詩史上的地位,從而體會岳端出塞詩在滿漢文化交融下以及自身的人生境遇變遷中的不同藝術風格。
關鍵詞:岳端 《玉池生稿》 出塞詩
研究岳端的出塞詩既可對岳端進行更為深入的研究,有助于我們全面了解其詩歌,同時又為我們研究清初滿族詩歌提供了考察窗口。本文以岳端的出塞詩為研究對象,體悟滿漢文化交融下岳端出塞詩的詩歌內容及藝術特色并整體感知岳端文學創作中所表達的思想與文化內涵。
一、岳端出塞詩的內容分類
(一)“身馳雁塞北,夢繞鳳城東”的自然風光
岳端隨父出塞途中所經各地,隨著出塞所經地點的更替以及季節、時間的變化,獨特迷人的自然風光盡收眼底,其間更不乏諸多描寫塞外自然風光的佳作。如《漠北二首》云:
“落照大荒紅,無林四望通。雁迷沉暮靄,犬誤逐驚蓬。草先人炊糞,天昏鬼哭風。他鄉難作客,況是此鄉中。
經旬北渡遼,去路尚迢迢。壯月秋花少,高天朔風飄。風聲皺水面,云氣截山腰。故國歸期遠,愁心似旆搖。”
這首詩上片由夕陽落日抒發感懷,到茫茫大漠一望無際的寂寥,借迷途的大雁等一系列意象側面反映出漠北人煙稀少、植被貧瘠且荒涼雄奇的自然風光,僅寥寥數語卻帶給我們無限的遐想與想象。下片借景抒情,通過“秋花少”“朔風飄”仿佛令我們身臨其境般醉心于大漠壯景,從而將思念故土、萬千愁思的感情躍然紙上。再如《漠南》云:
“漠南斜路落紅曛,風疊沙紋作水紋。去日野花猶爛漫,歸時病葉亂紛紜。
老蛇升樹纏虬干,孤雁摩天負鶴群。尚在秦關千里外,故鄉音信杳難聞。”
這首詩筆法生動形象且細膩具體,借“沙紋”“野花”“孤雁”等具體景象凸顯大漠的自然風光,體現其凄涼、雄曠的意境。既形象地描寫了大漠景色,又縱情抒發思鄉感情,其詩風沉雄穩重,豪而不放。
(二)“中逵薄暮見元胡,的皪雙瞳青亞姑”的風土人情
岳端出塞起因是隨父奉命赴蒙古駐防,從而導致出塞途中對淳樸的蒙古人民以及草原民族了解日益加深。因此,他的出塞詩不乏眾多描寫草原風土人情的佳作。《入塞曲》中詩人寫道:“入門異所間,草木綠尤存。”這是從喜峰口回來所見,雖然塞外已是寒風凜冽,中原地區卻仍存有一絲綠意,形成對比。《塞上》寫道:“中逵薄暮見元胡,的皪雙瞳青亞姑。閑把牛羊牧衰草,跏趺漫唱《小單于》。”
詩歌詳細記敘了傍晚月色微涼之時,于廣闊天地間漫無目行走的岳端,意外邂逅了一位蒙古族青年牧人。通過細致的描寫,讓我們仿佛也面對有著淡藍色明眸與純潔善良心靈的年輕牧人而心生歡喜,贊美與歡愉之情更是油然而生。此刻我們腦海中仿佛出現了蔚藍的天空下那個美好淳樸的蒙古牧人,悠閑地坐在草地上,時不時瞅兩眼正在啃食荒草的牛羊,嘴里還忍不住哼唱著蒙古族經典民歌《小單于》。如《中途口占》云:
“秋風落日平沙晚,身倦馬疲前路遠。四野蒼茫不見人,碧天如覆琉璃碗。”
僅寥寥數筆,岳端便概括出沙漠的風土人情及艱難場景。伴隨著微涼的秋風,夕陽西下,騎著倦馬,面對茫茫大漠的岳端,環顧四周,絲毫看不到行人途經的痕跡,仰望廣闊的天空,如同一只琉璃碗倒扣下來。這種構思巧妙的比喻讓人在想象塞外獨特的自然之景時,仿佛身臨其境般深切感受到旅人行走在大漠之中的疲憊與枯燥,風土人情自然流露。
(三)“月輪有升沉,人生有往還”的思鄉詠懷
岳端如大多離鄉的征夫一樣,時刻牽掛著故園,對故鄉以及家人的思念自出塞之日起從未減半分。其中,愈發體現思鄉懷人的情感從《關山月》中可見一斑。
“關山月,一年十二度圓缺。平時不忍看,況是中秋節。此際胡兒已盡眠,團團獨對南來客。……關山月,升自東海灣。經天涉黃道,如輪沈西山。月輪有升沉,人生有往還。月下計歸期,白露濕衣寒。幾時桂魄滿,方在故園看。”
這首《關山月》借景抒情,體現岳端遠離家鄉,在漫漫的出塞途中,通過月亮的圓缺變化從而抒發思鄉詠懷的萬千情思。岳端借中秋節這個古老、傳統并有著團圓意味的佳節開篇,與遠離家鄉不能和親朋團聚、孤單寂寞的自己形成對比,出塞的艱難與心情的惆悵便躍然紙上。但岳端的筆墨并未就此止步,娓娓道來的情絲更是借閨中的妻子對自己的深切思念來反襯出同樣未斷惦念的自己。詩句結尾岳端自己浮沉往還的人生與月亮的東升西落相對比映襯,以此來撫慰自己對故鄉的思念。再如《懷都門同社》云:
“關山阻談笑,魂夢失飛騰。目斷家何在?腸回自莫勝。”
從這首詩中可見,本應“駿馬高騎,紅顏知己”的岳端,在塞北邊疆于孤雁黃沙中縱情抒發“身馳雁塞北,夢繞風城東”的感懷。作為他鄉異客且離家路遠的征夫,可他對國家及親朋惦念牽掛的心卻熾誠真摯。
(四)“二人成衛霍,萬眾成胡沙”的詠史諷今
岳端雖然作為清初皇家宗室子弟,本應精通騎射并渴望通過建功立業為家族榮光而奮斗,可他在家境變遷中明了世態炎涼與仕途艱險,更無心貪戀在朝為官,而以吟詩繪畫為興趣。岳端的出塞詩與眾多典型出塞詩不同的是,他并非歌頌將領奮勇殺敵或是君主治國英明,而是反其道而行,專注致力于描繪殘忍戰爭給百姓帶來的困苦與揭露凸顯社會現實的黑暗。如《出塞曲》云:
“悲風號四野,愁云塞兩間。烽火滅,金鼓閑。吁嗟乎!當日劉郎空黷武,大漠依然復入虜。徒下輪臺詔,剩有茂陵土。茂陵林木棲歸鴉,中原今亦非漢家。二人成衛霍,萬眾成胡沙。我從沙上行,能無吊古情!幸非征戍客,酸辛稍覺輕。”
詩人在《出塞曲》中能夠聯系歷史,通過“悲風”“愁云”“烽火”等景物描寫,借景懷古。其中“兩人成衛霍,萬眾成胡沙”更是直指戰爭的血腥及殘忍,只有區區的少數人可以功成名就,成為像漢代衛青、霍去病一樣的大將軍,而平凡如細沙般埋沒在硝煙中的小人物卻比比皆是。又如《喜峰口》云:
“此日遨游地,當時爭戰場。祖龍懷遠策,武帝展遐荒。衛霍安營壘,斯高坐廟廊。鼓鼙聲歷亂,煙火影輝煌。兩國相侵伐,三軍盡死亡。魂猶棲古戍,腸已掛枯桑……”
岳端在《喜峰口》中通過懷古之法,看似強烈批評歷代帝王為爭奪天下,成就自己春秋霸業,不顧民生百姓安危,肆意發動戰爭,征戰領土從而擴充國家版圖,實質上暗諷當時的清朝為皇權統治安定多次向周邊發動戰爭,讓無辜百姓同受牽連。從詩中我們可以看出岳端反對征戰者的無情掠奪與殺戮行為,雖然在清代通過軍功贏得家族嘉獎與權貴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岳端也是憑借其祖父與父親多年征戰立功才能享受貴族待遇與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岳端雖入世卻不世故,筆鋒直指社會現實。
二、岳端出塞詩的藝術風貌
(一)豪放似雄風
出塞途中所見的廣袤無垠的白草黃沙和豪氣沖天的金戈鐵馬,無形中拓寬了岳端的創作視野,不但描寫自然風光,更是在世情體味與命運感慨中透露著沉郁悲涼與豪邁昂揚。
岳端作為清初宗室滿族文人的典型代表,且自幼接受漢族文化的熏陶,特有的風俗文化以及心理特點一定程度上奠定了其出塞詩的主流藝術風格。通過對塞北大漠征途所見的詳盡描寫,融入自己的感受與故鄉的思念,從而提升了詩歌的意境,豪放雄渾、慷慨激昂等藝術風格躍然紙上。除卻顯而易見的《漠北》《漠南》,像《喜峰口》《宿三屯營望景忠山》《入塞曲》這樣的長篇作品更是貫穿豪放雄渾于全詩中。通過整體閱讀,可以看出詩歌篇章布局的回環起伏,借景物描寫體現塞北雄而不秀的山川與慘而不和的風氣,經過一番朗讀,不禁令人身臨其境般感到塞外狂風呼嘯的寒冷刺骨。從出塞整體著眼,壯美遼闊的塞外景致既擴展了視野也豐富了閱歷,如《入塞曲》云:“城上黑云屯,城下白晝昏。嚴霜凋樹葉,驚飚卷蓬根。”憑借岳端的人生閱歷,他筆調下的出塞詩更為可貴。如《入塞曲》等眾多詩歌中,岳端巧妙地聯系歷史,由此懷古傷今,揭露社會現實的殘忍,于失意憤慨中抒發著不滿。從視覺、聽覺等多種角度,對異于京城的塞外奇異景觀給予藝術性地再現。
(二)俊逸如流水
岳端出塞途中所經地的地理氣候、民風民俗和文化傳統與遠在中原的京都存在鮮明的不同。雖然出塞詩中最為凸顯的就是豪放爽朗、慷慨激昂的藝術風格,可其間也不乏纏綿悱惻、清新俊逸之文風。亦如岳端其人,豪情與柔情并重,胸懷才情也并未缺乏膽識與氣魄。
岳端的詩歌善于通過意象的運用來進行表情達意,從而建立他獨具個人魅力的審美意象群。他巧妙地選擇能表達他思想和情感體驗的意象,為讀者營造詩境并創造畫面,寄予自己的人生理想與個人追求,于千篇一律的出塞詩中獨領風騷、別具一格。
《遵化道中》“云低垂地黑,山削倚天青”;《渡濼河》“樹色連山色,風聲水動聲”;《喜峰口》“日光連燒赤,風色入云黃”等,皆形象地體現出韻律嚴謹與對仗工整。細膩詳盡的塞外景色描寫令清新俊逸的藝術風格躍然紙上,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令未曾感知過出塞的人們,跟隨岳端的詩歌穿越時空,體會不同的審美藝術。
岳端的出塞詩在表現藝術審美的同時,也未忘真情實感的流露。因出塞所經地以及季節時令的變化,呈現出或豪放雄渾、或清新俊逸、或質樸冷峻或淳樸濃厚的藝術風格。岳端既有著顯赫的皇家貴族背景,自小又接受漢族文化熏陶,在滿漢文化交融與家族沉浮變遷中,憑借自己對詩歌創作的領悟與天生的才情,留心感受周遭經歷的一切,形成了屬于自己的創作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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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鄒煜,女,碩士研究生在讀,沈陽師范大學小學教育專業,研究方向:小學教育<語文>)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