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欣
忘記這篇文章是怎樣寫下的了,寫于何時,有著怎樣的夜色。我一直對夜色有種迷戀,覺得應該叫寂色,屬于灰的、黑的、玄的靜靜喘息卻又似乎孕育著事情的顏色,應該也可以叫骨灰色,只有夜晚才能營造這種感覺,仿佛孤獸孤行。而說起父親,我立即就會跌入這種顏色制造的感覺里,雖然叫寂色,但它并不是單一一種色,而是多種暗色的呼喚,是一種無端五十弦之感。這些年來,我一直試圖書寫父親,將父親捕捉進文字里,我們就可以獲得團聚。但父女因緣自有天定,何況父親那么自由的一個人,他以他的死向我展開了一種無限的自由,我覺得任何捕捉都像是褻瀆。他有他的輪回。他早就在草蟲與灰塵里涅槃了,而我還想著呼喚他。這確實是艱難的,但好在我的這種呼喚有思無戀,是為了妥帖安放我自己而不是安放他,我就覺得對他應該沒有形成打擾。
兒童有疼痛的概念,但未必有死亡的概念,至少我當時是沒有的,尤其對活生生每天可以跑動的中年人沒有。在兒童的世界里,如果沒有眼見死亡,他們永遠不會想到自己的親人會死去。生活就像個玩笑,翻山越嶺之后,才會領略到那種殘酷。叫“大大”再也叫不醒父親了,我們的方言里父親是“大大”。從此,一種稱呼制造了一種深淵,那種內心的碎裂感不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體會。然而,無論怎樣書寫似乎總也無法彌補。但是,喜歡文字的人,肯定愿意為至親之人結繩記事,他在世間哪怕是微弱的一聲叫喚,也應該被書寫?;谶@種原因,我在人世的長河里打撈他,企圖讓他和我一起喘息。吾生有涯,我從我父親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前世今生,整個人類的前世今生,血肉之軀的有限以及清風流云的永久。我已經能很好地接受這種流變了,也更能理解萬物有情,那可能是我父親的化身。我在一切生命上與他相遇,就像與我自己不可名狀的前身相遇,當然,也會是我的后世。從我父親身上,我開始理解什么叫同體大悲。
有限光陰有限身,長恨此身非我有。我父親以一種遠遁姿態(tài)形成了一種遺書留白,他以他的肉身向我顯道,讓我領略白云的藝術。書寫是一種游走,我也是一片白云,沒有分離,亦不必相會,世界在句讀之間喘息。
責任編輯? ?謝? 蓉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