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英國工黨和保守黨價值觀教育之比較及其啟示 *

孫喜香

為了解決英國公民的政治冷漠和社會資本下降問題，工黨領導的英國政府于2002 年通過立法將公民教育確立為英國公立中學11 至16 歲學生的法定必修課程，并于同年開始實施。為了改變保守的英國政治文化，為英國社會變革提供民主思想基礎，該課程包括道德責任、社區參與和政治素養三個維度的內容。保守黨開始執政后，于2013 年9 月發表了《最終公民身份研究方案》，對工黨設計的公民教育課程進行了改革，刪減了政治素養的內容，增加了個性教育（個人美德）、經濟和歷史等內容，工黨執政期間提倡的政治教育等課程內容被大大弱化了。兩黨在公民教育領域的變革主張集中反映了它們的價值觀在教育目標、內容和價值教育方式上的沖突與差異。這些價值沖突是兩黨政治光譜——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分歧的折射。

一、社會民主與個人至上：工黨和保守黨價值觀教育理念的分野

工黨和保守黨作為英國兩大政黨，分別代表不同的階級利益，秉持不同的政治意識形態，其階級立場和意識形態決定了二者的核心價值訴求存在根本性分歧。前者代表以勞工為主體的無產階級利益，強調社會民主（平等）；后者維護資產階級利益，主張個人自由至上。各政黨要獲得社會認同和實現政治主張，必須與社會達成價值共識，因此，它們會在社會領域積極宣傳自己的價值理念，同時也會在教育尤其是公民教育中滲透自己的價值主張。

工黨于1997 年上臺執政后不久，其領導的教育就業部在當年11 月發表了教育白皮書《卓越學校》，明確提出要“加強公民教育和學校民主教育”。為了實現上述民主教育目標，工黨領導的教育就業部專門成立了公民教育咨詢委員會，并且任命政治家伯納德·科瑞克（Bernard Crick）為公民教育咨詢委員會主席，之所以委任科瑞克做主席，是因為科瑞克是恢復英國民主文化的積極倡導者。自20 世紀70 年代以來，面對英國民主文化的衰落，他一直致力于恢復英國的民主價值觀。在他看來，英國應該開展政治民主教育，以提高學生的民主價值觀、民主參與的知識和技能，進而復興英國民主精神。但是由于回避政治教育的保守黨長期執政，科瑞克的政治教育理念一直沒有實現的政治空間，直到工黨上臺，科瑞克才得到了施展抱負的機會。

科瑞克領導的公民教育咨詢委員會經過一年的調查研究，于1998 年發表了著名的英國公民教育宣言書——《科瑞克報告》，這份報告分析了英國公民尤其是年輕人參與投票、游行、志愿者服務等公共活動的熱情減弱等問題，并且提出了開展法定公民教育課程和進行民主價值教育的建議。《報告》指出“只有21%的年輕人聲稱支持某個政黨，55%的年輕人說他們從來不看新聞”。1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大衛·克爾（David Kerr）在1997 年作的《國家基礎教育研究》報告中也指出，對議會工作方式的不尊重人口數量在1991 年后的4 年中翻了一番，人們對社會核心機構的信任也一直在穩步下降，只有少數人支持國家政府（15%）和地方政府（25%）的工作方式，直至1997 年英國大選出現了“有史以來最低的投票率”。二者的研究表明英國社會正在發生歷史性的政治脫節，英國青年人日益表現出退出政黨政治的行為傾向。

《科瑞克報告》建議英國政府開設公民教育課程，改變英國政治冷漠的現狀，培養公民的民主價值觀和民主參與能力，尤其是在投票、參加政黨和游行等公共政治領域的參與意識。“我們的目標不亞于改變這個國家和地方政治文化：讓人們認為自己是積極的公民，有意愿、有能力、有條件對公共生活產生影響，并具備在說話和行動前權衡證據的關鍵能力；讓年輕人在已有的社區和公共服務傳統的基礎上做到最好，并使他們在發現新的參與和行動形式方面變得更加自信。”1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在《科瑞克報告》的最后，科瑞克引用了一位法國大法官的話總結了民主教育的重要性：“我們不應該、絕不能、不敢對英國民主的健康和未來沾沾自喜。除非我們成為一個公民積極參與的國家，否則我們的民主是不安全的。”2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

《科瑞克報告》中提出將公民教育確立為法定課程，其關于恢復民主文化的建議與工黨試圖恢復民主文化的政治動機是完全契合的。工黨政府采納了報告的主張，并且通過立法將公民教育確立為英國公立中學11 至16 歲學生的法定必修課程，并于2002 年在全國實施。工黨為什么如此重視培養英國公民的民主價值觀和參與民主政治能力呢？這是由工黨的民主社會理想和英國民主冷漠之間的矛盾造成的。

英國工黨主導的意識形態是社會民主主義，其核心價值訴求是促進社會民主的充分實現，即通過政治民主參與對現有的社會制度和法律進行批判與變革，為人們在經濟、政治和文化方面的平等不斷創造條件，并最終實現平等自由。工黨意識形態的奠基人西德尼·韋伯（Sidney Webb）提出：“不管怎樣，只要民主主義在行政方面繼續作為支配的原則，盡管那些民主主義的反常現象或變種曾經到處掀起一切短命的君主政體或一種行不通的獨裁政治，可是人們仍舊可以很有把握地把社會主義推斷為民主主義在經濟利益上的社會導向。無產階級政治權力每當有所增加，他們一定會把它用來保障他們的社會利益和經濟利益。至少在英國，本世紀的歷史可以立即用來作為行動的指南和理由。”3[英]蕭伯納主編:《費邊論叢》，袁繼藩、朱應庚等譯，三聯書店，1958 年，第23 頁。可以說，通過民主參與共同促進民主是工黨的核心執政理念。但是，正如上文提到的，自20 世紀70 年代以來，公民尤其是年輕人參與投票、游行、志愿者服務等公共活動的熱情與二戰后的一代相比不斷消退，英國的民主文化之所以衰落，原因在于隨著60 年代保守黨上臺執政，英國的政治主導意識形態和社會的主流價值觀發生了變化。

保守黨自上個世紀60 年代以來為了解決福利國家危機問題，奉行新自由主義治國理念，其基本主張是貿易自由化、資源配置市場化和生產資料私有化，提倡個人自由至上的價值原則。鼓勵公民積極參與市場經濟競爭和通過慈善等公民社會組織解決社會問題，反對公民通過政治行動要求政府解決個人應負責的問題，認為政府以公平或民主之名過度干預財富分配是對個人自由的侵犯。在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影響下，保守黨公開宣傳自由、競爭和自助等價值觀。撒切爾夫人曾多次公開勸告民眾不要依靠政府，保持政治節制，提倡“DO IT YOURSELF！”的生活理念。卡梅倫上臺后，繼續秉持新自由主義的意識形態，提出了“大社會”的理念。“大社會是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在他們的家里，在他們的社區，在他們的工作場所，并不總是向官員、地方當局或中央政府尋求他們所面臨問題的答案，而是感到既自由又強大，足以幫助他們自己和他們自己的社區。”1Windsor and Maidenhead Borough Council, The Big Society Projects,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Jan. 2011, p. 21.卡梅倫與撒切爾夫人都將生活的責任交給了公民個人和社區，政府不再承擔照顧者的角色，他們主張公民積極參與市場競爭，通過志愿者服務等社會自治的方式解決市場競爭帶來的社會問題。伊恩·戴維斯（Ian Davies）評價道：“保守黨將自治權交給了公民，他們傾向于培養‘授權公民’。”2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

隨著2010 年保守黨取代工黨上臺執政，其提倡的自由、競爭和自助等價值理念也明顯地滲透到公民教育當中。英國教育部于2013 年9 月發表了《最終公民身份研究方案》（以下簡稱《方案》，Final Citizenship Programme of Study），對工黨設計的公民教育進行改革，公民教育的核心價值發生了明顯變化。《方案》明確提出公民教育的目標是“使學生知道和理解聯合王國如何治理、公民如何積極參與民主政治制度以及法律和司法系統在社會中的作用，了解法律如何形成和執行；培養學生參與志愿服務以及其他有助于培養責任感的活動的興趣，并使他們具備進入成年期后批判性思考和辯論政治問題的技能，使他們能夠在日常生活中管理自己的資金，并規劃未來的財務需求。”3National Curriculum in England: Citizenship Programmes of Study for Key Stages 3 and 4, pp. 1-2.從中可以看出，保守黨更加注重培養學生對既有法律制度框架的認同和理解，而非鼓勵學生思考制度本身正義與否；保守黨并不鼓勵公民積極參與政治運動和推動社會關系變革，而是鼓勵公民參與志愿服務，在既有的社會框架下實現社會互助和經濟自立。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保守黨強調個人自由而非社會民主。

戴維斯曾就保守黨的課程改革評論說：“2014 年，政策制定者確認了公民教育在國家課程中的地位，但此次課程相對缺乏對政治教育的關注，更加強調個人道德，對非公民教育屬性的品格教育的日益重視，表明公民教育已經失去了很多基礎。……2014 年道德教育和志愿服務成為公民教育的首選。”4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保守黨重視公民適應資本主義社會和生活的個人品格、道德和經濟能力，不提倡培養積極參與政治批判資本主義社會關系的公民。“現實政治和意識形態偏好非常重要，如果2010 年大選使保守黨領導的聯合政府執政，那么公民教育在整個教育體系中的實際地位將會被削弱，其性質將被公民學（了解政治和法律制度）、志愿服務和國家課程中的資金管理和品格教育——包括軍事精神——所取代。保守黨在2015 年大選中的勝利讓這一趨勢得以持續。……政策制定者的意識形態力量得以顯現。”5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

從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工黨傾向于培養學生的民主精神和民主能力，促進社會平等的實現與追求積極自由。這集中體現了工黨的核心價值理念——社會民主。凱斯·福克斯（Keith Faulks）指出：“《科瑞克報告》中界定了公民的定義，并且將公民教育的目標確定為通過培育公民美德復興參與民主。”1Keith Crawford, New Labour, New Policies: Constructing a Discourse of Citizenship, Children’s Social and Economics Education, vol. 3, no. 2, 1998, pp. 101-114.保守黨則注重培養公民追求個人自由的品格、道德和經濟能力，體現了保守黨的價值理念——個人自由至上。

二、政治教育與道德教育：工黨和保守黨價值觀教育課程內容差異

由于工黨和保守黨對公民應該秉持的核心價值觀存在分歧，因此兩黨在公民教育課程內容的設計上存在明顯差異。工黨主張公民積極參與民主政治，政治教育是公民教育不可或缺的內容。工黨在1997 年建立公民教育咨詢小組的時候，就對課程應該包括政治教育等內容提出了總體性的指導，“它將涵蓋公民學、參與性民主和公民身份的教學，關于對民主實踐和制度的一些理解，包括政黨、壓力集團和志愿機構，以及在英國、歐洲和更廣泛的世界背景下正式政治活動與公民社會的關系，支出和稅收的運行機制，以及對成人生活的基本經濟現實的理解……”2Bernard Crick, Essays on Citizenship,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5, p. 101.根據工黨的指導性建議和政治意圖，《科瑞克報告》明確提出公民教育包括個人道德、社會參與和政治素養這三個方面。“科瑞克提出公民身份應該包含三個相關的方面：（1）社會和道德責任。把對他者的自由發展與個人的發展結合起來，實現個人對社會應承擔的責任和義務。（2）社區參與和為社區服務，了解并積極參與社區的生活和問題。（3）學習和知道如何在公共生活中發揮作用的知識、技能和價值觀，即政治素養。”3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

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都認為道德品格和社區服務都是公民價值觀教育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不同的是保守黨并不注重政治教育，而工黨認為政治教育必須構成公民教育的主體內容。在科瑞克看來，道德品格、社區參與和民主政治在公民價值觀教育過程中密切相關，它們互為前提，缺一不可。首先，道德品格與政治教育互為前提。沒有道德敏感性，人們就會陷入政治冷漠。對他者的道德責任是公民超越私人生活、參與社區服務和政治生活的道德動機及行為動力。其次，政治知識是道德產生的基礎。沒有政治修養，人們就缺乏道德敏感性。“公民教育是關于成年人希望在年輕人身上看到的公民美德和體面行為。但也不止于此。自亞里士多德以來，它本身就被認為是一個政治概念，它提出了關于我們生活在什么樣的社會中，它是如何形成現在的形式，當前政治結構的優缺點，以及如何改進的問題。積極公民既是道德的，也是政治的；道德敏感性部分來自政治理解；政治冷漠產生道德冷漠。”4Bernard Crick, Essays on Citizenship,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5, p. 120.“在共和國中，公民身份意味著那些擁有公民權利的人參與公共事務、參與公共辯論，并直接或間接參與制定一個國家的法律和決定。1Bernard Crick, Essays on Citizenship,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5, p. 121.再次，民主參與是社區參與的保障。政治參與是個人承擔責任和社區參與的前提，市場參與和社區參與需要合乎正義的社會秩序。“就保守黨提出的積極公民應該具備的市民精神、公民個性和志愿者活動至關重要，但必須通過政治素養、政治行動為個人的市場和社會參與創造條件。”2Bernard Crick, Essays on Citizenship,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5, p. 130.不能脫離政治等社會關系來抽象地討論個人責任和社區參與。地方社區并沒有脫離國家和公共政策。公民必須通過民主參與為自己和社區創造一個正義的社會規則和秩序，為個人和社區參與提供條件。科瑞克指出：“尊重法律是任何社會秩序的條件，也應該成為教育的必要組成部分。然而，在議會民主制中，教育也必須幫助未來的公民區分法律和正義。公民必須具備以和平和負責任的方式修改法律所需的政治技能。”3Bernard Crick, Essays on Citizenship, London: Continuu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Group, 2005, p. 130.在他看來，公民參與的政治技能是建立社會正義秩序的前提，脫離這個前提，個人在市場和社會領域的參與是無法保障的。英國工黨一直以來看重政治教育具有的潛在社會和政治功能，工黨自20 世紀90 年代一直致力于推動政治教育，相對于右翼政黨而言，采用政治教育的大部分是左翼的地方教育當局。

英國教育部資助埃塞克斯大學的保羅·懷特利（Paul Whiteley）對公民教育產生的實際影響進行調查研究。該調查通過個人訪談（CAPI）和網絡訪談（CAWI）的方式對來自英格蘭、威爾士和蘇格蘭的3500 名年齡在18 歲至26 歲之間的受訪者進行調查。所有在英格蘭接受教育的受訪者都接觸過公民課程，因為在引入公民課程時，他們都在接受中等教育。然而，在英格蘭其他地方或國外上學的學生并沒有以同樣的方式受到影響，這一事實為評估公民教育對青年公民參與的影響提供了一個自然的實驗。研究表明課程確實對學生的政治參與以及與之相關的知識和價值觀產生了積極影響。“公民教育有助于抵消青年公民參與投票和志愿活動等急劇減少的趨勢。”4Paul Whiteley, Does Citizenship Education Work? Parliamentary Affairs, 2012, pp. 513-535.這種效果激發了工黨繼續民主教育的信心，工黨領袖埃德·米利班德（Edward Miliband）于2015 年接受采訪時承諾，如果能夠贏得2015 年大選，我們會提供更全面的政治教育。然而，工黨在2010年后一直沒有獲得上臺執政的機會，隨著保守黨2010 年上臺和其在2014 年開展的公民教育改革，政治教育的框架也隨之發生了改變。

保守黨上臺執政后對公民教育課程進行了改革，雖然工黨設計的課程框架被保留了下來，但是政治教育明顯被弱化了，保留下來的政治教育更側重公民學知識和歷史知識教育而非民主精神和參與能力的教育。公民只需要知道自己的權利和義務，而不是去審視公民權利和義務的正當性。公民不需要通過民主參與來改變規定和保障權利與義務關系的法律與制度。保守黨之所以弱化政治教育凸顯公民學和歷史教育是由保守黨的意識形態、歷史觀和知識觀決定的。保守黨對工黨教育課程內容的改革根本上由20 世紀60 年代以來奉行的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決定的。在新自由主義框架下，保守黨在20 世紀80 年代執政期間提出了“積極公民”的概念。保守黨期望公民積極參與市場競爭、鼓勵互助和保持政治節制。在上述意識形態框架下，保守黨必然弱化政治教育。保守黨領導的公民身份委員會發表《鼓勵公民資格報告》，其中明確表達了其對公民資格的理解與期待。《鼓勵公民資格報告》對二戰后馬歇爾提出的公民資格維度——公民、政治和社會——進行了裁剪，舍棄了原來的政治維度，僅從“公民和社會”兩個維度闡釋積極公民的內涵。“公民”維度主要是指法律規定的權利與義務關系，在馬歇爾強調權利的基礎上，更加突出了義務——公民遵守法律和自我負責的義務。“社會”維度主要是指人們在志愿團體和組織中可以為彼此提供福利，解決政府無法承擔的責任。2014 年保守黨的公民教育依然繼承了20 世紀90 年代的公民資格理論，在課程內容上弱化了政治教育，這與其在歷史上對公民的期待是一致的，并與其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是完全契合的。

保守主義的歷史觀和知識觀使保守黨非常重視知識和歷史教育。保守黨的歷史觀認為，人們應當從歷史傳統中發現指導現實生活的價值原則，而非從啟蒙運動提倡的抽象價值理性出發指導當下實踐。保守黨政府教育大臣邁克爾·戈夫（Michael Gove）提出，英國迫切需要確保孩子學習嚴謹的學科，而不是偽科學。否則我們會被落下，孩子們在成長過程所知道的最鼓舞人心的故事之一是我們英國的歷史。因此，保守黨鼓勵學生從歷史當中獲得生活指導和價值理性。“本屆政府的重點是所謂的自由知識觀。換句話說，老師要傳達已經思考過、說過和做過的最好的東西。這將涉及對文學經典作家的文獻和對發展比較久的歷史等學科的重視，并涉及對任何政治正確性或后現代主義暗示的拒絕。”1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

在政治教育被弱化的同時，道德品格和經濟能力教育被加強了。“2014 年版的公民資格包括新的要素，如君主制、憲法歷史和個人金融素養，如金錢和個人預算的功能和用途（關鍵階段3，11～14 歲），以及積極參與社區志愿服務的機會，還涉及個人金融素養，如信貸、債務、金融風險（關鍵階段4，14～16 歲）……以及對改變周圍環境的行動、地方或國家沖突的解決、公共服務或第三部門和經濟公民。”2National curriculum in England: Citizenship Programmes of Study for Key Stages 3 and 4, p. 2.保守黨強調志愿者服務、個人在日常生活和市場競爭中的經濟能力，同時強調堅韌、毅力、樂觀、競爭、勤儉等個性教育。“2014 年12 月，政府宣布了其對品格的承諾，強調一系列屬性，包括韌性、毅力、樂觀精神。”3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伊恩·戴維斯（Ian Davies）認為，2014 年課程設計更加重視政治知識、經濟能力和個人教育（理解政治和法律制度、志愿服務和管理他們的錢）。戴維斯評論道：“自2014 年以來，決策者似乎以促進公民知識、志愿意愿和承諾負責任地管理個人財務的形式，參與了國家課程中公民教育的發展。”4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可以看出，與工黨不同，保守黨的公民教育內容設計并不鼓勵學生對既有權利義務關系的合法性和志愿者服務的社會前提進行反思，而是鼓勵公民積極地適應現存秩序，在現存秩序中爭取個人自由。

三、政治參與和志愿服務：工黨和保守黨價值觀教育方式的差異

為了培養公民積極參與政治的態度、知識和能力，工黨提倡除了課堂教學外，學校應該組織學生積極參與民主實踐活動。民主實踐活動主要包括：一是學校理事會；二是公民論壇；三是社區服務。由于工黨將公民政治參與（參加工會或政黨、投票和開展社會運動）視為推動和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主要方式，因此其非常重視前兩種教育方式。學校理事會是由各年級學生代表組成的學生自治機構，學生在理事會解決學生自己的問題，并參與討論、制定學校校規和制度。《科瑞克報告》提出，“我們深信學校應在可行的情況下成立學校理事會。學校理事會可以為學生提供參與決策和民主進程的第一手經驗。這些經驗可以使兒童和青年能夠有效參與辯論和解決他們關心的問題。”1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例如，德比郡（Derbyshire）的下索普（Netherthorpe）中學一直努力讓大量學生參與學校理事會活動。學校理事會是學校議會的辦事機構或者說是內閣。學校議會是模仿威斯敏斯特議會的民主程序建立的，這個議會包括從7 歲到16 歲不同年齡段的代表，理事會由每個年齡組中選兩個代表。理事會和議會的主席從學校理事會選舉產生，他們通常由年齡比較大的和在大組面前說話自信的學生承擔。從教室到議會的最初提議始于不同的年齡段通過選舉產生自己的兩個代表，代表們將本年齡組的關注問題帶到每年的年級大組討論會，這次討論決定了哪些問題會提到學校理事會。最終每個年齡小組討論會的代表會參加學校理事會，這次會議決定哪些問題會帶到學校議會進行討論通過。這個過濾系統保障學校議會討論學生最關注的問題。議會的議程將會發給所有參加議會的代表。如果一個提議被討論通過后，議會的主席和秘書會去見相關教師要求他們采取行動。

公民論壇是由公共機構（包括地方議員和歐洲議會議員、志愿機構和社區機構）組織起來的團體。“論壇將包括所有對公民教育感興趣的人：社區領袖、當選代表、信仰團體、警察、教師、家長、州長以及年輕人等。他們的作用和責任可能包括分享經驗和專長領域；為學生提供會見代表、參與服務學習和社區參與的機會，并協調和傳播物質資源。”2Citizenship Advisory Group, Education for Citizenship and the Teaching of Democracy in Schools, London:Qualifications and Curriculum Authority, 1998, pp. 46-49.這個論壇開展活動的主要方式是問題討論和提供參與社會問題解決的資源。英國教育規范局在對英國中學公民論壇活動進行評估時，提到了一個普通中學開展的公民論壇項目，該項目試圖減少城鎮中的青少年犯罪和涂鴉。社區服務主要是組織學生積極參與社區建設，例如社區中心的翻新，或者與學校的可持續性工作相聯系。“社區服務與志愿服務非常相似，主要區別在于它‘比志愿項目涉及的內容更加多樣和承擔更多責任’。”3Furco Andrew, "Service-Learning": A Balanced Approach to Experiential Education, 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for Global and Development Education Research, Oct. 2011, pp. 9-17.通過提供一個選擇、研究和活動的要素，讓參與者更好地理解政府和慈善機構在確定需求和采取行動方面的作用，從而使慈善工作變得更有意義。

工黨通過以上方式開展的價值觀教育是卓有成效的，保羅·惠特利（Paul Whitely）探討了英國教育部資助的如下議題：公民價值觀教育作為一門學校課程自2002 年引入學校以來的10 年中，是否成功地影響了英國年輕人的公民參與。他發現公民教育對公民參與的三個關鍵組成部分產生了積極影響：效能、政治參與和政治知識。惠特利認為，公民價值觀教育可能有助于提升青年公民政治參與的熱情，扭轉志愿活動等急劇減少的現象。此后，更多的證據表明公民教育實踐是有效的。2013 年教育規范局的一項調查表明，理事會活動和公民論壇等實踐教育開展得比較好的學校，那里的學生的民主參與的熱情和能力表現得更好。

保守黨則鼓勵學生適應既有的政治框架，并且通過志愿者參與的方式培養公民的獨立、責任、自助、守法等道德與能力。面對保守黨2010 年上臺后公民價值觀教育發生的變化，戴維斯追問公民價值觀教育發生了什么根本變化？他認為，“公民教育的版本被強調志愿者服務的版本取代了，這在英國的背景下就是志愿者服務。”1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戴維斯指出，“大社會可能不太關心公民應該如何參與，而是關心如何以政府認為最合適的方式參與。奇怪的是，最近發展大社會，從而發展一種特殊形式的公民教育的嘗試與其政策相呼應。”2Ian Davies and Eric K. M. Chong, Current Challenges for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Asian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Studies, vol. 5, 2016, pp. 20-36.這里指的合適的方式就是守法和社區參與。為了實現大社會的理念，保守黨成立了社會機構，為年輕人參與社區服務提供機會。此外，保守黨開展了國家公民服務社項目，為青年參與志愿者服務提供支持。我們認為，現在這種以特定方式處理社會問題的決心而不是為了參與而進行教育的決心占了上風。尼克·赫德（Nick Hurd）負責促進和管理體現大社會的核心特征的國家公民服務社，在該機構中，年輕人將有機會參與志愿者活動。

四、結 語

英國保守黨和工黨從各自的政治立場和意識形態出發，提出了自己的價值主張，致力于推動英國實現充分的個人自由與社會民主。二者面對英國社會存在的自由與平等的分歧，分別占據了價值沖突的一端。政黨在價值觀上的分歧最終會破壞學校價值觀教育的連續性，影響社會形成基本的價值共識，進而會進一步加劇不同階級和階層之間的價值沖突和社會分裂。核心價值觀是維護社會團結與凝聚社會力量的粘合劑。在利益分化和價值多元的社會，執政黨應該立足社會發展實踐和重大問題，確立價值共識并將其上升為國家意志，為社會發展和公民行為提供方向指引和行為準則。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體現了代表全社會根本利益的先進性、廣泛性和建設性，是團結各階層和各民族的最大公約數。我們應該樹立價值自信，始終站在“人民中心”的價值立場，詮釋、宣傳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教育過程中，國家通過《憲法》等法律制度保障價值觀內容的連續性和穩定性，也需要為價值觀教育的教育方式提供制度化保障。無論是保守黨還是工黨都比較注重課堂教育與實踐教育相結合，事實證明，實踐教育對培養學生的價值體驗、價值認同和踐行動機等方面具有不可替代的功能。英國的《科瑞克報告》建議學校應盡一切努力讓學生參與討論和咨詢，讓學生參與討論和咨詢學校生活的各個方面，學校應合理地對待學生的看法，科瑞克建議學校建立理事會，這是讓學生參與學校事務管理的非常好的方式。在教育規范局調查的價值觀教育效果最好的學校中，大部分學校建立了學校理事會和學校董事會，理事會鼓勵學生積極參與其中，共同制定和討論學校校規和制度，調查中大量的事實證明好的學校理事會與學生的詢問、溝通和變革能力的發展存在正相關。英國城市大學李·杰羅姆（Lee Jerome）指出《科瑞克報告》沒有將服務學習作為強制要求，這并不利于學生通過體驗學習，從而形成社會責任感。蘭開夏郡大學的福克斯認為，“如果英國公民價值觀教育要在民主復興方面發揮更積極有效的作用的話，那么價值觀教育的形式和理論就要超越《科瑞克報告》的局限。”1Keith Faulks, Rethinking Citizenship Education in England, Education Citizenship and Social Justice, vol. 1, issue 2,2006, pp. 123-140.我國開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實踐教育形式是非常豐富的，但是學校的實踐教育方式并沒有具體的制度化規定，這造成各個學校開展的實踐教育活動參差不齊，最終效果不一。因此，課堂內外的價值觀教育結合應進行制度化的規范，以普遍提高價值觀教育的實效性，進而切實推動我國社會主義核心觀的實踐養成教育。