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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民國時期的古典文學創作與批評有明顯的“承變”特征,相比新、舊文學之間的激烈對抗,更傾向于在融通與吸納的基礎上演進。20世紀初的詩壇話語仍不可忽略唐宋之辯,不僅是南社與同光遺脈之間,“學衡”成員內部也曾因詩學宗趣悖背走向分裂。以胡先骕、吳宓為代表的學衡派質疑胡適等提倡的浪漫主義和進化論,倡導回歸古典主義。他們對待古典文學的論證方式亦體現出“承變”,一如當時的新文學評論家,從宏觀文學概念、文明演進規律以及民族興衰出發,視野甚至超越個別文體,試圖構建新的文藝批評范式。胡先骕(1894—1968,字步曾,號懺庵)作為新舊思想交接時期的重要人物,于古今文學尤其是舊體文學論著頗富,且一直秉持鮮明獨立的觀點,其詩集《懺庵詩》亦為其文學期待的藝術表達。研討胡先骕的理論和創作,有助于探掘近代思潮成型的路徑,以及舊體詩沿革的內外動因。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教育體制的現代化成為學術與思想轉型的重要前提,學術群體遂因知識結構的差異而產生分界,由此激發了思想界的諸多論爭。學衡派主要成員都有歐美留學經歷,不同于吳宓、胡適等人之文科出身。胡先骕的植物學研究占據其學術生涯的主要部分,但在20世紀20年代,其頗為新銳的與文學相關的發聲卻在當時的思想與文學界有較大的導向意義。1922年,胡先骕與吳宓、梅光迪等創辦《學衡》雜志,以“昌明國粹,融化新知”為宗旨,反對白話文學,不廢棄古文。與新文學派同處從近代邁向現代的歷史轉型時期,學衡派卻選擇了相對保守的改良道路。胡先骕早年雖與胡適為友,但文學主張相悖,針對胡適《嘗試集》,胡先骕撰有《中國文學改良論》《評〈嘗試集〉》等商榷文章,令二人之間的分歧逐漸介入學術團體。辦刊期間,他發表過較多關于文藝批評的文章,在1925年后又因思想轉變與吳宓不合,逐漸遠離《學衡》與文學研究,投入植物學和教育實踐。
胡先骕對于文學本質、功能、形式、價值與傳播的理解已體現現代特性,即便解讀對象為古典文學,也不同于以往舊式文人的闡釋批評理路。學衡派引入新人文主義的部分觀念,將白璧德《中西人文教育談》譯載于《學衡》。白璧德就近代中國發生的“文藝復興”提出“必須審慎保存其偉大舊文明之精魂也”,〔1〕包括對待傳統的態度,亦契合吳宓、胡先骕等人的文化保守主義期待。西方中世紀文藝復興將人性從神性中解放,而20世紀新人文主義則試圖在物質與功利主導的科學體系內重拾人道,白璧德的人事之律與人文教育勢必影響了他的中國弟子,也引發了歐美留學生群體之間的思想分歧。胡先骕相對胡適的保守性即繼承了白璧德“審慎保存”的文化批評理念,這首先體現在對進化論的保留態度上。事實上他并非全盤否定其價值,卻因對進化論的謹慎被劃為守舊派。反進化論觀點的提出基于非守舊派以“進化論”理論來解釋文學體裁的演變以及文學功能的前提。胡適“八不主義”通過批判舊文學之弊以確立新文學與白話文的地位,他本人同時亦在《新青年》上發表新詩,于1920年出版《嘗試集》。胡先骕在《評〈嘗試集〉》一文中給《嘗試集》扣上了“其形式精神,皆無可取”〔2〕的帽子,但全文系統論述了中國古典詩學的體式、技法、模仿的合理性與價值,梳理中國文學自身的演進歷程,并對比中西差異,在此基礎上提出傳統文學具備延續人文精神的價值。這篇論文是其文學觀的集中展示,將西方新人文主義批評策略引入中國詩學。胡先骕的生物學素養使他沒有急于在這篇文章中明確反對進化論指導文學理論的問題,而重點批判胡適為創造與抬高新文體而摒棄舊傳統的做法。文中將中國文學分為四期,以生物進化過程中的“因革遞嬗”規律比譬其沿革,特別強調“因”,即因襲。其論述實質為中國文學的演變史,從古今文學承、變邏輯探討繼承與創新之關系,以文學演進的視角認可前人創造的藝術形式與思想價值。胡先骕于《文學之標準》中明確談到進化論遷移文學批評存在的問題:
自商周至于唐千余年而有李白、杜甫,自喬塞數百年而有莎士比亞、彌兒頓。以古況今,猶自可言進化與天演也。自唐至清千余年而詩人未有勝于李白、杜甫者。自十七世紀至于今日,英國詩人未有勝于莎士比亞、彌兒頓者。則不得謂文學之變遷為進化與天演也。今日則以破棄規律之自由詩、語體詩為進化、為天演矣。種種花樣,務求翻新,實則不啻迷途于具茨之野,無所歸宿,皆誤解科學誤用科學之害也。〔2〕
這段論述是反對自然主義與現實主義的佐證,同時也特別標識自然科學規律及其理論與人文學科的差異。就當時新文學發生的文體革新而言,胡先骕認為并不適合以進化、天演直接套用,但允許這一理論評價文學演進史中的重要轉折節點,如李杜詩、莎士比亞等。從今天的文學發展視野來看,新文學未必遜于李杜,可見胡先骕的古典主義理念使其偏向文學的經典價值、認可經典作家與作品,但并不全盤否認進化論之于文學演變的意義。值得關注的是“無所歸宿”一說。胡先骕質疑新文學的體裁,更關注其背后的思想依托。這篇文章寫于1924年,賡續先前反對胡適的觀點。20世紀20年代的文學研究論文多用“改良”,此后三四十年代則多用“改革”。一方面文學界的實踐主導經驗反作用于思想,另一方面思想文化領域對進化論于其時亦持守其執迷,即如“吾人必須對于人類未來之進步有堅定之信念,尋求之決心,明切之認識,正確之方法,則中華民族方能逐漸改造而為最前進之人群。”“欲改造中華民族之思想,第一,必使之尋求精神與物質之進步,認進步為可能而且必需。此種進步主義,必須副之以卓越之眼光,豐富之學識,而非盲目的但求物質之進步”?!?〕(1946年)不過在社會科學領域內,哲學與政治經濟的演進并非一致。1932年《今日救亡所需之新文化運動》一文與對進化論的保守態度相似:“一方對于吾國文化有背于時代性之糟粕固須唾棄,而其所以維護吾民族生存至四千年之久之精神,必須身體力行,從而發揚光大之。則今日之弊政可以廓清,政法、經濟上重要之改革,亦可施行而無阻。”〔2〕其觀點即秉持批判性改革,帶有“新保守主義”色彩。
胡適之說依托進化論之脫胎革新,胡先骕則更似遺傳學之循序漸進。他并未否認進化論作用于文學研究的邏輯,而基于當前文學體式的改變、國人思想之困境,乃至社會民生問題,提出了保存傳統思想文化包括傳統文學之精髓的審慎見解。因此,他對新的文學形式能否承載厚重的民族歷史信息、美學傳統、民族精神存疑。胡先骕兼收中西文化,深入認識各家短長,厘清當時各思想流派是否適用于中國文學的發展前路之分歧,證實“古典”之價值,與他的新古典主義、新保守主義思想如一貫通。
胡先骕與學衡派其他成員的總體觀點相近,但涉及各自的文藝審美、詩學蘄向等則不盡為同。胡先骕作舊體詩700余首,詞亦近百首,見于《懺庵詩稿》《南社叢刻》《懺庵詞稿》及年譜。他于舊體文學的堅持一來受師輩與同人的影響,二則是其文學理念的延伸。其自言學詩路徑若是:“游學美洲日,僅攜近人陳三立、鄭孝胥詩在行篋中,治校課小間,輒吟諷之,以是稍好為詩;歸國后大治宋詩,稍喻甘苦?!薄?〕其早年拜識沈曾植的經歷也頗為關鍵,促使胡先骕入法宋詩、追步近代宋詩派同光前輩。胡先骕的學詩取徑反映了當時的詩壇生態。1924年,胡先骕作《論詩絕句四十首》,評述曾國藩等近代四十家較有影響力的舊體詩人,可見其早年即對舊體詩壇知解頗深。他在數十年后撰寫的《四十年來北京之舊詩人》(1947年)一文中回憶道:“晚清末季,詩學甚為發達,大家名家輩出。民國四十年來作舊詩之詩人半系晚清遺老,半系后起之秀,但后者之宗派蘄向,實與清末之老輩詩人相同,故欲論近四十年之舊詩,非上溯晚清不可。”〔2〕所言屬實。進入民國的新一輩詩人大多因循前輩,即如胡先骕、王國維等與沈曾植之間的承襲,在宋詩派余響中猶顯。
胡先骕詩有尚理的自覺,并存在從古典向現代過渡的特征。他不僅熟稔前人詩言理的諸多范式,更嘗試將現代的科學思維以至自然科學融入舊詩,探尋“新理致”。相比之下,宋詩的學問化特質較切近當時新古典主義保存民族文化的主張。章太炎和柳亞子等分別推重的漢魏六朝詩和唐詩,優先從語言與政治層面保存傳統以伸張民族主義,而吳宓和胡先骕則憑借西學視野深入古典文學的精神本質。落實到創作上,吳宓著重比較詩學,胡先骕則試圖從文學演進的內部規律尋求突破,重申宋詩。其《評〈嘗試集〉》一文論古典詩體,除涉及聲調、格律、典故等古典詩歌的創作規則與技法外,也探討過理趣生成的核心——理致。如第七節“中國詩進化之程序及其精神”:
至于宋則研幾經史者眾,古文既承韓柳之余緒而大振,理學亦以漸而興。為詩者不但為詩人而兼為碩學之耆宿,遂能熔經鑄史以入詩,因之詩亦倍有理致。……以曾受新式教育之人,而觀中國之舊詩,亦必具有同等之感想。清末之鄭子尹、陳伯嚴、鄭蘇庵不得不謂為詩中射雕手也,然以曾受西方教育、深知西方文化之內容者觀之,終覺其詩理致不足,此時代使然,初非此數詩人思力薄弱也?!?〕
胡先骕判斷近代詩歌“理致不足”的主要原因得以明確:詩人所掌握的學問已脫離時代。他歸結為教育體制的更迭,并選擇西方哲學視角重審古典詩體言理的深刻性,借此宣告新時期詩人包括自己與遺民詩群之間的區別。結合其“美術為工具,思想文化為實質”“美術與思想相應著”〔2〕等觀念,可見其將理致與詩的實質掛鉤,在創新層面向更深層次的哲學價值推進之詩學理趣。要之,胡先骕就詩理的批評標準已然有西化傾向,雖然未必十分公允,但不妨可視為近代詩學風向歷變的標識之一。
相比點到即止的詩論,懺庵詩集則更全面地體現了胡先骕于近代新理致的探索路徑。胡先骕擅長憑借典故或狀寫山水議論說理,摻入自然哲思或生命體驗,并借鑒前人玄言詩和理學詩的創作經驗。懺庵集以文為詩的筆法較多,其組詩《雜書》(1918年)、《樓居雜詩》(1925年)、《古風》(1940年),體現了說理細化、論理深化的轉變過程。普遍而言,事典的鉤織不若同光體派縝密,為追求論述清晰便較多使用陳述句,其以文為詩之取向隨時間推移而愈顯著。胡先骕的一些詩作試圖從傳統的以形象示理轉為造境示理,在確保文本思想力的前提下彌補理窟的方式除典象、事象、意象外,試圖營建更圓通、沉浸的思考空間,即“理境”。試舉《雜書(七首)》(1918年)其一:
夜坐視星斗,燦然羅天空。有如千明珠,的皪懸高穹。孰知皆廣居,其遠不可窮。剎那萬里馳,剽疾如飚風。群動了不息,奧理殊難通。世兒事管窺,焉得窮天工?人生本倉粟,語冰如夏蟲。胡以露電身,爭茲蠻觸雄。愿從謝時好,冥想追鴻濛。神游大千界,泠泠聞天風。
《雜書》為五古組詩,從夜望觀星聯系養生、時遇,再回到自我修養和日常生活,接合天人之思與尋常感悟,編織出較為完整的理境。作為組詩的起興,首句視境開闊,氣韻舒張。星光燦然,高遠明凈,將思緒引申至塵俗以外,進入冥想。雖然是老生常談的話題——生也有涯與萬古長青的永恒矛盾,但胡先骕能夠理性看待人與自然之間的對立,選擇在客觀接納的前提下通過老莊哲學實現自我超脫,接合古今。道學思想多處顯現于懺庵詩集,一方面賡續前人,喻世說理偏好老莊典故,其次則如上例,被胡先骕作為營造理境的素材。但有所不同的是,他始終保持現代人的思考方式,以避免落入前人理障?!峨s書》較完整地實現了古今之間的過渡,這類以思理聯系當前時空的作品更多見于其他詩史類長篇,茲不贅引。
而身為自然科學研究者,胡先骕的植物學專業詩數量不多卻分量不輕。代表作《水杉歌》(1962年),將自己的科學研究成果與經驗寫入舊體詩,成為近現代詩壇別具一格的科學詩。胡先骕選擇用古典詩歌形式記錄科學進展,契合了他的詩學理想:當代之最新思想與“美好之工具”互通。得益于詩人與學人的二重身份,他能夠熟練運用“美好之工具”來實現“異質文本”〔4〕之間的跨越?!爱愘|文本”跨越可以溯至宋理學詩,從現代學術分科來看是文學與哲學之間的跨越,但中國學術長期的“不分”導致異質文本遷移往往不甚明顯。清代實學大興,連章組詩也作為其他專門學科的載體,如地域性較強的連章組詩即與地方志、風土志等文本功能重合,已具備較強的知識性。清中葉樸學家鼓吹實踐,將更多考據內容寫入古典詩體,考據詩隨即形成。晚清詩界革命人所倡導的新事物可以在與時俱進上拔得一籌,同時借助佛道經典增強理致。胡先骕雖極服膺晚清學人沈曾植,不過客觀而論,沈曾植詩可謂舊學集成的巔峰,實非新理致之先導。胡先骕曾作《阿諾德森林院放歌》《游東京植物園》《泰和放歌自遣》等知識性較強的植物學專業主題詩和記錄科學發現過程的專業詩如《水杉歌》《任公豆》等,以及科學感想類詩歌《宇宙航行歌》等,科學價值與詩境各異,卻不乏學人特有的思致與情感。例如《阿諾德森林院放歌》(1925年),不同于傳統詠物詩,以清晰的邏輯線索展示十余種花卉植物,體現出了較強的現代學科專業性。其所描寫之躑躅花(杜鵑),當是特別引發了民族情懷與人文眷戀。有解讀者認為該詩體現了胡先骕“科學救國”的理想,〔5〕“用夷變夏古所戒,此亦國恥心徒傷”乃新人文主義思潮的余波。在此之上,也需考慮他對科學真理的追求,即王國維所謂“純粹科學”。傳統士階層與現代知識分子在個人與學術使命的驅動下懷抱赤誠,繼承古今思想文化與遺產,于理性之外生發的熱烈感情,不管是家國情懷或生命詠嘆,皆為學人之“真詩”。關于《水杉歌》的研究史鋪墊、發現和培育歷程以及對中國與世界科學界的研究價值不詳細展開。這篇具有科普與紀實意義的作品富有理境,以條理化的敘述承載了科研從業者的學術兼民族寄托,可證古典詩體實可作為現代科學與新理境的文學表達樣式。
胡先骕的新理致足以使他被列為近代學人詩的研究對象,其《懺庵詩》具有較為顯著的學人詩特征。而他本人作為學人詩傳統的批評者亦懷抱某種詩學期待,提出了未來之“大詩人”的構想:
他日中國哲學、科學、政治、經濟、社會、歷史、藝術等學術逐漸發達。一方面新文化既已輸入,一方面舊文化復加發揚,則實質日充。茍有一二大詩人出,以美好之工具修飾之。自不難為中國詩開一新紀元,寧須故步自封耶?然又不必以實質之不充,逐并歷代幾經改善之工具而棄去之、破壞之也?!?〕
胡先骕對新舊文體兼持包容態度,反對分茅設蕝或入主出奴。上述詩學追求繼承了前代詩歌的學問化理論,因清末宋詩派、同光體的論述基礎同樣依托于“學養—創作”的邏輯前提。學人詩愈往后愈專,更有聲律與僻典造成的障礙、理窟理障、隱喻人事等,影響的焦慮也存在于學問詩。陳衍和胡先骕沒有繼續執著探討詩歌的學術性,而試圖回歸詩的本質——人。陳衍汲取竟陵派和袁枚理論,重申文學性,回歸個體,將學人詩作為學人生命書寫的記錄形式,蘊含著一定的現代性意義。胡先骕介入西方人文主義與新古典審美的批評理念,篩選并重整傳統,欲實現對前人豐碑的超越,因而有大詩人的詩學理想。
胡先骕作為用現代眼光修正前人的“后”學人詩踐行者,不再突出某一詩派特色或論學說道,而是側重書寫時變且熱衷于記錄自然,淡化唐宋詩的風格邊界,使其舊詩創作蘊含更廣泛的人文價值。綜觀其創作,1912年至1964年前后長達50余年,跨越近代與當代兩個重要歷史階段。與大多數同期詩人相比,胡先骕詩基本保持較高的思想和文學價值,詩風在禰宋的底色上糅合多家詩法,自我總結即“由蘇黃以撣杜韓,而于少陵寢饋尤深”?!稇遭衷姟吩?0世紀30年代前以山水紀盛和言志抒懷為主;30年代后期至40年代廣泛關注社會問題,律式有比較明顯的學杜痕跡;五六十年代創作總量不及從前,但科學詩或文史議論詩更集中。山水紀行多采用長篇五古與連章形式;談今論古、學術辨析、詩史紀實也多選古體;學杜時期常作七律,其他論詩詩、竹枝體或絕律抒懷亦不乏佳作。
胡先骕詩眾體兼備,但更偏好古體長篇,與他的詩歌主題有一定關聯。前人對其詩歌的評論各有側重,陳三立多次評胡先骕詩:“擺落浮俗,往往能騁才思于古人清深之境。具此異稟,鍥而不舍,成就何可量?”(1918年)“意理、氣格俱勝?!薄拔煳绾笏匆娫?,本學識以抒胸臆,高掌遠跖,磊砢不群。其紀游諸作,牢籠萬象,奧邃蒼堅,尤近杜陵?!保?934年)〔2〕而江瀚認為山水紀行“特其末爾”,推《初度言志》《樓居雜詩》這類“通識偉抱”之作。劉夢芙先生指出陳三立與錢鍾書偏重詩歌藝術因而推其山水詩。山水紀行未必為“末”,胡先骕求學期間所記國內外山川風土寄托了個人懷抱與民族復興之志,廬山任職后建立植物園的相關詩作不僅著力于景物,亦感興至深,展現對自然界的敬畏與熱愛。紀行類詩更易彰顯敘事力度,構成戲劇性效果,如《石口墟遇險紀事》(1921年)一詩便是一篇頗富人道主義精神的災害書寫:水災始于“薄午微放晴,入夜如漏天”,但隨行仆夫未嘗警覺,“熟知乃構殃,身命幾輕捐”,以此鋪墊下文。詩人對獨特的地理環境進行一番描述后,災禍隨夜而臨——火光突起,房舍倒塌、人聲俱動,眾人逃往高處時,突然“忽聞平地雷,吾墻亦隨焉”。這時的詩人“心知與死近,分飽饞蛟涎。沉思亦無怖,屈子猶沉淵”,直臨恐懼卻突然釋然。后有幸被仆從援救但悲劇仍在持續,“一堂集婦孺,悚若濕鵲拳”“何來守齋人,額血流涓涓”“同行七十翁,已作長夜眠”。見證災難與死亡讓胡先骕感嘆生命如芭蕉一樣脆弱易折,一幕幕仍如夢魘。全詩節奏緊湊又張弛有度,留有懸念而場景生動,一韻到底,貫成一氣,能見杜甫“三吏三別”的筆法。且立意深刻,展現了詩人對生命的敬重與關懷。此后其長篇古體詩的筆力更多投入議論,學問詩的比重逐漸增多,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之創作趨向成熟,《水杉歌》的巔峰不能脫離早年長篇抒懷言志與山水紀行詩的寫作積淀。
誠如江瀚、劉夢芙等所言,胡先骕的經世之志貫徹終生,身體力行儒家濟世的最高個人理想,以詩言志自勉。在當時新舊交替的批評語境下,胡先骕的“大詩人”追求及其詩歌創作并未囿于某類特定的藝術風格。自民國始,新文學對舊文體造成的沖擊也包括舊文學內部批評體系的松動,如果詩人取法廣泛并追求自成一體,則較難以“派”區分,間接導致詩歌流派的模糊甚至缺位。這種現象并不稀見,如前人對黃侃詩歌成就評判的分歧。歸根究底,唐宋審美范式往往先入為主,且尚未有成熟的新批評體系取而代之。當然,清末民初如唐宋兼采派便為折中性質的嘗試,胡先骕詩亦融合唐宋但更近于“祧唐禰宋”。祧唐禰宋即遠唐近宋,如黃孝平所言:“季世說詩,祧唐宗宋,初慕后山,嗣重宛陵,寢遠蘇黃,稍張楊陸。”〔6〕林庚白則認為:“清同光以來,為詩者號祧唐祖宋,而大都取法于荊公、后山、山谷、簡齋、宛陵、誠齋諸人?!薄?〕蕭華榮先生以此概括清代詩學:“在思想旨趣上折中于漢、宋而偏向于漢,在藝術風貌上折中于唐、宋而偏向于宋,它折中于情、理而偏向于理,折中于詩、文而偏向于文,折中于正、變而偏向于變。”〔8〕胡先骕恰逢流派漸衰、社團興盛的轉型時期,很難再次被列入純粹的宋派詩人。雖然《懺庵詩》內有不少日?;瘜懽?,長篇大多繼承以文為詩、以議論為詩之傳統,但胡先骕對李杜尤其杜甫的認同度仍舊很高。如《誦詩偶題》(1943年):“獨學能無寡友悲?雕蟲小技每支離。杜陵有語應三復,轉益多師是汝師?!薄叭A文少實難行遠,刻意求工轉未工。茹史含經深蘊蓄,自然葩發見詩功?!鼻昂蠖嘧鹘w,以兩字為題,七律最集中,較早年聲律漸細。1940年有模仿杜甫的《南征二百五十韻》,可見其借鑒杜甫之詩法。
結合胡先骕的創作可推知“大詩人”以更包容的態度對待古典詩歌的藝術風格,也不排除能作為“美好工具”的新詩體。若為舊體,或許會接近祧唐禰宋的形態。身負學人兼詩人之自覺,胡先骕擅長從宏觀和微觀視角感知自然宇宙與人世哀樂,將人文主義精神注入筆端。即如這首《秋晴》,身處自然與戰爭中的詩人依然能夠賦予時代以人性的溫度:
和風煦日趁秋晴,野服逍遙杖履輕。黃菊遍鋪金燦爛,丹楓初綻錦鮮明。山城好景幽歡在,羈客伸眉一笑生。稚子喧呼競牽挽,兵問骨肉此時情。
胡先骕由宋詩入徑,在詩歌學問化與新古典主義訴求中探索新理致,將現代科學內容融入舊體詩,提出“大詩人”的詩學理想。對讀胡先骕的新古典主義思想與文學批評可知其詩學追求與宗趣的思想淵源,其詩歌創作實踐也回應了舊體詩書寫現代哲理與自然科學的嘗試。胡先骕看似反對“五四”進程的一股力量,卻也是中國文學演進道路的支持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